第九十五章 尾声

弦影741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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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焱魔兽的怒焰,燃烧了整个长白山麓,苏逸风抬眸的时候,正望见那庞然大物踏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冲向这里,而在那庞然大物的前方,飞掠的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影,竟是苏逸清。

    他心中一震,暗中运起剑诀正要上前,却蓦然脚下一阵剧烈震颤,这非比寻常的大地颤抖突如其来地出现,震得他身子一晃,才勉强站稳,身后的天池弟子却已跌得七零八落,紧接着轰隆巨响来自山顶方向,所有弟子一起回过头去,只见那天池方向赫然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竟然直直插入云端。

    那巨大的水柱犹如巨龙,几乎整个长白山上,无论南麓、西麓、东麓的人都看见了,而就在水柱从云端落下,跌回地面天池的时候,众人分明看到就在那水柱的顶端,赫然站着一个年轻俊美到极致的白衣男子,衣袂飘飘,灵动潇洒,那份与生俱来的绝世风华,惊艳了整个天下。

    沉睡了五百年的灵魂终将醒来,封印了五百年的身体终将自由,这一刻,整个六界都将为之动容,那个举手抬足间足以遮天蔽日颠覆苍生的大魔头,如今又回来了。

    魔尊清凛。

    五百年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没有人见过他的容颜,那些关于他带领魔族噬血杀伐屠戮苍生的传言,也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漠,久而久之,他成为了一个神话,而且是一个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话。

    因而此刻,这大魔头终于破除封印于长白山现身时,整个天池派上下不能不为之动容!

    他傲然立于云端,无论天池派,还是天山派,这些凡人对他而言,如同蝼蚁,不过此刻,他冰蓝色的目光却从这群“蝼蚁”身上扫视过后,停留在了与苏逸清缠斗的焱魔兽身上。说起缠斗,其实对焱魔兽而言,也不过像是嬉闹罢了,凭它万年妖力,足以将苏逸清一个巴掌拍死,而此刻的它,与这个小狐妖之间却真的像是玩伴一般,跟随着小狐妖的步伐,东闯西走,还不时摆动巨大的脑袋,发出低吼,像是一场交流。

    突然间,那焱魔兽像是发现了什么,向着魔尊方向高高扬起头颅,紧接着似是情绪十分激动之下不受控制般,发出一声足以震天彻地的吼叫,随即原本笨重的身子竟一下子飞跃起来,撇开苏逸清,便向着魔尊方向飞奔而去。

    那是一种乍见亲人的久违热诚!

    焱魔兽奔至魔尊面前,停下脚步,却仍不断仰头吼叫着,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撒娇。没错,这样一个巨大魔兽狰狞的面孔间,竟然会出现一种撒娇的表情,甚至还明显可以看到那大如铜铃的鼻子皱了皱,吸了吸气,一副委屈得想要哭出来的表情。随即这足以踏平整个山头的焱魔兽竟然两只前腿跪倒在地,然后趴下,整个身子呈一种匍匐朝圣的姿态伏在魔尊面前,不时还眨眨一点也不萌的双眼,硬是挤出一个卖萌的表情。

    魔尊降下云端,身子亦停留在半空,望了望飞奔到近前的焱魔兽,又打量了下跟了上来的苏逸清,似乎这五百年后的事让他也有几分迷茫,只见那双本与一个魔头的凶恶完全沾不上边的冰蓝色绝美双眸闪了闪,灵动的目光犹如天池深渊,然后向着苏逸清开口,却只说了六个字,声音清冽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

    “小狐狸,你是谁?”

    面对这一个指头便能灭了整个长白山的魔尊,苏逸清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就像是对着一个寻常人说话一般,一字字道:“我叫苏逸清。”

    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的魔尊似乎对于狐狸竟有着人类的名字略略诧异,微微怔了怔,才点点头,道:“我叫清凛。”

    对于堂堂魔界至尊在一个小妖狐面前自报名字这种事,人们除了目瞪口呆感叹这位魔尊大人实在有点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得过了头之外,剩下的就唯有大叹果然魔尊的性情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

    清凛自报家门后,看了看苏逸清,又看了看此时温顺得一塌糊涂的焱魔兽,再把目光转向苏逸清,道:“它是我的战宠,它好像很喜欢和你玩,我们打个商量,你不要伤害它,以后我带它来找你玩,可好?”

    这番话说得委实不像一个魔尊,倒像是寻常朋友间的语气,苏逸清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清凛又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焱魔兽,若有所思了一会,道:“我不在的这些年,那些凡人是不是利用你、欺负你了?别怕,我们回魔界去。”

    那焱魔兽低吼一声,似是颇为兴奋。

    然而就在吼声落下时分,忽然上空响起一声轻笑,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天边而来,那带着清朗戏谑的笑,仿佛恰到好处地在众人心弦上轻轻一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云端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墨影人,一袭黑色长衫,青丝如瀑般散散垂下,负着双手,颇有潇洒肆意之风。

    清凛蹙眉,因为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却是五百年前把他封印入昆仑镜的死对头墨堂神君。

    墨堂神君仍旧是一副不着边际的样子,双手抱臂,笑道:“清凛,这五百年来,睡得可舒服?你看,你一醒来我便前来接你,这份情你总该领了吧。”

    清凛乍见墨堂,那一刻冰蓝色的目光陡然升起一阵寒意,眨眼间身子化作一道白光冲上云端,直奔墨堂。

    墨堂手中仙光缭绕,轻轻挡住攻击,笑道:“你啊,还是从前的性子,怎么,五百年不见,可是想念我这老对手了?”

    清凛身子一顿,欲言又止,手中招式却片刻不停。墨堂一边接招,一边说话,仍旧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轻叹,“当着这些许凡人的面和我打架,也不怕失了你魔尊的身份?罢了罢了,就陪你玩玩吧,你不知道,这五百年来,我也寂寞得很啊……”

    他语声渐行渐远,却是和清凛一边打着一边向天上飞去了。长白山上众人皆仰头瞠目结舌观望这一场神君与魔尊之间的较量,直到那两个身影渐行渐远,飞掠成云端远处的两个黑影,消失不见了。紧接着焱魔兽亦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竟缓缓升空,直到同样驾上云端,追随主人而去了。

    一时间地面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焱魔兽留下的九天离火,依旧蔓延,肆虐如同要吞噬整座长白山。

    按照焱魔兽适才的行进路线,西麓火势最大,南麓次之,东麓波及较少,此时西麓云雪晴与尹情侠驻守的那座山头已几乎被火海吞没。天山弟子不知阿玛萝已死,仍旧拼力进攻,尹情侠率为数不多的天池弟子苦苦抵挡,而云雪晴的法阵却被大火吞噬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一座冰蓝色的剑阵屏障,遥遥立在西麓山头那座孤冢之前。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许许多多力战而亡的天池弟子们一样,心中竟然没了丝毫畏惧。尹情侠收剑回援,奔了过来,怎奈火势太大,隔着那永不熄灭的九天离火,他连她的指尖也触碰不及,远处,又是喊杀冲上来的天山弟子,到最后,一切都被凛冽的火光所掩盖。

    她看不见尹情侠了,也看不见那些烧杀抢掠的天山弟子了,此时此刻,唯一与她相伴的,是那一座孤坟,天池派三十二代弟子叶凌烟的坟,说实话只有从前世的记忆中,她才能够搜寻出一些这个人的影子,而今唯一清楚的事,那是对尹师兄而言,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她不只要保护这座长白山,还要保护这座坟,她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能为尹师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那无边无际的九天离火与她的寒冰剑阵相互吞噬,一点一点地彼此遁形。只是还差一点,还差最后那么一点,那大火就不会烧过来了。可她早已没了一丝一毫灵力来维系剑阵。无论怎样,她总算是保全了那座坟,保全了这半边长白山。

    只是在那扑面而来的火光中,她忽然还想再看一看,看一看那个心底惦念的人,究竟有没有走出天池之底,究竟有没有平安站立于长白之巅,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这狰狞的火光中,依稀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却随着大火模糊摇曳得再难分辨。

    火势点燃了她的衣角、发梢,她定定站在只有方寸之地的最后剑阵中,蓦然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在最后的一刻,杂乱无章的思绪忽然从四面八方飘散而来,她想起前世在那晨钟暮鼓的少林寺,与他共同诵经时的沉静;想起前世剑走漠北,一路苦寻他的执着;想起今生与他共入归梦界,下九幽谷,闯镜幻城,登九重神界……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长白山开满荼蘼的后山,她微笑着拉起那人略带凉意的手,轻声道:

    “小天,我们回家吧。”

    一场魔尊出世,一场浩劫,其实这浩劫并非来自魔尊,而是来自凡人。一处焚阳月御剑阵,两个生死难猜之人,终有一人埋葬在深深天池之底,而终有一人回到皓皓长白之巅。

    离沐天背着焚阳月御双剑,拖着池底布阵时灵力耗尽的身子,一步步艰难登上西麓山岭的时候,夜已深,火光渐小,却依旧凛冽。走在那足以吞噬一切的九天离火下,他蓦然觉得心底一阵空荡荡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来,然后渐行渐远,再也不会回头。

    火光凄厉,残月暗夜,血色的风,依旧凛冽,他仿佛看到燃起的火焰中,她笑如昙花,却转眼凋谢。她像是一个巾帼英雄,守护她想守护的,直到最后一刻。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场诀别,当九天离火燃烧殆尽,一场夜雨骤然而至,降在长白山南麓的土地上,冲刷过那望不见尽头的雪石路,冲刷过那座屹立了数年的孤坟,冲刷过这漫漫长夜中的一切,什么也不剩下,仿佛洗去这世间所有罪孽。

    他双膝跪倒在这冰冷的雪石路上,想要喊她的名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夜雨飘渺中,他仿佛看到还是当年的春风柳叶、她一身水蓝衣裙,站在那片故乡的雪岭之巅,笑得那般无邪。

    天,破晓了。

    天池派的史书,又翻过一页。

    似水流年,三载光阴荏苒。

    那雪落无涯的长白山,她是一朵开在后山的荼蘼花,随风摇曳,沐浴阳光,听百鸟齐鸣,望皓雪纷飞。三年前长白山上那一场九天离火,烧毁了她的肉身,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活下去。确切的说,葬身于那一场大火中的,是她前世的身体,而如今这一朵静静开在后山的荼蘼,才是今生原本的她——荼蘼花灵。尽管她觉得作为南方的荼蘼花,竟然也能在关外雪原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谁让她本就是关外女子呢。

    作为一只初阶的妖,这样,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只是还不能化作人形。她一点也不怕后山孤寂,一点也不忧心餐风露宿,她本就是一只花妖,总该有个花妖的样子。

    其实这三年来,她一点也不寂寞,几乎每天都会有同门来与她作伴解闷,比如掌门师兄,时常于雨雪天气,撑一柄油纸伞,一如当年那般,为她遮风挡雨;又比如苏逸清,时而化为狐形,时而化为人形,为狐为人,似乎全凭他的心情,不过却总是笑着说:“师姐,以前你总到后山看我,如今该轮到我陪你了。”

    除此之外,甚至尹情侠也偶尔会来,却很少说话,只是静静伫立在她面前,良久的沉默。有时候她真心希望尹师兄对自己说几句话啊,那沉默严肃的面孔,就好像站在叶凌烟的坟前,拜托她只是个修炼未成,尚不能化为人形的花妖,并不是个死人啊,每当看到尹师兄这份神情,她就感到心底似有一万只野兽咆哮而过。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她一直放在心底的人,她知道他并不住在长白山上,只是住在山脚下的镇子里,却每日跋山涉水或是御剑而飞前来看她,风雨无阻。尽管,她不能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一个人在说。

    她自认为近日来刻苦修炼,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化为人形了,哪怕只是维持一刻也是好的。

    冬至,月如水,皓雪纷飞。

    离沐天一如既往地站在长白山后山,那朵安然盛开的荼蘼花前,缓缓开口,就像是对着一位久藏于心的故人。

    “今日接到陆道长传书,他带柳道长和程姑娘已到了昆仑,一切都好,让我们不必挂念。”

    “对了,那封印了魔尊的昆仑镜已经从天池之底取出,我已交还给神界的天楚了。”

    “上次我御剑去天山,把风陵的魂放回了她的身体,并且已和她说明,她也看得开了。”

    “其实有时候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毕竟我们能够日夜相守,你说呢?”

    “天楚已答应我,帮我用天翎印保存今生的记忆,即使来世我重归神界天庭,也依然记得你。仙妖长生,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在一起。”

    “不过,再过个二三十年,我可能暂时不来看你了,人有老病,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白发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忽然耳畔传来不远处的一阵女子轻叹,这叹息并非无奈,却是夹杂着一声轻笑,让他一下子觉得精神一震,却听那声音轻快笑道:

    “我一朵花的样子你尚且不介意,你还怕我介意什么光阴白发么?”

    “雪晴?!”他一惊,不由得回头四顾,同时大喊:“雪晴!你在哪?这是你的声音!你,你能现身了么?”

    那久违的女子声音犹如天籁:“还好没丢人,明天该向掌门师兄多请教几分,或许就能多站出来一刻。”

    他循着声音回头,忽见那月影幽暗处,一个长发披肩的淡淡女子身影若隐若现,依稀便是她的影子,一丝也不差。他一时怔住了,连冲过去都忘了,只觉得那是他有史以来看到最美的身影。

    “小天。”她向他伸出手,她的笑,如这月夜之下最美的霜华。

    他终于大步上前,恍然间仿佛看到还是十八岁那一年,她挽着他的手,漫步在皓雪纷飞的天池之畔。

    今夜的风雪,犹如当年,那样缥缈,那样悠然。

    心,亦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