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弦影741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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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回昔年雪溅花,

    几曾旧地数归鸦,

    忘川彼岸谁饮马,

    长亭一赋醉朱砂。

    醉梦流离,霞影幻天。

    这里的一切都是梦幻般的紫色,泛着清寒紫光的石壁,铺满紫云琉璃的石路,以及那望不见尽头的天空中流淌着紫色的河。

    云雪晴从这唯美如仙境般的地方醒来时,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那些来来往往的鲜活面孔,却不再清晰。她伏在地上让头脑清醒了好一会,才慢慢回想起之前的记忆:

    与敌对门派大战,而后被大魔头离沐天手中的焚阳剑一剑刺入后心,再后来被掌门师兄带走,最后,是自己凝望掌门师兄的目光,抬起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颊,记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她记得自己上天山找离沐天寻仇,穿的是一件平素不常穿的纯白色衣裙,她特意侧过头来看到,此时自己身上确实是穿着那件雪白衣裙。可是,她还记得这件雪白的衣裙上早已沾染了大片血迹,那绝艳的红一如肆虐盛开的荼蘼。可如今,她发现自己身上并无一丝血迹,这衣裙就如同刚刚经历过冰雪的洗礼,素白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穿着是一种亵渎。

    怎么会这样?她一惊坐起来,却蓦然觉得不太对头,背过手去触摸后心,没有一丝伤痕,似乎被离沐天刺的那一剑只是一场梦,非但没有伤痕,甚至连痛觉也全无,唯一不适的只是似乎身子不像自己的,轻盈得不太听使唤。她略微思索,暗自庆幸独自在这陌生的环境也能够镇定冷静,倒是有几分掌门师兄的风范了,环顾四下无人,于是猛地抓住身旁那张似乎由紫晶石制成的案几,想要借力站起身来。然而,她这一抓非但没能借上力,竟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了案几。

    她惊呆了,她的身体,如同虚无缥缈般硬生生从案几上穿过去了!

    也顾不上其他,她觉得自己几乎如喝醉酒般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窘迫得丢尽了人。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当年在泰山脚下忘川蒿里见到的鬼魂,当初,她也是这么硬生生穿过了那鬼魂的身体。

    然而那时,她是人,可如今……

    其实从一醒来,她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吧,原本就报了必死的决心去寻仇,只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让她有那么一刻神志恍惚,觉得自己还身在那场江湖中。而今,冷静下来的她终于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一点点明了,那个江湖,已经与自己再无关联了。

    她再也看不到离沐天了,再也看不到掌门师兄了,再也看不到那么多爱着恨着的人了。

    不过,比起这种难以名状的感伤,她觉得自己更需要凭着天池派女剑仙的坚韧镇定,迅速给自己找出一个新的身份定位:女鬼。

    没错,她现在是一个女鬼。从女剑仙到女鬼,只用了不消一刻,多么凄凉无奈的讽刺。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没能成为一个红衣厉鬼,那样就可以将离沐天和天山派报复得天翻地覆、杀得片甲不留了。

    可这一切,都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控。

    冷静下来,回想起平素听师门中的前辈说,人死后魂魄进入鬼界地府,要登望乡台,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去转世,那么她现在应该去转世了吧,可这四周梦幻般的景象却怎么看都不像地府。

    远远看到这紫色石壁的另一端昏暗角落里,似乎有一条路,她决定去看一看,倒不是急着轮回投胎,只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种地方,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得不在心中哀叹:人果然是群居的众生,连变成鬼去投胎都要随大流才觉得安心。

    沿着这仅通一人的石路走了很久,甚至有那么一刻让她觉得倘若不是因为自己成了鬼再无知觉,只怕要走的腿都软了,可这条漫漫长路依然没有尽头。周围一直是幽紫的石壁,连变化都没有一丝,她绝望地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六界的边缘。

    说好的地府鬼卒呢?说好的阎罗森殿呢?说好的彼岸花海呢?

    她觉得自己丢死人了,不,丢死鬼了,不仅被最爱的男人一剑杀成了鬼,还成了个找不到轮回路的孤魂野鬼。看来路痴这种属性,并不会因为变成了鬼就消失。

    她甚至心里已经想好,呆会来到阎罗殿,见到阎王他老人家,不管对自己的生前做出怎样的审判,一定要祈求他老人家让自己在轮回转世前,到开满彼岸花的忘川河岸前流连忘返一会,就当祭奠一下自己那惨绝人寰的爱情。

    然而,当她觉得走到天荒地老才来到还勉强算是令人豁然开朗的另一间石室时,才发现自己先前真真是想多了。

    因为这里没有阎王,没有鬼卒,没有孟婆,甚至连心中想象的地府的样子都没有。这里依旧是一间如紫晶石装点着的石室,只不过比先前的宽敞明亮许多,她无暇去注意石室中简洁的案几摆设,因为第一眼就看见在那石室的正中央,赫然站着一个如诗如画的白衣男子。

    她一下子定住了,远远望去,男子中等身材,略显清瘦,穿一件素白如皓月烟云般的长衫,星光般装点的腰带如同暗夜天幕下的银河。男子并没有看她,只是面向另一侧清清冷冷的站着,而她所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男子那冷峻却完美得如同上苍雕刻般的侧脸。

    她咬紧嘴唇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那男子的白衣,比她胜雪的白裙还要白;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发梢,那男子那散在背后用丝带随意束起的乌黑青丝,比自己的长发还要柔顺。

    这真的是地府鬼界么?!僵在原地走不动路的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神界仙境,见到了前世所见神仙般那么惊艳得难以名状的人。可面前的男子,毕竟不似神仙,因为在下一刻,他回过头,那同样绝美惊艳的目光却带着比之神仙十倍之上的冷冽凌厉,那种气场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就足以秒杀万物。那一刻,她觉得明明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似乎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见这男子看向自己,不由自主开启了一个小鬼的谦卑低调模式。

    “阎王大人……不,这位大侠……不,这位大哥……”真的有这般年轻俊美的阎王么?她心中不由得怀疑。

    就在这时,白衣男子冷冷清清地开口了,那声音,清朗动听得如同来自天外。

    “你,可以叫我肆尘。”

    “肆……尘……”她默念着这个听起来十分陌生又不好记的名字,竟然忘了去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过,肆尘倒是依旧用那足以把一颗火热的心冻伤的声音颇为善解人意地道:“这里叫做九幽谷。”

    “九幽谷?”她喃喃重复着这个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地名,恍然间脱口而出:“这里不是地府鬼界?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刚问出这句话时,她便百爪挠心地看到肆尘非但没有转过身来好好回答她,反而缓缓背过身去,给了她一个无比萧瑟落寞的背影,幽幽道:“不错,不过这里却非地府,而是相距地府不远的一处结界。”

    结界?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变成鬼的时候脑袋摔糊涂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和其他鬼魂一起进入地府,而是来到了这连听都没听过的九幽谷。她默默咬牙切齿地瞪着前面那个玉树临风得和他的名字一样肆虐的背影,半晌也等不到再多一句的答复,只好也装作孤高冷傲地问,“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肆尘似乎是缓缓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了。

    她想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不过这一次,他虽然不曾转过身,却还算是识趣地没有等到她来发问,而是直接道:“我需要一个魂魄按照我的方式去转世,而你恰好符合我的要求。”

    “啊?”她彻底懵了,心中一万只野兽狂奔而过,这惊艳得欠扁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凭什么他可以让别人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去转世,他以为他是阎王老大么!

    “莫慌,我跟阎王打过招呼了。”这一次肆尘终于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淡淡地让人觉得欠抽。

    她干脆大步走上前,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心中暗自揣测什么人可以疏狂到这种地步,与阎王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然而,还未等她问出口,肆尘已微微转头,向着斜上方的石壁天顶望了望,然后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才发现就在这间石室中,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里,凌空悬挂着一枚夜明珠一样的东西,发出淡淡幽光,然而与夜明珠不同的时,那如梦幻般的半透明球体中,云雾缭绕,像是具有生命的灵性。

    “那是一个女人的魂魄。”肆尘冷冷地扫过一眼。

    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在那明珠中流动的魂魄,蓦然觉得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那是一个魂魄、一个生命啊,为何也没有随着男女老少的鬼魂去转世,而是在这明珠之中?

    一下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你把她困在这里的?”

    “不错。”肆尘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那样凄寒彻骨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会成为第二个被困住永世不得超生的魂魄。

    不料他却在云淡风轻地瞟了她一眼后,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要你代替她去转世。”

    “什么?”她错愕了,纵然是修仙的道家弟子,她亦清楚佛曰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怎么可能代替别人去转世呢。

    “不想知道她是谁?”肆尘如百丈寒冰的目光中忽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一度让她觉得自己看错了,她茫然点头,尽管相比这个被关在明珠里的女人,她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可肆尘这等人物在前,也不敢不去附和,只好在表现出兴趣的同时心中默默将自己鄙视了一通。

    肆尘双手负在背后,走开两步,看也不看那明珠中的魂魄,只是道:“那一世,她是梦貘族的妖,与一位神界天将相恋,她身死后,那位天将伤心不已,寻找她每一世转生后的魂,或为人兽、或为鱼鸟,他总是锲而不舍寻觅着,纵使人家早已记不得他。”

    云雪晴静静地听着,这该是一个多么凄美浪漫的故事啊,自认为素来不屑多愁善感的她也要为之动容时,不料肆尘语气一转,本已平淡如水的目光中又恢复了寒冰般的冷漠。

    “只是这一世,这个女人又要转世为妖了,妖族寿命冗长,足够让他找到,长相厮守。而神界禁止嫁娶,一旦有了男女之情,便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她知道,肆尘口中的“他”,是那位神界天将。她觉得身上瑟瑟发抖,不知是被肆尘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语气冻住了,还是为这情深缘浅的故事深深震撼,半晌才道:“所以你,不想让她转世被那位天将找到?”

    肆尘点头,“所以,你来替她转世。”

    她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撞在那看上去像是紫晶石的案台角上,转世投胎这种事,也能够代替么,况且就算真的代替了,那神界的天将何等神通,还不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冒牌货啊,到时候好不容易回到阳间的这条小命没准又不保了,想到此,她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

    可肆尘忧心的却似乎不是这个,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叹息,“只是各人因果不同,转世可替,果报却自受,你这一世本该转世为花鸟,而今为妖,只盼你借此机会多做善事,以消业障。”

    她听着肆尘的话,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听闻凡造杀孽者,必将轮回为畜生禽兽,甚至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行走江湖的侠士有几个身上没背几条人命?自己身有业障也在意料之中。可是……等等……这家伙该不是为了让自己代替那个女人转世,而把自己累生累世的福报都用尽了吧!那么这一生究竟要做多少善事才能弥补啊!想到此,她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

    未及细想,肆尘已打断她的思绪,“这世间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你想成为什么?”

    她忧伤地望天,合该自己真的只有成为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的份了么?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她终于想起当年掌门师兄从南方带到关外长白山上培育而成的漫山遍野荼蘼花,于是决定,还是做一朵盛开在长白山漫天飞雪里的一朵荼蘼花吧,静静地开,静静地谢,静静地仰望掌门师兄,就如同未遇到离沐天之前。

    荼、蘼、花、妖……她觉得,这真的是上苍给她的最慈悲的下场。

    肆尘并未对她的决定作出任何评价,只是不知何时,不动声色地手上多了一物,像是个紫色符印,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见肆尘单手微微轻扬,那紫色的符印一下子放大了数倍,幽紫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石室,她觉得自己身上被这耀耀清光一照,有种身心重生的轻盈。

    “你这就把我变成荼蘼花妖了?”她错愕,轮回转世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尚未。”肆尘淡淡应着,“这是天翎印,玄……那神界天将留在那个女人身上的记号,确保每一次转世都能寻到她。”

    “天翎印?你把它放在我身上了?!”她惊诧,虽然从来没听说过天翎印是个什么东西,却隐隐觉得它是那位天将寻找爱人的唯一标准,可如今它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迟早会被那位天将发现,然后将自己一巴掌拍死。

    肆尘不说话,像是默认了,却又冷笑了声,竟然破天荒地有兴趣解释几句,“这天翎印另有一番用途便是刻印记忆,那个女人在上面留下了前世今生对……那位天将的记忆。”

    “你是说……我将带着她的记忆去人界?”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造孽啊,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她宁愿去阎罗殿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也不要带着别人的记忆去转世啊,如果可能,她还想要继续带着离沐天的记忆去报仇呢。

    看着肆尘肯定的目光,她觉得,必须得提出异议了,一刹那不畏强权敢与强大势力抗争的女剑仙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还算英勇豪迈。

    “不想要?”肆尘沉吟着,并没看她,却刹那间左手一扬,她看到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半透明气泡从自己周身飞散开来,落在石室的上空,犹如那个女子的魂魄。不用说,她也知道,这是那个女子每一世的记忆了。

    接下来的一刻,她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肆尘手中一束清光闪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气泡刹那间飞灰湮灭,连一丝魂都不剩下。

    她险些要跪下来,那些生生世世的记忆,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对前世恋人的记忆,只因为自己一句话,在这么一瞬间就全毁了。她不敢抬头去看石室角落那女子的魂魄,她觉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不想要的东西,留它何用。”肆尘却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连看也没再看上一眼,只是道,“如今这天翎印化为空白,你便带着吧,我顺便把你前世的记忆刻了上去,不过时机成熟时方能显现。”

    “什么?”她一惊,他的意思是,自己还会记得离沐天?还可以继续跟他相爱相杀?

    肆尘不答她的话,却道:“擅自改了你的命,也算为你做些补偿,另外,妖在灵力尚浅时,只能以本元而存,如花鸟虫鱼,不过介于你前世身体尚存,便可回归本体,也免去许多风霜。”

    “你是说……我本应是荼蘼花,可是因为我的身体还在,就可以不用在后山喝西北风了?”肆尘的意思,她不太懂。

    肆尘似乎悠悠叹了口气,不再解释,只是仰头扫了一眼石室上空那女子被囚禁的魂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的笑,那是一个胜利者居高临下对失败者的藐视。

    “你累了,休息一会吧。”这句话,他却是对着云雪晴而说。

    “你说什么?我转世后,还能否见到你?”她觉得大事不妙,看肆尘的目光怎么都觉得不对头,只见肆尘单手微微抬起,一阵并不寒冷的清风拂面,她觉得有了困意。

    他一定用了法术!她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像是中了什么*汤,朦胧中,肆尘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就那样定定地站在眼前,那么孤高清绝,却那么超凡脱俗,她努力睁大眼睛瞪着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去,她云雪晴不信这个邪!。

    可是,她几乎就坚持了那么短暂的一瞬,便不争气地一头扑倒在紫晶石般华美的地面,遁入黑暗的前一瞬,看到的是肆尘那素白胜雪的袍角,带着高贵清雅的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