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旧婢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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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前方晶光耀目,白茫茫一派平广,如扇面状向远处延伸,竟是个巨大的圆弧形雪场,常思豪抬手掩额,定睛瞧去,自己所在地三面环雪,似是扇柄轴心,此处向阳雪化,而这雪场之中却不见消融,就仿佛天地间有神仙扔下一块整玉,无翳无瑕,连个脚印也沒有,

    顾思衣道:“冬天水面上都结冰了,要是夏天來看,这里又有水鸟,又有莲花,还有鱼儿跳來跳去,可要热闹多了。.”

    常思豪这才明白,原來这是一片大湖,怪不得一平如镜,底下有冰,上面的雪自然是化不去的了,目光放远,遥见雪连对岸,云走高天,胸怀立时一畅,点头道:“夏天繁盛,冬天干净,都好,咱们走走。”两人在岸边缓缓而行,阳光煦软,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很是舒服,小径两侧种着许多柳树,顾思衣指着一株道:“你瞧这些树干巴巴的,像是死了,其实开春之后,芽新叶绿,好看得紧,我小的时候,便常常偷跑出來拽着柳条打秋千。”常思豪笑道:“你倒淘气。”顾思衣笑了一笑,道:“都说草木一秋,其实树木逢春之时,生机勃发,年年有个新的气象,人却只能一年老似一年。”

    常思豪瞧着她笑道:“你这么年青,偏有许多老年人的感慨。”顾思衣娇容微涩,扭过头去,隔了一隔,犹豫问道:“你说想和主人说赎了我去,可是真心。”常思豪点头:“那是自然。”想自己临來京之时,从于志得那拿的几千两银票远花不完,只要主人肯卖,赎买一个婢女,自然不成问題,

    顾思衣止步面向冰湖,遥望对岸的灌木丛林,让雪色掩去眼中的泪光,说道:“以前老主人喜好清静,我们底下人之间总想聊天,又不敢说,怕惹得他生气发怒,可是这一年來,老主人不在了,我和其它的姐妹、嬷嬷们常常聚在一起想说说话,却又沒话可说了,唉,人都是清静多了,就想热闹,热闹过了,又会想清静,热闹是一时的,清静才长久。”

    常思豪微微点头:“这和吃饭一样,人吃饱了还会饿,吃饱是一时的,饿才长久。”

    顾思衣笑道:“你这人说话有趣,我见你这一天多來笑的次数,只怕比过去十年里都多。”常思豪道:“你定是夸张,之前还唬说我要卧床一年,后來又说三五个月,现在我站在这还不是好好的。”顾思衣笑道:“我怕你胳膊变成干腊肠,所以要你躺着多养养。”常思豪笑道:“养出一肚子熘肥肠,只怕更是不妙。”顾思衣大笑,常思豪道:“姐姐,其实你性子应该是很开朗的,大概是环境的缘故,待得久了自然心里闷,咱们出去以后,我先带你逛逛街,买两身新衣裳穿,心情必然大好。”

    顾思衣微微一笑:“你有心就好,我是不会离开这的。”

    常思豪问:“为什么。”

    顾思衣仰望蓝天,喃喃说道:“我一个人寂寞久了,已经习惯寂寞,渐渐的,寂寞就变成了性格,你能逗我一时的开心,却给不了我长久的欢乐,刘先生说‘治病治不了命’,是一点也不差的。”

    常思豪一时无语,不知该怎样劝她才好,

    两人静静瞧了一阵景色,顾思衣忽然回首笑问:“我美么。”

    常思豪愣了一愣,点了点头,见她眼波流转,仍在期待,忙说道:“美,姐姐很美。”

    顾思衣低头浅笑,轻声道:“说起來让你笑话,我自小便觉得自己生得很美,常常对镜照上半天,越看心里越欢喜,虽然沒像现在这样问人求夸,那也是恬不知耻得很了。”

    她说话间回思往事,颊现红晕,在阳光下犹如桃花初绽,更显艳丽无俦,常思豪心想:“你比起水颜香來,怕是要差之千里,不过为人温柔,却又比她强得多了。”口中赞道:“这姐姐的福份恐怕就不如我了,天底下的镜子磨得再亮,照出人脸來也是黄泱泱的,哪像你真人这般白生生粉嘟嘟的好看,我看这一眼,只怕抵得上你自己照十年镜子,可惜我是茶壶煮饺子,心里知道你美得不行,却不大会夸了。”

    “你这还不会夸,这嘴简直巧过鹦哥儿了。”

    顾思衣大是开心,笑了一阵,又道:“本來人该时常感恩,我已得天赐,不应再要求更多,只是來这人世一回,我最美这十年都给了寂寞,从未听一个男子对我亲口夸赞,总是不甘,今日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她手扶枯柳,向冰湖外远天瞧去,眼神中大生萧索:“在这青春尚未逝尽的日子里,能有你陪着走过这段湖边小路,对我來说已是足够……这段路,不管往后的十年,二十年,还是这一生,我都会记得。”

    她说到后面几句,情柔声切,脉脉含伤,听得常思豪几乎流下泪來,忍不住拉了她手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还想再劝,一阵旋风起处,削得湖面雪雾如烟卷至,他急忙撩起暖氅,替顾思衣掩住头颈,这一低头间,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左手边远处灌木丛中,有人探头向这边瞭望,依稀便是看守自己院门那武士,心道:“这人鬼鬼祟祟,莫不是在监视我。”

    他心里加了提防,果然又发现一两个人或隐在树后,或躲在墙头,向这边窥视,心道:“我现在身在室外,他们自然不是怕我偷东西,主家既然肯让顾姐姐伺候卧床的我,自然更不会在乎我对她有非礼之举,在院里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出去,现在又來窥探,那自是怕我逃走了,这又哪里是待客之道。”他心思一转,大手拢在顾思衣肩头,说道:“姐姐,你瞧这湖面多干净,上面连个脚印也沒有,咱们上去踩着玩吧。”

    顾思衣道:“好啊。”常思豪拉她上了冰面,脚踩下去,雪格吱吱轻响,脚印不深,原來冰平如镜,上面只是薄薄一层雪粉,常思豪笑道:“冰很厚呢,咱们來滑雪。”迈开大步向前打了个触溜儿,顾思衣被他拉着滑出老远,回看滑过地方露出冰面,青森森地冻得极深,料也结实,随他一起玩了起來,两人滑了几遭,兴致越來越高,常思豪道:“短滑太不过瘾,咱们玩个有趣儿的。”他让顾思衣蹲下,自己拉着她向前奔跑,冲出去十几步,腰身一拧,叫声:“走吧。”往前一甩,顾思衣的身子脱手而去,犹如一架冰车,直向湖心,

    常思豪假意大叫:“啊,脱手了,姐姐等我。”随后追去,偷眼向后瞄,岸边、墙角墙头处六七个人探出头來,表情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顾思衣只觉耳边呜呜挂啸,身子急速向前,双足犁起的积雪化做冰雾随寒风扑面而來,赶紧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都已停滞,根本连声惊呼也叫不出來,就在感觉到身子摇晃重心不稳,即将摔跌的一刻,常思豪自后追上,抄住她小手一带,顺前滑之势身子转了个圈,已将她凌空打个旋儿提起抱在怀中,速度不减反增,借惯性直向对岸滑去,

    顾思衣在他臂弯睁开双眼,只见常思豪双唇抿紧,目光坚毅,望定前方,两鬓发丝被风吹起,肩上的青天白云正急速逝去,自己在他怀中,倒像个被父亲呵护逗弄着的婴孩,高抛之下又接得稳稳,心中沒有恐惧,只有欢欣无限,脸上不由阵阵发烧,只盼这一滑,便滑向天涯海角,前路无尽,

    常思豪仗着桩法扎实,重心拿捏得当,在中途几次加力,轻松滑到对岸,在冰雪上留下长长一道划痕,他收步回头望去,刚才两人散步的所在,竟是一个被冰湖包围的圆形小岛,那几名武士都不再隐藏,下到岸边,在柳树下向这边张望,距离太远,表情已经瞧不大清,似乎事出意料,他们也不知该不该追,常思豪将顾思衣放在地下,笑道:“看來你家主人很是好客,生怕我跑了。”

    顾思衣如梦初醒,忙扯住他袖子道:“咱们赶快回去吧。”常思豪手一翻将她腕子捉住,盯着她两只眼睛:“你家主人倒底是谁,为什么要软禁我在这里。”顾思衣被他目中凶光扎透,一下从头麻到脚底,颤抖道:“你,你胡说什么。”常思豪冷冷道:“那些人明明是被派來看守我的,你会不知道。”顾思衣道:“他们是來保护你,怎么是看守。”常思豪怒道:“换个名称,结果还不是一样。”顾思衣急道:“他若要害你,又怎会在东厂人手底下救你。”常思豪道:“我怎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少废话,快说,否则……”扬起二指,对准了她双眼:“哼哼,你这对眼睛好看得紧,若是给挖出來,以后照不得镜子,心里可不大舒服罢。”顾思衣芳心大冷,含泪道:“主人吩咐我们不能说的,我们便不能说,你要伤我,那也由你,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你干脆杀了我,让我死了利索,免得将來还有许多岁月要熬。”说完闭上了眼睛,泪水在颊边划出两道亮线,

    常思豪见她如此,心下迟疑,手劲放轻了些,说道:“好姐姐,你忠人之事,我不勉强,等咱们甩开这些人,你就带我去见他罢。”不等答话,一拉她手,钻进灌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