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宫怨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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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碧薰道:“那不是好事吗。.”

    妙丰擦了擦泪水,叹道:“对一个人是好事,对另一个人就未必是好事,当时嘉靖很宠爱卢靖妃,若是她先生子,那便沒什么,可是阎贵妃先生了皇子,长幼有序,当仁不让,这小皇子自然要做太子,皇权将來也都要落在太子身上,到时候阎贵妃也母以子贵,成了太后,便沒她卢靖妃的地位了,卢靖妃觉得自己是受宠的那个,结果只因别人先生了孩子,就要使自己失去未來的一切,自然不甘,于是她就找來王贵妃和杜康妃一起商议,要除掉小皇子。”

    安碧薰眨眨眼睛,对这宫中倾轧之事,仍是似懂非懂,说道:“小皇子才生下來,又沒得罪人,怎么就要他死,卢靖妃不是好人。”

    妙丰抚着她头发说道:“孩子,你有这句话,足见心地善良,将來修行成就,必然在他人之上,唉,当时卢靖妃來找我,要我给他做一个木偶小人,说是要送给小皇子玩的,我很高兴,便做了一个,可她却叫王贵妃将这偶人写上嘉靖帝的名字生辰,扎上刚针,偷偷放入阎贵妃寢室,然后逼使阎贵妃手下一个宫女,叫做采儿的去出首,指证阎贵妃有意咒害皇上。”

    安碧薰道:“扎偶人有什么用,五天雷咒法可不是那么使的,皇上自然是不信的了。”

    妙丰道:“皇上连丹法也沒学成,又哪里懂得咒法的真伪,他当时闻之大怒,命人将阎妃拖在庭院之中拷打,她本來生产不久,身子虚弱,沒几下,便被活活打死了。”

    安碧薰皱眉道:“那偶人是你给做的,岂不也逃不了干系。”常思豪瞧了眼妙丰,心想:“问得好,若论心机,你比卢靖妃差得远自不必提,就算你这闺女,也比你当年机灵得多。”

    妙丰点头:“她倒沒想害我,只是以后有好多事要用得着我,所以早就想好了要拉我下水,孩子,你不知道,在宫里,沒一起做过肮脏的事,便算不上真正的好姐妹,当时阎贵妃死后,皇上大是后悔,觉得盛怒之下,沒查清楚,徒自害了她的性命,想派人查证实情,可是当时宫中是卢靖妃的天下,内廷和东厂的人等着捧她做太后,又怎能查得出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可是因此皇上也对小皇子加倍照顾,卢靖妃不得下手,便让宫女太监们四下传言,说小皇子夜啼不止,这是阎贵妃阴人附体,致成鬼哭之象,嘉靖去察看,果然夜夜如此,心中大是奇怪,其实是卢妃让太监买通奶娘,暗里多吃水产腥瀣之物,奶水不佳,婴儿自然啼哭,旁人又哪里知道,眼见小皇子哭得肚子都胀了起來,皇上大急,四处找人替他驱鬼,卢靖妃授意杜康妃去说宫外的道士不干净,让皇上把小皇子送到三清观來,皇上准了,她便又过來找我,说我做偶人之事有所泄露,如果我能下手杀了小皇子,她便替我遮掩,否则偶人之事抖了出去,那就大祸临头了。”

    安碧薰道:“她倒聪明,总让别人替她出头,有事也到不了她身上,可是偶人是她要去的,抖出去又有什么好处。”

    妙丰道:“她和我要偶人,只是口头一说,沒有任何证据,我却曾找人出宫采买工具颜料,一查定然能查出破绽,那是赖不脱的。”

    安碧薰点头道:“她行事稳妥,针脚绵密,当真是又奸又坏。”

    妙丰道:“宫里头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哪那么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沒有人会知道下一个得宠的是谁,也沒有人知道是否有祸事会忽然降临自己,大家都是努力地在活下去罢了,还有谁去讲什么善恶是非。”

    安碧薰问:“那现在大哥好好的在这里,当初你便是沒有答应卢靖妃杀他喽。”

    妙丰瞧瞧常思豪,愧然阖目一叹:“情势所迫,当时我不应也是不成,唉。”她轻轻一吁,声音里又有了往事的遥远,“……记得那天动手之时,是初冬的一个雪天,白刷刷的细雪片卷天铺地而來,仰天瞧去,天空黑沉沉的,仿佛满天星月都被寒风搅碎,撒向了人间,我用黑巾蒙了脸,点倒皇上派來的守卫,欺到这张床榻之前,小皇子静静躺在摇篮里,才出生两个月,睡得正香,我拔出这把小剑,举得高高,瞧着他那小鼻子一呼,一吸,气息平和,娇美可爱,看得身子僵住,下不了手,一时心中乱跳,耳中尽是满满的风雪声。”

    常思豪瞧瞧手里的小宝剑,遥想她当年持此剑來到这张床边,刺杀一个无辜婴儿的情景,也不禁身上一冷,

    “可是不下手,卢靖妃必要致我于死地,我回不得无忧堂,又惯了这富足安逸的生活,沒有再流落到江湖中去的勇气,思來想去,终于邪念占了上风,大喝一声,闭目捧剑,狠狠刺下,可是斜刺里窗纸忽破,啪地射來一件暗器,打在我腕上,登时这一剑,便刺得偏了。”她手中捻弄着常思豪怀里掉出來那块小木牌:“那件暗器,便是这济世令。”

    安碧薰瞧着木牌,不解地道:“师父,这木牌雕得好看,拿來当暗器恐不合用,也太可惜了呀。”

    妙丰道:“它自然不是暗器,它本來也不是用來伤人的东西,只因它的主人怕來不及阻止,身上又沒带暗器,所以才把它抛了出來,我当时吃了一惊,加上心本來就虚,一屁股跌坐在地,一个黑影破窗而入,用剑指住了我,那时节窗子一开,满屋风紧,烛光摇曳,扯得影舞四壁,如同森罗殿里一般,那黑影手向后一扬,劲风起处,窗子复又合上,烛光一凝,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庞。”

    说到这,她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奇特的神采來,似是倾慕、向往、怀念、幽怨等等多般复杂的情绪都在内心里交集闪烁,不知道哪一种更强烈一些,痴痴的目光中,便仿佛当年那人的面孔就在前方不远,“他的脸线条刚硬,棱角分明,一对眼睛精光四射,瞧得我心突胆寒,他剑尖抵在我下颏之上,缓缓迈步,逼得我在地上手扒足蹭,不住倒退,我知道济世令是西凉大剑燕凌云之物,可是见他年纪很轻,并不像是燕老剑客,惊声问他:‘你是谁,’那人说:‘我是燕临渊,’”

    “燕临渊。”

    常思豪差点跳起來,心想那不是陈大哥的老情敌吗,秦梦欢至今不嫁,更对陈大哥一片深情视而不见,皆因苦恋此人,他是燕凌云的儿子,又怎会和皇宫扯上关系,

    妙丰眼帘垂低,道:“对,正是他,唉,他虽然救下了你,却沒办法救治自己的伤心,听说后來把你带到江南,交到他父亲和那一班老剑客手上便离开,此后四处游荡江湖,居无定所,过上了自我放逐的日子,唉,当真是一场冤孽。”

    常思豪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伤心了。”

    妙丰叹了一声:“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原來当年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子叫做林夕夕,她父亲林尚青是在山西做官的,因嘉靖皇上修道要征女孩子做鼎炉,她父亲为了升官发财,便将女儿送进了宫,到宫里之后,遇上你娘阎贵妃,你娘挺喜欢这孩子,就留下她在自己身边做宫女,夕夕顺从乖巧,颇得你娘的喜欢,这时候卢靖妃设下了偶人栽赃的毒计,让夕夕去出,夕夕不从,卢靖妃派人去杀她父母做威胁,燕临渊知道此事,赶去截击杀手,本來和夕夕约好救人后回來报讯,结果似乎在山西中了一个年青姑娘的圈套,绊住了脚步,使他回京时间迟了一天,夕夕以为父母和燕临渊都遭了毒手,悲恸欲绝,便自尽了,卢靖妃又威胁另一个宫女叫采儿的,采儿见了夕夕的下场,心中害怕,事就成了,

    等燕临渊回到京师时,连你娘阎贵妃都死在了棍下,燕临渊是个侠肝义胆的人,就算沒有林夕夕这回事,他也要保住你的周全,何况知道你娘对夕夕甚好,夕夕宁死不屈,都是为了她,于是连夜查探到人在我这,这才赶來将你救下,然而他虽然救了你,却救不了自己心爱女子的性命,把这一腔恨意,都记在那山西姑娘身上,决意要杀了她,可是找去之后发现,那姑娘之所以设计绊住他,却是因为心中爱极了他,想多与他相处些时日,原无恶意,这样一來,他便下不了手,只能徒发浩叹,跺足离去,个中伤痛委屈,只怕是别人体会不到的了。”

    常思豪心道:“那山西姑娘多半就是秦梦欢,她爱极了燕临渊,却无心做下错事,令他抱憾终生,怪不得每日里脸上总是有一股郁然,始终不散。”

    妙丰道:“那日他救你之后,剑抵颏下,向我询问情况,我将一切都说了,他见我是个女流之辈,不忍杀我,要我听他的话,我们弄了一个死婴将你替下,跟卢靖妃交账,燕临渊当时不杀卢靖妃,是想等你将來长大成人,能自己去手刃仇人,他把你带出宫去,什么情形,我便不知道了,当时老皇爷听说小皇子死了,难过了一场,百日之后给你补起了载基这名字,又追赠你为哀冲太子,有一年燕临渊偷偷带着你入西苑來探我,那时候你才五岁,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小哀,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