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人妄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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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现出一人,个子不高,年少无冠,头戴樱色乐天巾,身穿香丝蚕雪纺暖衣,上染红枫泼叶,腰扎大带,中镶美玉,玉如羊脂,带呈血红,

    他哼着小调施施然走來,扬起手中火铳轻轻一吹,青烟消散,一对柳叶眼笑意盈盈,

    常思豪又惊又喜,疾步而出:“绝响。.”

    秦绝响稍感意外,笑意却很从容地应了声:“大哥。”

    水颜香怒喝道:“你干什么偷袭伤人。”

    秦绝响不慌不忙地往铳里压着火药,冷哂一声道:“你们杀到秦府的时候,派人通知过吗。”长孙笑迟伸臂拦住水颜香,缓缓向前拱手:“原來是秦少主到了,少主一向可好,长孙笑迟有礼。”秦绝响道:“好啊,我好得很哩,从來沒这么好过,你有礼就拿出來吧,我胃口一向很大,來者不拒,有好东西是一定要笑纳的,作揖磕头什么沒用的就算了。”

    长孙笑迟脸上略皱起一丝笑容,说道:“虽然前者咱们双方已然达成和解,但秦府血案在下难辞其咎,秦少主想要报仇便尽管冲着我來,水姑娘是局外人,又不懂武功,希望你能高抬贵手。”

    秦绝响笑道:“阁主对她倒是不错啊,好,我若答应不动她,阁主可能束手就擒么。”

    长孙笑迟道:“我沒能给她幸福,至少要给她平安,如果秦少主能言而有信,在下愿意接受。”

    水颜香急道:“你疯了,他那火铳一次只能装一发,你还怕拿他不下。”

    望着表情淡定的长孙笑迟,秦绝响笑了一笑,点点头表示赞赏,轻轻吹声小哨,身后两翼林中又各有三人现身,每人手中一枝火铳平端,表情冷峻,对准前方,

    水颜香登时愣住,

    常思豪见这六人面目生疏,都不认识,想必是各分舵补充或新召來的好手,

    秦绝响二指捏着一枚铁弹,轻蔑而写意地扔入铳口、压实,笑嘻嘻地道:“人说**无情,那是一点不假,这一铳打在头上,还有命么,你却只顾催他杀我,根本不考虑他的死活,长孙阁主,这样的女人,值得你为她这样吗。”

    长孙笑迟道:“我爱她这一场,从沒想过值不值得。”

    秦绝响嘬着唇角:“啧啧啧,世上哪那么多真心,好色就是好色,她若生得如同母猪,你还瞧得上吗,唉,本來我一直以为,聚豪阁能有今天的局面,头领亦必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沒想到阁主行止扭捏,言语作做,实在令人失望啊,嘿嘿。”

    长孙笑迟目光凝止,缓缓笑道:“是啊……我确是爱她的美色。”

    这句话说得如此坦诚,令得众人有种耳误的错觉,遥看水颜香脸色骤冷,呼吸若停,耳鼓中似乎都听得到她那扑嗵、扑嗵的心跳,

    长孙笑迟远望橙空晚照:“她的容颜,就像这天边的夕霞,一千次地端详,便会看出一千种的美丽,这样的美色,又有谁会不爱呢。”

    说罢陶然自顾地一笑,缓缓将头转向水颜香:“以前的我利令致昏,让你做许多不该做的事,你沒有怨尤,反而件件依从,有些我沒有想到的,你也替我去做,这世间沒有谁再比你更懂我,沒有谁,为我付出得比你更多,在这世上,也许会有比你更美貌的女子,然而她们站在这里,对我來说都是盲人面前的星光罢了。”

    水颜香眶内一酸,感觉整个世界起了涟漪,回神时腰肢已被长孙笑迟扶拢在臂弯,登觉浑身暖意融透,整个人宣放出一种幸福的光辉,

    长孙笑迟埋丝,吟哦道:“‘醉看英雄眼生媚,苎萝山下曾相对,少伯错手折青梅,方有夷光十年泪’,小香,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的歌,你的心,你的苦,明白这世上谁对我最重要,就算是做作,为你,却又何妨。”

    秦绝响摩臂作瑟道:“长孙阁主,现如今你只剩下孤家寡人,难不成是想说几句好听的,让这女人献身当肉盾罢,哈哈哈哈,。”

    长孙笑迟与水颜香一个好似渔人望海,一个好似樵子听风,相视而笑,彼此心通意笃,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秦绝响笑得无趣,撇了撇嘴,道:“好,好,两位视死如归,那死了倒沒意思,嗯,我有个让咱们双方都皆大欢喜的小小提议,不知阁主有沒有兴趣听呢。”

    长孙笑迟移过目光,示意在听,

    秦绝响來回踱了几步,笑道:“秦家产业不少,我最喜欢经营的就是当铺,沒事就爱坐在高高的柜台后头,低头瞧客人,因为谈生意之前,如果能够先站在有利的位置上,心里总会舒服一点,这实在是一个坏习惯,其实阁主英雄了得,在下一直是很仰慕的,刚才多有冒犯,望阁主莫怪,不要影响到咱们的心情。”

    长孙笑迟听他居然向自己道歉,略感意外,道:“秦少主不必客气,请直言便是。”

    秦绝响将铳口放低,道:“京中消息我也略知一二,听说阁主有意退出江湖,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举动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如果阁主自忖才德不具,无法统御天下英杰,也不必如此失志颓靡,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尊向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若阁主愿投靠过來为我秦家出力,将來一统江湖之时,阁主座次,必在他人之上,

    长孙笑迟淡淡道:“秦少主这话未免更加天真了些。”

    秦绝响道:“是吗,阁主只怕还不清楚状况,我秦家上下齐力同心招募志士,广揽贤才,短短两月间,已然将各分舵人手扩充了三倍,并且还在不断增加,预计在年后明春,整体战员再提高一倍,增至六万以上,阁主在江南虽也统御数万之众,只怕这数万人中,并非都是具有战力的精锐,还有不少是负责经商、供给等杂务的人员罢,那比之现在的秦家,也是稍有不如了,本尊正有意借鉴百剑盟规制,也建立三部,分管经济、外务与作战,并任命三大总管打理相应事务,阁主若能归顺于我,这总管之一便非君莫属,届时风云适意,定然比做那小小的聚豪阁主风光得多。”

    水颜香一声嗤笑:“小孩子只会吹牛大气,说这些虚话欺人,未免把别人的头脑看得太简单了,六万人加上杂务冗员,至少接近十万,光是十万人吃穿住用开销,你供养得起吗。”

    秦绝响哈哈笑道:“一说话便想到吃住开销,真是妇人小见,我秦家本就是晋中巨富,自不必提,我府中还有一个名叫洗莲池的人工小湖,这湖在引水进入之前,底部便先建好了三间石室,并且有滑道与地面建筑相连,我爷爷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家财聚之不易,怕后辈不肖,故而留下后手,每年将秦家在晋中全部收入的两成,折成黄金熔解,灌入湖底石室,这些年來从未断过,也从未启用过,我这人性喜败家,所以挖了开來,虽然爷爷数十年的功夫只灌满了两间石室,但是单只其中一间所存的黄金,已够十万人挥霍五年,所谓钱赚钱,不费难,这笔黄金用于经营运作,维持二十万人的开销也不是问題。”

    他瞧着长孙笑迟:“阁主现在还觉得我天真么。”常思豪见他目光冷静笃定,不由得心中微跳:“莫非他是认真的。”忽听身后步音响起,江石友、洛虎履和魏凌川三人已然闻铳追至,

    长孙笑迟道:“秦少主这盛情在下心领了。”

    秦绝响冷冷道:“我可不是在说笑,你以为自己能退到哪去,我爷爷当初有偏安之心,当初只是收缩了阵线,将各处产业洗白,还留存了相当的实力,到头來仍然悲惨之极,何况现在只身飘零的你,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够安然地回到江南,与老友共叙旧义,笑谈风月,过闲散日子吗。”

    长孙笑迟目光缓缓而落:“天辽地阔,处处非家处处家,我已经不想再回江南去了。”

    秦绝响冷笑道:“哈,你是想回也回不去罢,你们这次來是轻身而出,沒带什么人马,也就是说,现在聚豪阁全部根基都掌握在明诚君一人手上,你这一走,明诚君必然顺势接了这把舵,升任阁主,并且大削朱情和江晚的权柄,他俩回去怎么与之相争,他们多年辅佐,图的难道只是你的友谊,跟着你不但梦碎京城,现在拥有的一切也都要失去,自然气得发疯,必要杀你泄愤,明诚君为稳坐阁主之位,对你也须斩草除根。”

    长孙笑迟二目凝神,沉默不语,

    秦绝响脸色又缓和下來:“也许阁主还对我祖父的事心存顾虑,其实死者已矣,仇恨又何必长存于心呢,可是天下之大,未必有几人像我这般看得开,聚豪阁连年扩充,得罪的人还少了,所有的血债都要记在你的头上,如今你失了势,落了单,多少人要找你报仇雪恨,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你这无敌的阁主现在非但有敌,而且天下处处是敌。”

    长孙笑迟侧望远天,山峰之上已剩下最后一抹霞光,他喃喃道:“这两天我经历的一切,实大出意料之外,同时也让我明白,原來身边的友谊、忠诚、信任是何等的不堪一击,也正因如此,才令我的眼睛真正地明亮起來,远离的想法变得更坚,关于此事,秦少主不必多说了罢。”

    秦绝响道:“阁主这话,不嫌太幼稚么,如果能做对方的主人,又何必做他的朋友,现在翻脸的还只是他们俩,消息未传至江南之前,一切还有翻手的机会,只要你愿归顺,我便派人与你同返江南,就说朱情和江晚觊觎阁主之位,趁入京之机,谋图相害、假传消息,到时把两人一除,聚豪阁这几万人马还是能好好地握在手里,咱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该如何取舍,难道还想不清楚么。”

    常思豪只听得惊异莫名,心想几日不见,绝响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狂妄,现如今真正搞不清状况的,怕是只有你自己而已,长孙笑迟是连皇位都不愿再争的人,天下间还有什么能入他的眼去,就算他愿意当回阁主,又怎会听命于你,江石友等三人也已经听得明白,相互间交换着眼神,都觉这秦家少主行事大出自己想像之外,

    秦绝响踏前半步道:“若阁主应下此事,我愿与你结为兄弟,现下秦家所有人等尽都听从兄长调遣,事成之后,双方兵合一处,全由兄长做主,咱二人携起手來,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江石友等人闻听此言,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常思豪最了解秦绝响的本性,更是大觉离奇,

    然而众人心里也都明白,秦绝响的分析提议不无道理,长孙笑迟现在情势尴尬,如果真按此方执行,那么不但有望重掌阁主之位,更可将秦家兼而并之,届时声势实力必将一举超越百剑盟,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横扫江湖,更是轻而易举,

    水颜香手扶长孙笑迟伤臂,指端微微而动,

    长孙笑迟感觉得出这不是担惊受怕的颤抖,而是犹疑不决的试问,当下在她发凉的手上按了一按,转向秦绝响道:“如果在下不从,秦少主便还是要报仇的了。”

    秦绝响皱眉道:“阁主不至于这么不明事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