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争议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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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众东厂干事垂首恭身:“听掌爷吩咐。.”

    曹向飞摆手道:“通知外围的二队、四队,都收了吧。”两名干事应声而去,奔向寺外,曹向飞打了个手势,墙头上飞哨声起,弩手也都撤下,他侧过脸來向秦绝响一笑:“恭喜恭喜啊,日后小秦爷在南镇抚司做事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瞧您这话说的,原來也不外啊。”秦绝响笑道:“兄弟在京东新兑下一个云华楼,正好设宴庆贺,得,今天您哪儿也别去了,來给小弟捧个场吧,今儿到场的弟兄,有一位算一位,都带上,所有开销,我包了。”

    曹向飞挑起大指笑道:“正,是个做大事儿的样儿,可惜老曹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多陪,來日方长,以后少不了受用你的。”说着话向常思豪一礼,冲郑盟主、小山、小池等略抱了个拳,摆手道:“收队。”刘金吾紧接着道:“千岁,奴才也要回宫交旨,恕个罪,先行一步。”眼珠环扫尽到礼数,跟在曹向飞身后,中间两翼的东厂众干事们后队变前队,斗篷掠动,脚步整齐划一,走云过雁般悄声而退,刹那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院中群雄都自噩梦中醒來般,松了一口大气,一枝队伍从殿侧闪出,为首的两人正是马明绍和陈胜一,后面是几名百剑盟的随从,

    马明绍到近前接过秦绝响递來的圣旨,对个眼神,彼此脸上都略起了些笑意,陈胜一面无表情,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常思豪瞧在眼里暗暗纳闷,

    院中忽然有人大声道:“既是寺里有官家人在,我等不便打扰,改日再來拜望上人吧。”这人说话时特意加重了“官家”二字的音,虽说要走,身子却一动不动,群雄中不少人听见,眼神起了犹豫,纷纷向前观望,

    小山、小池相互瞧了一眼,双手合十,光头垂低,观望的群雄嘈嚷起來,显然对两人的态度大不满意,

    此时有人说道:“诸位,老朽有一言,请诸位赏脸。”

    常思豪听声音有些熟悉,侧头看去,人群中一白须老者闪出身形,微笑四顾,正向群雄示意,此人衣着笔挺讲究,干净气派,鬓发梳得根根妥贴,一丝不乱,看面目倒从未见过,

    有人认得他是点苍派的前辈,姓夏,名增辉,人称“八钳手”,指掌功夫极是了得,江湖上也有些声望,便纷纷伸臂压声道:“静一静,听夏老侠客说。”

    待人声平息下來,夏增辉环视一周,微笑致了谢,捻髯说道:“诸位,想秦老爷子在日,纵横山陕,桀骜独行,江湖上的朋友提起來,无不佩服他老人家丹心铁血,傲骨铮铮,其人其行,皆可称武林宗范,诸位说,是也不是。”

    “不错。”“正是。”

    夏增辉摇摇头:“唉,惜天不祚佑,侠星坠地,豪杰命陨,血染大同,偌大秦家,仅剩儿孙妇幼,如何支撑,老朽每与人谈及此事,未尝不感慨下泪。”

    群雄失语,几人嗟叹,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近闻秦家少主在晋中招募侠义,聚拢贤才,大有将秦家振奋中兴之势,小小年纪,有此胆气魄力,令人不能不感叹后生可畏。”说到这里,夏增辉眯起了眼睛:“然武林与官府各行其道,井河不犯,泾渭分明,这老辈人传下的规矩,向來沒有人不遵守的,老朽以为,秦少主久在乃公膝下,聆诲必深,对这些规矩岂能不知,何去何从,想必他亦有决断,你我大家何必做杞人之忧呢。”

    群雄听罢纷纷点头:“夏老所言甚是,圣旨抗不得,受了爵再辞官挂印,不就行了。”“对对对,走个过场,这样彼此都有脸面。”“可不是么,秦家在武林也是一面大旗,总不成换个手就折了杆子。”

    众人热议一番,目光再度前聚,却见秦绝响背着手儿微笑,丝毫沒有要向武林同道表态的意思,

    太极门总门长“顺水推舟”石便休走出人丛,大声道:“各位,自古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咱们武林人数十寒暑,习得一身真功,总不成黄土埋金,扔到市井中卖艺去,秦少主为国出力,因功受赏,又有何不妥呢。”

    “呸。”院西有人啐了一口,骂道:“你们太极门平日里着力巴结达官显贵,靠着编式子、教花活度时光,也配自称武林人。”“正是,打死不卖拳,饿死不售艺,你们爷们儿还要脸吗。”

    石便休脸色刹冷,呼拉拉步声哗响,几十号徒子徒孙从人群中闪出,围在他身后拉开架式张望,可是骂人者陷在人丛之中,一时也难找得出來,

    倒是群雄都看得一愣,沒料到他竟带了这么多人,

    “大家稍安勿躁,可否容在下说几句公道话。”

    随着清朗的话音,八卦门长霍秋海站了出來,此人四十來岁年纪,举止沉稳,体貌威严,众人目光在他脸上一聚,立时为其神情所慑,俱都静了下來,

    霍秋海昂然道:“自春秋战国时起,四公子座下召养客卿千人,其中不乏刺客、武者,皆可称武林前辈中的前辈,唐开国功臣秦叔宝、程知节等,原为瓦岗寨的好汉、当年绿林道里的英雄,宋太祖赵匡胤,手中一对杆棒打遍天下,所创太祖长拳流传至今,更成为武林美谈,然自元朝亡我之后,外族主政,汉人倍受欺凌,各地仁人侠客秘密结社,联络往來以图大事,故而传下武林人不可做官的规矩,皆因那官是鞑虏之官,非我汉人之官,如今早已改朝换代多年,我大明既是汉人主政,武林却还按照旧时规矩办事,未免有些抱残守缺。”

    不少人听了,觉得这话倒也有理,夏增辉二指微捻须髯,淡淡一笑:“霍门长,您这话,老朽可就不敢苟同了,武功是祖宗神器,传下來为的是对付贼寇外侮、奸臣逆子,如今官场黑暗,污吏横行,做了官的人,说话做事别有立场,纵然手里拿了刀,还能斩自己的胳膊肘吗,规矩就是规矩,能在武林中传守至今,自有它的道理,如果说这是抱残守缺,那么老朽与点苍派千百弟子,都要抱守到底了。”

    石便休大笑:“夏老侠客,不是石某笑你,去年的黄历,今年可看得么,自严党倒台之后,新帝继统,四大阁老主持内阁,政务早已上下一清,哪有你说得那么黑暗,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违法作恶,东厂沒有一桩不敢查问的,假使老人家真知道哪有恶吏、哪有不平,刚才曹大掌爷在时,你何不拦住喊冤呢。”

    几个点苍弟子听得怒火上涌,手按剑柄作势要上前,被夏增辉横臂拦住,他哈哈一笑:“照石掌门的话说,郭督公便是北帝仁宗驾下包大人,东厂就是当今的开封府了。”说着侧顾身边半驼的老者道:“不禄老哥,看來咱这代人,的确是老了呢,久不出來走动,连这等新鲜事都不知道,老骨头说起话來,都有些不合时宜,让年轻人笑话呀。”

    霍秋海认得他身边那老者是昆仑派的耋宿,姓余,名登科,字不禄,手中一对黑骨鞭四十年前叱咤风云,在江湖上向无对手,只因与掌门的师侄不睦,特讨了个差事驻京养老,如今虽然年近八旬,脾气还是火暴得很,尤其见不得年轻人张狂,以他的身份和威望,若是此刻张嘴替点苍派说话,那么形式对己方可是大大不利,

    他想到这里,忙陪上笑容道:“夏老侠客这话可说深了,在下以为,石门长也沒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可能语气冲了一点,世事确如前辈所言,总有不如意处,然而相对來说,如今在几位阁老的治下,世道总是比以前好了一些,武林人究竟该不该做官,也许晚辈人轻言微,沒有这个说话的权力,但咱们京师百剑盟,在郑盟主统领之下,与官府和睦相处,互济互利,做了许多有益民生的事情,晚辈以为,不能不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尝试。”

    百剑盟坐镇京师,势大人多,名头又正,如今郑盟主又在场,谁又能当面与之过不去,群雄中原有支持夏增辉的,也都沉默了下來,

    此时余不禄撩起满是皱纹的眼皮,嚯嚯一笑,哑声道:“说得好,人老了,其实不一定都对,规矩老了,也未必总是要守,老嘛,只是一种状态,未见得代表着真理。”

    霍秋海拱手道:“前辈哲思,令人开阔。”

    “不敢当。”余不禄耸了一耸半驼的后背,眼眯成缝斜斜瞧去:“方才听圣旨中说,秦少主受封做官,是这位常少剑的举荐,少剑原是秦家股肱,也是武林中人,如今挟功骤贵,位列王侯,还能够帮扶故主,不忘旧恩,实在难得呀。”

    常思豪听他声音哑哑,好像有多年的喘病,说出话來慢条斯理,仿佛再快一分,气息便要中断,令人有一种心头洒沙的燥然,且话中貌似是夸奖,却又隐约带着钩子和暗示,言东指西,像是个抛过來的陷阱,秦家原算不上自己的什么故主,但在此纠缠必然引來忘恩负义的评断,如果此时回答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就坐实了圣旨的内容,可若是辩解绝响受封并非出于自己的举荐,必然又会惹來更多的争议和混乱,

    他犹豫间眼神忽然一定,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完蛋了,遇事瞻前顾后,还不如那狗头鸟眼的曹向飞,当下仰天大笑:“哈哈哈,前辈抬举啦,在下这脑子糙得很,搞不清什么官场、江湖、武林,就知道交朋友,挺兄弟,抡刀把子,绝响在守城时原就出力不小,若沒他夜潜敌营探军情,仗不会胜得那么痛快,这份封赏于他是应该的,说实在的,什么官场、武林,教你们分得那么清楚,在我姓常的看來都一样,我们爷们儿在城上砍鞑子的时候,身边只有秦家的兄弟、大同的守兵,我见过嘴叼头发搬石头上城的妇女,也见过腰别弹弓放哨的孩子,却沒见着哪个领兵來救,更沒见着在场哪位武林人过去帮了忙,老人家,常思豪是个浑人,说出话來可能不中听,你老别怪。”

    江湖人向來行端义重,豪杰自许,家国之事更常挂在怀,常思豪这话措词不算激烈,群雄闻之,却如刀剑插入肺腑,脸上登时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