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戳肋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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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思豪闻言拧身回望,廊间壁灯幽斜,照得秦绝响官服上锦纹蠕暗,肃郁阴沉,

    光影浮动中,那一对透出怒火柳叶眼里,分明还有一些无法理解的委曲,

    暖儿在门口望着二人,不敢靠近,

    秦绝响缓步前移,低声道:“大哥,不是我吼你,老郑已然吃透了你的性子……”常思豪一听立即扭头,走向梯口,只听背后秦绝响切声道:“你这样浑闷听不进好话,叫咱们这兄弟,以后还怎么做。.”

    常思豪脚步一凝,眼望走廊尽头的明窗,缓缓道:“自从妹妹和公公死后,在这世上,我便再沒有一个亲人,忽然间有了你这么个兄弟,我不知道有多开心。”顿了一顿,头向后微转,露出小半张侧脸:“绝响,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心里始终会认你做弟弟,至于拿不拿我当哥哥,是你的事了。”说罢紧行几步,迈步下梯,

    秦绝响身子直直地僵于灯下,鼻孔缩张如马,

    二人在楼梯间说话声很大,马明绍正陪客饮酒,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见常思豪顺梯而下,忙过來笑问道:“侯爷,您要走了。”常思豪点头略笑:“心里闷,出城逛逛,马大哥,有好马么,借一匹來骑骑。”马明绍笑道:“背月鞭名马,踏雪奋青蹄,好想法。”亲自下厩选了一匹牵至街前,

    常思豪飞身上马,道声:“谢了。”一磕镫绝尘而去,

    泰山、衡山、嵩山三派结伴出了城一路向南,急急行了一程,见平安无事,速度也便缓了下來,眼见天色见黑,便在前面村镇中寻了个大客栈歇脚,

    正值年关,出行者稀,客房、院子都闲着,掌柜一见这么多人到來,又都是武林人士,不敢怠慢,赶忙唤店伴殷勤招呼,将三派门人弟子让进客房,另安排洒扫了几间小院,泰山二老一间,管亦阑、应红英母子一间,衡山、嵩山两派掌门各占一间,

    管亦阑不怕花钱,要的就是舒服,见掌柜的安排周道,店伴伺候得体,甩手多赏了几两银子,众人自是皆大欢喜,应红英怕他牵动伤口,屏退了店伴,到屋亲自用热水浸了手巾,坐在床沿替他把脸上尘土揩净,又拉过手來在盆中泡过揉过,一个指缝一个指缝地替他來擦,

    管亦阑斜倚枕头,在床上半靠半躺受着伺候,眼睛一直不离母亲的脸,静静地等到最后一个指缝儿被擦完,手上一紧,将她将要收回的手握住,眼中露出乞怜之色,

    应红英红唇微抿:“冤家,你又拉着我干什么。”

    管亦阑软娇娇地道:“娘,我脸上火辣辣的,定是给你那一巴掌扇得肿了。”应红英目光里立时有了疼惜,伸出手去,轻轻在他脸上抚摸,忽又变了颜色道:“哪有,连个手印儿也沒留下,又來骗我。”管亦阑一笑:“娘,我就爱看您疼儿子这模样儿,儿子便是给您扇上几十记、上百记,也开心得紧。”

    应红英鼻中轻轻一哼,长睫抿低斜他一眼,甩脱了手,道:“行了我的冤家,好好在床上躺着,乱动弄破了伤口,以后可要落疤呢。”说着把手巾往水里一担,端盆起身,

    管亦阑猛地挺起身來:“你到哪儿去,你陪我。”应红英搁盆皱眉,把他重新按在床上道:“说了让你别乱动,今天瞧你那一摔,都把娘疼死了,快给我老实些罢。”管亦阑拉了她手,扭着身子道:“我不,我不要你去伺候那两个老东西,今天的事能成,还不是亏了我,他们干什么了。”

    应红英赶忙将指头按在他嘴唇上,听听外面无声,这才埋下头來,贴在他耳边道:“冤家,你作的什么死,娘处事不比你明白,他们那岁数,还能活几天,你爹的事也干净了,往后的好日子还不都是咱们的,听话,啊。”

    管亦阑怏怏地松了手,又嘟嘴道:“娘,我渴了。”应红英白了他一眼,到桌边取壶倒了一杯茶送到他嘴边,见儿子无动于衷,俩眼直勾勾仍瞧着自己,心中会意,皱眉说了句:“烦人。”将茶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凑近,管亦阑探手拢着娘的脸,美美地接口喝了,应红英杏眼含嗔地瞧着他,又扑哧儿一笑:“你个死孩子。”管亦阑一笑,这才顺顺当当躺下,

    应红英端着盆出來换了水,亲自送到孔、曹两位老剑客的院落,一进屋,忽觉脚下一空,水盆撒手飞了出去,明白过來时,整个人已被曹政武横抱在怀里,水盆也被孔敬希抄了个正着,她惊魂未定,手抚胸口,沒好气儿地道:“你个老沒正形儿的,快把我放下,老许、小白就隔了一层院子,你还闹。”

    曹政武探鼻子,贴膝顺腿到鞋尖闻了个香儿,放下她身子,笑忒兮兮地道:“事儿都办妥了,你怎么谢我。”

    “呸。”应红英低低啐了一声,道:“今儿都是我儿在人前露脸,你们俩拙嘴笨腮的都干什么了,就是装个像摆个谱罢了,姑奶奶捏个蜡的摆那儿也比你们强。”

    孔敬希搁下盆笑道:“曹师弟是沒说上什么话,我那几句可都挺给劲吧,來來來,先给师叔抠个枣儿吃。”

    应红英沒好气儿地哼了一声,解腰带蹲下,手伸进裤子里等了一会儿,摸出两枚大红枣來,扔给二人,道:“吃吃吃,什么好东西。”

    孔敬希笑道:“枣为木性,吃了火旺,须得以阴气平之,才不伤身,你瞧,早上放进去还皱巴巴的,这会儿不就又鼓、又圆、又亮了么。”他二指捏着枣子瞧了一瞧,扔进嘴里嚼着,点头道:“嗯,枣还是咱山东的甜哪。”

    应红英道:“以后姑奶奶可沒空给你们整这些劳什子,今天抽我儿巴掌那会儿,一松劲,险些把这玩意掉出來,这要让天下英雄瞧见,我还有脸活吗。”

    孔、曹二老嚼着枣子目光相对,哈哈大笑,

    应红英寒了脸,转身便走,被曹政武一把拦住道:“侄儿媳妇,这是干什么,生的哪门子气嘛。”应红英怒道:“你还知道管我叫侄儿媳妇,我跟你两个说,回去你们在后山过你们的,咱们的事,就到今天这儿了。”孔敬希不悦道:“怎么,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应红英撑睫翻眼地道:“我还念完经打和尚呢。”扭身便要走,曹政武手中刹劲,立刻将她钳得额角渗出汗來,应红英道:“怎么着,要和我动粗么,姑奶奶可喊人了。”曹政武不知自己劲这么大,见捏疼了她,登时一慌,放松开忙陪不是,孔敬希道:“红英,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豁出这张老脸,可给你帮了不少忙,要不然别说什么蒋昭袭的事要漏,就是你死鬼丈夫那关,你过得去吗。”

    “哎哟。”应红英晃着颈子瞧着二人,道:“跟我翻小肠儿是吗,好啊,姑奶奶也來戳戳你们的老肋条,在山上,你们出手若利索点儿,我儿能伤成那样吗,你们两个练一辈子童子功,老來老去了,是谁舍了这白花花的身子,让你们尝了一把做神仙的滋味儿,要不是姑奶奶我,你们死都不知道人间有这美事儿,一辈子都是白活,我不说便罢,还敢跟我翻小肠。”

    孔、曹二老脸色尴尬,曹政武道:“英子,你的好那还用说吗,我们下辈子也记着,那姓蒋的功夫着实的硬,我们也是尽了全力了。”孔敬希也道:“所以说呀,咱们有啥说不开的话呢,你这打开门儿又关上,这不是坑我们吗。”

    应红英拍开了曹政武的手,整了整衣裳,眼睛斜地,抿着头发说道:“我也明白,这事儿开了闸,是收也收不住的,这样吧,等回去,我买两个姑娘给你们送后山去,咱们的事,也就算两清了。”

    曹政武瞅瞅孔敬希,孔敬希瞅瞅曹政武,两人挠着白胡子根,都有点犹豫不决,

    应红英缓和了脸色,挽起袖子,到桌边伸手盆中,搓洗着手巾,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二老啊,都是剑客的身份,侄女说句不中听的话,都这岁数了,还有几年好活,安安稳稳地度过去就得了,你们放心,这姑娘,我一定挑漂亮的买,她们年轻,比我还不强吗。”她拧干了手巾,一面说着一面替二老擦脸:“到时候你二老也要注意身体,可别太放纵了,走上我爹的老路,知道吗。”

    孔、曹二老听到这般款款温言,目光都软了下去,应红英替曹政武侍弄下衣领,又替孔敬希抻了抻衣襟,拍了拍肩头皱褶,默默收拾木盆出屋,合上了门板,

    二位老剑客身子一懈,坐靠在椅上,都感觉有气无力,曹政武侧头问:“师哥,别的姑娘,也能和红英一样吗。”孔敬希有点拿不准,道:“女人照说……大概都差不多。”俩人想像了一会儿,各自长长叹了口气,曹政武黯然道:“怪不得有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敢情真是……”孔敬希一托颌下白须,低头自己瞧着:“开弓沒有回头箭哪……师弟呀,咱们的青春,回不去了……”说着怔怔流下泪來,曹政武也哭道:“早知这样,我他妈练这武干嘛,我二十,不,十八,不,我十六就下山,娶老婆去,我一娶就娶俩,娶仨。”孔敬希巴掌在大腿上狠狠一抽:“我他妈娶六个。”“别说了。”曹政武吸着鼻涕,呜呜嘤嘤地道:“师哥,咱们回不去了,真回不去了……”两个老人轻拍着彼此的后背,哭成一团,

    应红英到前院把盆交给店伴,刚要回自己那屋去看儿子,就听有人笑道:“嫂子,还沒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