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作嫁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阅屋 www.shuyuewu.io,最快更新大剑最新章节!

    李成梁摇头,面露难色:“暂时沒有,不过咱们不必着急,正好戚大人也在,咱们坐下來,好好商量个万全之策,总之逼他就范就是。.”

    常思豪心想他这人也算豪快直爽,戚大人又和自己同心倒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題,当下也不复疑,从此三人便连天扎在箭楼之中,一面四处调查土蛮军情,一面商议此事,直讨论了十数日,计议已定,常思豪辞别二将,和李双吉等带着十余骑护卫轻骑回京,李戚二将率众送出五里作别,待瞧他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李成梁扬起掌來,和戚继光重重一拍,哈哈大笑,当下回到城中重排酒宴相庆,戚继光也敞开了,酒到杯干,喝得兴高采烈,李成梁道:“从今以后,你老弟便不用再受那鸟气啦。”戚继光笑道:“还要多谢汝契兄妙计救我啊。”李成梁举杯道:“小事一桩,干。”戚继光一饮而尽,道声“痛快。”又有些迟疑:“不过,我要是出來了,侯爷在京中便少一个帮手,毕竟避徐不如倒徐,真能扳倒徐阶,那才是一劳永逸,永远后顾无忧啊。”

    李成梁笑道:“你呀,别傻了,严嵩都斗不过老徐,别人又岂是他的对手,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各玩一套,方能玩得长久,你插进去跟人家玩,那就得顺着人家的规矩走,岂不是越走越别扭。”戚继光大觉有理,又道:“不过……若咱们此计不成,如其奈何。”李成梁笑道:“计不成,小常也走了,咱们就给它來个戚东戚,戚东枪,戚古隆冬枪。”说着二手一分,歪歪脸,挑眉摇膀,作了个翎子生捉雉尾亮相的造型,把戚继光逗得哈哈大笑,

    隆庆得知常思豪回京,赶忙召见,听他说在辽阳驻守多日,未见土蛮來攻,点了点头,从案头上抽出一**报道:“这是昨日河北怀安刚刚传來的消息,言说有贼进犯柴沟堡,守备韩尚忠战死,军民屠净,未留一人,多半便是他们所为,如今已是马去人空了。”

    常思豪知道怀安离大同已经很近,土蛮未必能绕那么远,可也不便多言,就着话茬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像确认似地自己看了看,铺在桌上,道:“皇上,这是李将军画的北地防区图。”隆庆移目瞧去,只见地图上曲线蜿蜒,布满圆点、凸字、几字标识和密密麻麻的小旗,常思豪指着一条由西至东的曲线道:“这便是咱大明的国境。”又指着靠线中部边缘的大圆点道:“这里便是京师。”指头向东北一路上移:“这些凸字、几字标便是工事据点和长城,小旗是有驻军的地方,据李将军说,由于年久失修,长城这一段、这一段和这一段,很多地方都已经毁败不堪,现在更主要的问題是,咱们在北边的驻军太少……”

    隆庆摇头道:“这一线有十万军士,怎会嫌少。”常思豪道:“十万军士确是不少,但您看这些据点又有多少,边防线长,据点多,我军分散,而鞑子、土蛮这些人一來就是数万骑兵强攻一点,打的是突击快仗,我军寡不敌众,又救之不及,因此往往要吃大亏……”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内侍禀报:“徐阁老、三皇子到了。”隆庆一笑:“让他们进來。”

    不一会儿一老一少走进屋中,朱翊钧一见父亲,张手作投怀送抱状快步跑起來,忽听徐阶在身后发出一声长长闷闷的鼻音,忙收刹了步子,拉着脸,稳稳当当走过來,施礼稚声道:“儿臣翊钧,拜见父皇。”

    隆庆笑道:“好,好,才跟阁老待两天,就这么懂得规矩啦,今天学了什么。”朱翊钧道:“回父皇,儿臣学了朝礼。”隆庆问道:“那你有沒有用心学呢。”朱翊钧道:“当然用心,如不用心,就打手心。”说着把手往前一伸,隆庆见他小手心里红通通的,眉头微微一皱,便向徐阶瞄了一眼,笑道:“阁老罚你,也是为了你好呀,若不学好礼仪,怎么能做好皇太子呢。”

    徐阶眼皮低垂,缓缓道:“三皇子天姿聪颖,机警灵明,只是心浮爱动,无非少年心性,老臣奉旨教谕,但求择善开发,循循诱导。”

    既是“循循诱导”,自然不会打板惩罚了,常思豪见朱翊钧低着头往隆庆腿后绕,眼里有慧黠闪动,心知他这必是不爱学,特在父亲面前作戏,笑道:“打得好,打打才能长记性,民间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何况这金门玉户呢。”只见朱翊钧侧眼向这边略瞄,脸上微现笑容,又扯着父亲衣角央道:“父皇,大伴呢,我要大伴。”隆庆道:“好,好。”唤道:“去把永亭叫來。”内侍应声去了,

    徐阶两手揣袖,眼皮不撩地说道:“皇上,自王振、刘谨以來,我大明宦祸甚矣,皇子乃天日之表,不合久与阉竖为伍,沾染小人狭气。”

    隆庆一笑:“阁老所言也是,不过孩子恋伴,人之常情,永亭在裕邸时就在朕的身边伺候,为人处事,还是很不错的。”

    徐阶道:“老臣倒是听说,他虽卸了东厂职务,却又厂中安排下了一个义子替他办事,此人小小年纪,便作威作福,现如今厂中人皆称其为‘安祖宗’,气焰着实嚣张啊。”

    常思豪呵呵一笑道:“啊,阁老是说小安子吧,这孩子是皇上下旨安排在东厂的,他也是少年的心性,有些顽皮,喜欢和底下的干事们说个笑话,阁老怎好当真了呢。”

    徐阶目光斜斜扫來:“东厂乃是国之钧器,岂是小儿玩闹之所。”

    此时外面冯保告进,隆庆准了,笑道:“阁老操管朝堂大事,何苦为此费神,等下次荣华來了,朕晓谕他把厂务整肃一番也就是了。”

    冯保走进殿來施礼,朱翊钧一见,便从父亲身后跑出來,扑在他腿上道:“大伴。”冯保瞄见徐阶脸色不善,轻哄了句孩子,转向他施礼道:“冯保给阁老请安。”

    徐阶鼻孔长长呼出口气,沉声道:“免了。”目光移开,却扫见桌上那张地图,问道:“云中侯自边北辽东归來,不知土蛮军情如何。”隆庆道:“阁老问得正好,朕也正想要找你商量。”当下将边况和常思豪有意提请增兵之事说了,最后问道:“不知阁老对此是何看法。”

    徐阶微微一笑:“老臣以为,云中侯所言极是。”常思豪心中一奇,就听徐阶续道:“辽东一线,土蛮、朵颜为患为大,尤其土蛮方面,图们札萨克图汗上位之后,养兵蓄马,一直意图南下,此人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比原來的小王子好战十倍,实为京北最大的隐忧,朵颜的董狐狸和其侄长昂也在不断发展壮大,将來发动侵袭劫掠,在所难免,依老臣之见,须得一得力干臣总督蓟辽,组织军备,练兵狩边,京师方能无忧。”

    隆庆问道:“以阁老之见,当派谁去为好呢。”

    徐阶道:“非兵部侍郎谭纶不可。”

    这几日常思豪与李成梁、戚继光探讨计策,也曾历数过朝中如今有谁能帮得上忙,对谭纶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知道此人在南方时,原也做过戚继光、俞大猷的上司,战功卓著,但在胡宗宪出事后,他看准了形势,全力倒向徐阶一边,因此非但沒有遭到迫害,反而被提升进兵部,做了右侍郎,照现在这话头,若是让谭纶主持边北军务,徐阶等同于又安插了一个他的党羽,敢情自己说了半天,都给人家做了嫁衣裳,忙插言道:“皇上,这种事情,如何用得上兵部的重臣呢,依我看,让戚大人留在辽东,增兵操练,也就是了。”

    徐阶淡然笑道:“侯爷此言差矣,边北防务涉及京师安危,岂可等闲视之,而且仅往辽东增兵也是不够的,这两年边备废弛,致令鞑靼、土蛮猖獗,今次既要动作,就要大刀阔斧,彻底整顿一番,把东北一线的军务都抓起來,纶乃帅才,统带戚、俞二将军在南方指挥作战多年,派他过去,还怕捉襟见肘呢,若按侯爷所说,仅留下戚大人,又怎支应得开。”

    常思豪眉目凝忧,听这话总感觉是早有预谋,刚要再争,只见隆庆叹了口气,道:“现在人选倒不是问題,重要的是,军费从哪里出,咱们财政上连年吃紧,实不能再往百姓身上多摊税赋了。”说着他目光由地图上抬起,转向徐阶:“此事恐怕还得劳烦阁老,多想想办法才是。”徐阶掩手一礼道:“老臣自当尽力而为,为君父解忧。”

    隆庆点了点头,道:“嗯,阁老这话,朕便安心了,筹措军费不易,还当抓紧,教谕翊钧的事,就先交给张太岳,阁老专心操办此事罢。”说着向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冯保脸上稍作停留,徐阶道:“是。”冯保躬身道:“皇上,过几天该到清明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到皇陵去祭拜老皇爷了呢。”隆庆恍然笑道:“唔,可不是么,不经公公提醒,朕倒要忘了,徐阁老,你來替朕拟一道旨意,命百官都做好准备,随朕到永陵祭祖扫墓。”徐阶揖手过头道:“皇上不可。”隆庆眉头轻皱,随即换了笑容道:“阁老,去年朕初登大宝,本就该去祭拜祖先,但朝中事多,始终未能成行,如今清明在即,寻常百姓都要焚纸插柳,朕身为天子,反不能祭扫坟前,恐与孝道不合。”

    徐阶缓缓落下手臂,垂眉低目:“皇上,古之贤君都以仁孝治天下,然孝者利亲,仁者利民,民在亲先,是故仁在孝先,今天子出行,士卒拱卫,车马浩荡,未免惊动地方,扰乱百姓,还望皇上以民为重,若要祭祖,可在太庙举行,也是一样。”

    隆庆目光凝冷:“徐阁老,去年朕要去祭祖,你便左拦右挡,如今又以百姓为借口,难道朕到父皇陵前拜祭一番,便成了不仁不义之徒么。”

    徐阶丝毫不为所动,语重心长地道:“皇上,去年正值鞑靼來攻,京师防卫吃紧,如今鞑靼虽退,却又有土蛮作乱,就算不以百姓为重,皇上身系天下,也当为自身安全着想,勿令百官及老臣为难。”

    常思豪道:“皇陵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二,那里地势险要,四周环山,易守难攻,不管鞑靼还是土蛮,想率马队突袭,都无可能,阁老何必如此担心呢。”隆庆闻言笑道:“御弟所言极是,此次你就陪朕同往,一來拜祭父皇,二來也正好保卫朕的安全。”

    徐阶瞧他这样子,是非去不可了,打个沉吟,躬身道:“若皇上执意要去,老臣不敢违拗,只是希望皇上答应老臣一件事。”

    隆庆道:“何事。”

    徐阶目光向上微挑:“皇上此去祭陵当专心一意,万勿随兴改道巡行,否则恐对列祖列宗大有不敬。”

    本來隆庆登基以來一直闷在宫中,沒有机会出去走走,去年好容易想到祭陵的借口,连提三次,却都被徐阶拦了下來,如今赶上清明,正准备借机踏踏春,巡幸游玩一番,沒想到又被他一句话直捣要害,彻底封住了门,然而又不能就此事与他理论,否则底就全漏了,讪讪一笑道:“阁老这说的是哪里话來,祭陵须当肃慎庄重,朕岂能不知。”徐阶拱手低头道:“皇上孝悌有信,是老臣多虑了。”

    常思豪瞧他二人表情洋洋悻悻,颇有古怪,一时也猜不透他们这葫芦卖的什么药,等到辞别皇上出來,听冯保解释内情,这才明白根底,说道:“皇上在宫里整日面对金殿红墙,虽有后宫佳丽相陪,却也无非是个多妻和尚,万里江山说是他的,却一眼也瞧不着,那有什么意思,找机会出去散散心也沒什么不好,为何这点小事徐阁老还要拦來挡去,岂不遭人嫌恶。”

    冯保将朱翊钧放下,任他跑开,道:“唉,当年英宗亲统大军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也先掳去,武宗喜欢出宫巡游玩乐,荒废政事,最后学人打渔,落水病亡,大祸都是因此类事起,有这等前车之鉴,朝臣们也是不可不慎、不可不防。”

    常思豪目光凝远:“看來我一味顺着皇上心思说话,怕也是要被人当成奸佞了呢。”冯保向天一吁:“都说人生如戏,可人生真如戏台上那般简简单单、善恶分明,倒还好过了,就拿我偷带皇上出宫去颜香馆之事來说,便是担了血海干系,幸而化险为夷,否则还不得被当成第二个王振。”

    常思豪深知这话确然如是,一时静思无语,

    朱翊钧在红柱后笑露出头來:“大伴,我是奸臣,來捉我呀。”

    冯保躬着身子作势道:“來啦,是奸臣,还不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