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故园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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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今拾月无声一笑,提二老飞身上了燕临渊的马,磕镫一夹,那马冲开人群扬蹄便走,

    常思豪仗剑窜高,在屋顶上抄近急急追赶,不多时便随之出了县城,只见萧今拾月拨马拐上一条土泥湿泞的小道,追出來三里來路,两边树木丛杂,连马尾巴也瞧不见了,他心头一片灰暗,加之伤口隐隐作痛,脚下放缓,忽听身后遥遥有人呼唤,回头看时,是唐根追了上來,

    只见他到近前收住脚步,扶着一棵小树连呼带喘,好容易缓上点气來,问道:“我太奶呢。.”

    常思豪道:“他们顺着这条路下去,靠两条腿只怕是追不上了。”唐根往荆棘丛杂的前路望了一望,脸色大苦,常思豪问:“你那黄球里面装了什么药。”唐根翻起眼睛,一副“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又想起常思豪的身份,觉得自己人说了也无所谓,这才丧气地答道:“那是我唐门秘传的‘黄梁一梦’,中者当即致盲,继而手足抽搐跳舞,便如做着什么美梦一般。”常思豪心想:“怪不得唐太姥姥和雪山尼表情诡异,大不正常。”只见唐根满脸奇怪:“这药除老从呼吸进入,更可透皮吸收,萧今拾月从烟雾中穿过,就算闭上气,脸上可也沾老药粉,却为啥子沒有发作哩,真是怪哉。”常思豪便将他们未到之前,萧今拾月在楼檐上如何吃鸡、如何弄得满脸是油等事说了,

    唐根讶异道:“这厮心机竟如此细密,连这种防护也想到了。”他自小便知两家的宿怨,总想长大了去挑萧府为死去的家人报仇,这回听说萧今拾月西來,心头无比兴奋,琢磨着若简简单单杀死对方,未免不够过瘾解恨,所以偷带了几样特殊药物,专等遇上之后突施奇计,让对方当众出丑,也好坏尽萧府的名声,此刻隔衣摸着怀里的另几枚药弹,心想还好打出的是“黄梁一梦”,要是“美人脱衣”,岂非不堪设想之至,

    常思豪表情却有些发沉,联系上萧今拾月的身份,再想他之前所做一切确实透着古怪,似乎昨天的雨夜探寨、今天的装疯卖傻、吃鸡抹油、捉擒唐根等一系列行为都有联系、都有预谋,可是要说他是心机多么深沉细密,却又不像,尤其他那一脸笑容,看上去完全发乎内心,绝难说是刻意伪装,此时也不及多想,待唐根稍缓过些气來,二人又继续加力追踪,过不多时穿林而出,就见前方一片开洼野地草长及膝,不远处水芒闪耀,涛声豁然在耳,

    此处蹄印已难辨析,常思豪瞄着依江傍水有一片绿丘林,堆花叠翠,绚烂多姿,其间似有飞檐探角,料想有人居住,或许能打听到些线索,便和唐根对个眼色直奔这厢來,到近前方才瞧得清楚:原來这绿丘竟是一整座大庙,只因周遭所植柳槐长年无人修剪,枝杈繁蔓,与墙头上攀绵缠翘的花草、藤茅相连,把整个庙宇都拢蔽了起來,远远瞧去,便像一座由树木构建的巨丘,

    庙门楼上青苔满覆,瓦当陷落,门上木纹疏间峤裂,漆片鳞剥,门环上的铜扣都变成了青色,唐根瞧着,眉毛如春蚕般涌动起來,眼光渐变,口中“咦”、“咦”有声,忽然肯定地道:“这,这是我家老宅噻。”

    常思豪道:“这明明是庙,怎会是你家老宅。”

    唐根侧过细韭丝般的小眼睛审视他:“咋个,秦家人沒给你讲过。”

    常思豪摇头,

    唐根道:“我们祖上行医为生,世代信佛,后來不幸出个逆子,出家之后不老实修行,反倒去帮人打架,后來有了势力,回乡來看望亲族,祖上耻于相见将其骂走,又怕遭到报复,因此举族迁避到了四川,同时改了姓氏为‘唐’,唐即是‘空’的意思,唐门即是空门,所以把整个宅子都修成了寺庙的样式。”

    他瞧瞧周围地势,又转向门楼望去:“我虽沒來过老宅,但这两天听太奶讲过些情况,咱们來的方向也对得上,肯定不会错的。”说着上前推开了大门,

    两人往里迈步,就觉天地一暗,似走入了一条长满青苔的沉船,抬头看,绿意棚拱,乱花堆铃,交缠的树枝连成大网,遮蔽了天空,暖阳丝丝筛下,洒得半庭光针如线,地上有圈圈片片的碎姜黄,都是风聚落的槐花瓣,浮起淡淡馨香,

    常思豪四下观望着,寻思:“唐家祖辈的迁居、当代的隐逸都是为避祸,可是门空祸不空,不管在庙堂还是江湖,有是非缠身,总是难得安生,萧今拾月说有彼此就有是非,这话倒也有理,然而他若真是不分彼此,不论是非,就不会來找唐门寻仇了。”

    唐根瞧他陷入思索,登时掐起小肥腰,说道:“我唐家的唐,是‘功不唐捐’的唐,绝不是‘荒唐’的唐,更无自笑荒唐之意,这一点你切切不要想歪。”

    常思豪颇感好笑,心说你怕我想歪,干脆不提就好,何必如此,

    唐根说完显得很沒底气,摆手道:“咱们还是追人要紧,这里空荡荡的也沒什么好看。”常思豪点头退后两步,忽又停下,唐根问:“怎么了。”常思豪道:“当初唐门和萧府一战,是在哪打的。”唐根道:“当然就是这里,不然还会在哪,难不成你以为是在杭州,又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们。”常思豪问:“当时战况如何。”唐根道:“武林两大世家拼斗在一起,那惨烈还用问么。”常思豪问:“结果怎样。”唐根不耐地道:“打了个平手。”常思豪问:“伤亡情况呢。”唐根翻着小眼睛:“江湖上尽人皆知,你还问我。”见常思豪脸带茫然,便哼了一声道:“我太爷、爷爷、奶奶战死,萧郁拾烟的儿子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常思豪缓缓点头,

    唐根道:“虽然算起來是我唐家死的人多,可是当时打到最后,萧府已只剩下重伤的萧郁拾烟,而我太奶身上无伤,战力仍在,若继续打下去,萧府的人非但占不了便宜,反而是输的面大,我说‘打个平手’是整个江湖都公认的,绝非替自己家人找面子,这一点你切切不要想歪。”说完扭头往外走去,

    常思豪问:“萧家的死者葬在哪儿。”

    唐根已走到门边,听这话忽然脚步一凝,猛地回过头來,,常思豪也在看着自己,,登时明白了他这通问话的意义,眼光掠去,爬满植物的楼阁被叶片遮蔽得森森黯黯,一方方窗口有如黑洞,潮气氤氲,穿绕如蛇,顿令他惶然气虚,喃喃道:“难不成……他想拿我太奶祭……”

    常思豪道:“不要慌,咱们找找看。”

    唐根拢手在嘴边,呼喊着:“太奶。”,向前窜去,常思豪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寻找,连穿过七重院子,并不见萧今拾月的踪迹,眼见到了最后一重外墙,忽听外面有低语之声,唐根兴奋起來,唤道:“太奶,你在这里么。”轻轻跃上墙头,只见前面是一处开放式疏阔连林的后园,迎春疯长的花草和无人修剪的枝条将这园子塞得绿意满满,园心有一大三小四个坟基,形成小小的墓葬群,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十來具尸体,都是唐门仆役的打扮,另有四人背对己方围拢在坟前石阶边,似乎看着什么,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來,

    唐根手扣暗器便要打出,常思豪认得那四人正是齐中华、郭强、倪红垒和武志铭,忙拦住道:“是自己人。”落下园中,几步冲到近前,只见唐太姥姥呈“才”字形倒在坟前石阶上,胸口插着柄刀,身上几处血洞连洇成片,鲜血顺着脚尖如水线般流淌而下,鹿筋龙头拐扔在旁边,唐根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扶着她身子摇晃,

    唐太姥姥缓醒过來一息尚存,听见唐根的声音,空洞的眼睛立刻瞠大,手指扬起,口唇蠕张,齐中华扶伤臂向常思豪恭身施礼:“侯爷。”常思豪一摆手,随唐根蹲身过來道:“老人家,您感觉怎样。”听到他的声音,唐太姥姥脸上猛地抽搐了一下,手落下去,死死抓住唐根小臂,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你回……家……”身子微挺,头一歪,就此气绝,

    唐根抚尸大哭,常思豪虽和唐太姥姥沒什么感情,但见其偌大年纪惨死当场,心里也如打翻了酱醋缸般不是滋味,缓缓站起身來,

    齐中华道:“我们随唐门的人由陆路赶來,走到林子边听到废园中有人说话,便进來察看,见个年轻人提着她和一位老尼站在这坟前,唐门的人认出唐太夫人,料想那年轻人必是萧今拾月了,当即展开包围,不想对方暴然出手,夺刀先将太夫人刺倒,随即攻将过來,两个照面便将大伙儿杀得大溃,我们几个也受了伤。”说着眼神往旁边一领,常思豪瞄去,果然倪红垒、郭强、武志铭肩臂上也都有血往外渗,问道:“你们情况怎样。”倪红垒低头道:“不碍的,侯爷不必担心。”武志铭道:“似乎萧今拾月看我们穿的不是唐门服色,手下便留了情,他将我们杀散开,冲边上这坟墓拜了两拜,瞧着倒地的太夫人,言说什么‘老东西岁数大了,便给你留个全尸’……”说到这,照顾情绪似地瞧了唐根一眼,

    唐根大哭中似乎听而未闻,

    常思豪示意继续,武志铭道:“他说完便提着那老尼离开,我们围过來正要救治太夫人,您就到了。”

    “他还沒走远。”

    唐根一抹眼睛,当时“腾”地跃起,将唐太姥姥胸口的刀拔在手中,向林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