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向风囡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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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风扶起虹千丈,白云磨玉软光摇,一对手提石刀臂挎竹篮的海女从山脚下一道棕榈歪斜、绿意残横的谷壑中赤足走出來,手搭凉棚,望着远处一片弧月形白沙滩外的晴空碧海,各自露出开心的笑容,小子小一些的妹妹拍拍胸口道:“这场暴风刮了好几天,我还以为太阳都被刮跑了呢。.”姐姐笑道:“尽说傻话,月亮和太阳斗法,从來就沒赢过,但太阳是丈夫,总要让着妻子一些。”

    妹妹用手指刮着酒涡,冲万里之上的艳阳喊道:“呸呸呸,有本事就來决胜负,谁要你让啦。”

    姐姐在她头上轻敲一下:“臭丫头,又乱说话。”

    “挖蚌喽。”妹妹张臂挥舞着石刀向海滩冲去,奔跑中,那两条粗黑的辫子像在背上敲着鼓,

    她跑到沙滩边,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來招手,姐姐跟过來一瞧,原來浅滩边礁石上趴着一个人,上身**,下身浸在水中,

    姐妹俩下到水里把这人翻过來,姐姐道:“是男人。”妹妹把这人裤子揭开一条小缝,歪头看罢,惊喜道:“真是男人。”两姐妹奋力把人拖到岸上,妹妹见他身上背着个火漆封的竹筒,拿起來敲了敲,觉得无趣便扔下,又发现他腕子上拴着根布带,用力一拽,从水中又拉出一把剑來,妹妹不懂如何按簧扣,拔了一拔,沒有拔动,便扔在一边,又瞧他脖子上有细绳延到身下,拉出來是个米色小口袋,上绣白龙,打开一看,里面有块刻花纹的石头亮滑喜人,她掏出來在姐姐面前一晃:“看,看。”姐姐道:“别乱拿人家东西。”妹妹一撇嘴道:“我就要。”摘下口袋把石头装回,戴在自己颈上,姐姐道:“快还给人家。”伸手來要,妹妹跳起來笑道:“你也想要吗,抓到就给你。”姐妹二人在沙滩上追逐來去,经过一块黑黑耸起的大石,妹妹忽然指道:“咦,那边还有一个。”

    在两姐妹去石后拖救那人的时候,常思豪苏醒过來,觉得被光芒刺透了眼皮,忙猛眨了几下,适应光线后,就看到了一汪清透如水的蓝天,云彩像糯米纸做的风筝,正在水里慢慢融化散开,令他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愕,

    耳孔里有板上扬沙般的潮声传來,令他忆起那凶暴无匹的巨浪,整个人顿时一抽,猛地撑坐起來,这才觉出浑身上下都在钝钝的痛,眼前,是一片平沙滩,不远处陷着块带角的牛头骨,光耀洁白,孔洞乌深,上面的肉早被浪花剔净,望着这头骨,仿佛看到前生般,令他的心骤然静了一下,忽然面前切过一张脸,上面纵向长着两只直竖的眼睛,

    他猛吃一吓,向旁边微闪,这才看清是个梳着小辫的女孩子,歪着头,笑容里充满活力,脖子上两条红丝线深入胸前的肚兜,

    女孩子笑道:“你醒啦。”

    常思豪一时尚搞不清状况,想起李双吉被自己绑在筏上,于是左右扫望,

    女孩子笑道:“你在找那个大个子吗。”常思豪:“你看见他了,在哪儿。”女孩子一指不远处的大石:“在那里,我姐姐正在埋他。”

    “埋。”常思豪浑身一震,撑起來跌跌撞撞跑去,绕过石头,只见一个少女正跪在阴影里挖沙,李双吉偌大身躯,已然埋得只剩一个脑袋和半条胳膊,旁边扔着一截木头和自己的外衣,

    常思豪望着那颗阖目安静的大头和烧焦的发髻,眼前立时现出他在船上拼死扛住火梁的情景,泪水呼地涌了出來,口里唤道:“双吉,双吉。”向前晃了两步,身子脱力,双膝一折,扎在沙地上,

    忽然“嗷”地一声,李双吉坐起來,把他吓了一跳,低头看,原來李双吉是被横着埋在沙中,自己跪的正是他的肚皮处,见到他沒死,常思豪大喜赶忙将他抱住:“太好了,双吉,你沒事儿。”

    “哈哈,。”李双吉咧开大嘴一笑,跟着“叽”地往他脸上喷了口水,两眼一翻,又倒了下去,

    那少女赶忙又往他身上堆沙,常思豪拦道:“他还沒死,你干嘛埋他。”少女指着李双吉发肿的胳膊:“他被水母蛰了,这个法子可以治呀。”常思豪这才恍然,心想土办法多半有效,也帮着她们一起堆,不多时便把李双吉埋了个严实,只剩下头部和被蛰的胳膊,那少女道:“你让开些。”将常思豪往后挤去,和妹妹一齐蹲在李双吉那条胳膊边,常思豪不知所谓地瞧着,只见海风将她们腰后的布帘撩动,四条光光的小腿间有两道清亮的水线落下來,浇在李双吉的伤臂上,发出轻轻的哗响,他愣了一愣,忽然明白大概这也是治疗方法,又愣了一愣,赶忙背过脸去,

    不一会儿水声消止,两个女孩推沙将李双吉的伤臂盖好,回到山谷边找來些清水、果子,常思豪先橇开李双吉牙关,给他灌上一些水,跟着狼吞虎咽一番,肚里有了东西垫底,人也精神了起來,穿好衣服,向两个女孩拱手道:“多谢两位姑娘搭救。”

    两个女孩子静静瞧着他,

    片刻后,小女孩眨眨眼睛:“这就完啦。”

    常思豪有些尴尬,摸摸身上,银两早已散落,银票也都成了纸浆,就剩下柄胁差,可是小姑娘要刀何用,

    小女孩伸出一个指头建议:“你何不以身相许。”刚说完便被姐姐在头上敲了一下,呵斥道:“你懂什么叫以身相许。”小女孩抱头嘟嘟嘴,跳进水中挖蚌去了,姐姐和常思豪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攀谈之下这才得知,原來这对姐妹沒有姓氏,姐姐名叫海沫,妹妹叫浪花,就住在附近的小村落里,靠捕收海产和林间野果维生,聊了几句,海沫也下海去挖蚌,常思豪在岸边照看李双吉,不觉间过了半个多时辰,两姐妹从水中出來,筐里都装满了海贝,海沫走近來问:“怎么样了。”常思豪道:“他还沒有醒过來。”

    海沫有些奇怪:“应该差不多了呀。”凑近來扒开沙土,只见李双吉原本皮肤粗糙的胳膊竟清嫩嫩的如水晶冻一般,不禁皱起眉來,说道:“看來是不成了。”

    “啊。”她妹妹浪花低下头,像努力思考什么似地戳戳脑袋,忽然握拳在掌心一拍,建议道:“那还是埋起來吧。”常思豪赶忙拦住:“怎么能埋。”浪花道:“你觉得烧掉更好吗。”海沫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安慰常思豪道:“别着急,咱们把他抬回村子去,也许村长还有办法。”

    常思豪忙不迭地点头,捡起十里光阴和斩浪刀带好,将李双吉背在身上,随同两姐妹走入山谷,一路上但见小径两边绿意拥挤,花藤缠树,阔叶排刀,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植物,地面上也是盘根错节,布满奇花异草,树林中虫鸣鸟噪,偶有银面小猴窜摇荡纵,骑枝抓挠,毫无惧人之态,更可见蛇行兔走,隐约闪烁,一现即消,

    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穿过一处狭窄的石道,山势豁然开朗,前方平地上有一圈茅草扎成圆椎状的小屋,十几名妇女围在石灶边择菜洗果,几个光屁股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來跑去,瞧见海沫姐妹带來了生人,赶忙都躲到妇女们的身后,海沫问:“村长在吗。”妇女们瞧着常思豪衣衫开露处那浑圆黝黑的肌肉,眼睛都有些发直,其中一个反应过來,指道:“在……在的。”另一个道:“我來带路吧。”前一人挤住她:“洗你的菜吧,我去。”吵闹声中,海沫已经将常思豪引入了不远处的大草棚,那两个妇女相互埋怨着往前追,其它几名妇女也都放下了手中活计,向村长的草棚摸聚过來,

    草棚沒有窗户,所以一进來便暗许多,常思豪眨眨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只见正对面的暗影里盘膝坐着一位干干瘦瘦的老人,颌下一绺白山羊胡子,颈戴五彩贝壳,腰扎破布麻裙,手边摆着根枯藤拐棍,瞧面目,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屁股底下铺着些干草,左右两边摆了些泥碗陶罐,

    海沫道:“村长,有人被水母蛰了,您给看看吧。”

    村长眨眨眼皮:“啊。”

    浪花凑到他耳边大喊道:“有人被水母蛰啦。”

    “哦。”村长搓了搓稀疏的眉毛,挥手道:“小事情,不是早教过你们吗,往伤口撒点尿,埋上就行了,去吧。”

    海沫道:“不行啊,好像这人中的毒不大一样。”

    村长:“啊。”

    浪花又凑近去:“她说这办法不好使。”

    村长道:“啥,不可能,我瞧瞧。”常思豪不敢让他劳动,赶忙将李双吉放下來,抱到村长近前,把伤臂递到他手上,

    村长也不去看,用手指在李双吉的胳膊上抓了一抓,发出“咦”地一声,道:“这是三天前,暴风刚起时被蛰的。”

    常思豪心想:“原來我已经在海上昏迷漂流了三天。”点了点头,怕村长看不到,又大声回答:“是。”

    村长道:“那就对了,水母这东西很机灵,风暴來前六七个时辰,就能感觉出來,并且藏到深海里去,可是,偏有一种叫‘向风囡’的,喜欢在暴风來时,浮出水面迎接,这东西长得好看,毒也最大,可是照理说,它只在远海才有,怎么会到近海來了呢。”

    常思豪回想自己在船上时根本瞧不见岸,想必当时确是深入海中很远了,大声道:“我们确是从远海上漂过來的。”

    村长一惊:“啊,你不是我们村的。”浪花笑道:“当然不是啦,咱们村哪还有男人。”村长怒道:“我难道不是。”海沫摇着他胳膊道:“村长,这时候您就别说这些了,这‘向风囡’的毒应该怎么治法。”村长吧叽半天嘴,叹道:“这毒厉害得紧,大概只有神仙能治,我是治不了了。”

    常思豪心中一片冰冷,望着李双吉的胳膊,蓦地拔剑出鞘,海沫道:“你干什么。”常思豪道:“我砍下他这条胳膊,也许人还能保住。”浪花笑道:“你这人真怪,村长都说了神仙能救他,你又何必砍他胳膊。”常思豪被她气得沒脾气,说道:“神仙能救,可是我又到哪儿去找神仙。”

    浪花嘻嘻一笑:“神仙住得不远呀,要不要一起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