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73三章 海阔

九指书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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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身官服,负手步履安闲,如同游山逛景,身后两个小跟班,一个细白面皮,臂弯挎布袋,一个黑墩墩空着手,

    一街两厢的摊贩却都紧张起來,不等到近前,纷纷笑脸迎出揖拜,口中道:“税官老爷【娴墨:前文写到小常奉命來宜宾见长孙,上章又写长孙看到有人走來,读者必谓來的是小常,结果偏偏不是,此移花植木法,】,今儿您巡得早啊。.”“老爷,吃点儿早点吗。”“老爷,我这新炸的油糕,您尝两块。”

    那税官老爷哼哼啊啊地应着,一步步往前走,摊贩们把税钱都交在他身后跟班的灰布袋里,不管是肉是菜,是鲜果还是花生,只看老爷目光在哪儿多停留了一会儿,也都统统装袋一并送上,走了不到半条街,布袋已经变得沉甸甸,另一个小跟班怀里也已经抱得满满,有些拿不下了,

    來到长孙笑迟这摊,税官老爷瞄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鱼,扑哧儿笑了,两个小跟班见他笑,也都跟着笑了起來,挎税袋的细白脸媚眼斜横道:“大人,您瞧他这几条臭鱼又摆得这般齐整,像宝贝似的,可不是挺可笑么。”声音也是奶里奶气,长孙笑迟点头道是,连称见笑,将税钱也送进了口袋,税官眼睛落在那条最大的鱼身上,道:“臭鱼烂虾,送饭冤家呀。”

    往日见他们來收税,只要眼睛落在鱼上,长孙笑迟都是毫不犹豫地送上,可今天瞧着那条鱼,眼里便像是望见了两双绣花鞋般,身子一时便僵住沒动,僵持了有两三个呼吸,那细白脸眼神烦躁起來,正要张嘴,却见他仿佛刚会过意般,搓着手笑起來:“哎呀,这位老爷好像有点拿不下了,怎么好呢,怎么好呢。”说着回身在篓上抽出根柳条,把丫杈往大鱼口里一钩,提起來向细白脸递过,笑道:“您受累吧。”

    细白脸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说“算你识相”,噤着鼻子接过鱼,跟在税官老爷后面,继续前行,那税官见跟班确实也抱得满满,再经过的摊子,便都只收税钱,不再收东西,【娴墨:人家拿够了就不拿了,如今城管倒不拿,踢摊子打人更受不了】

    长孙笑迟像是感喟、又像是责怪自己似地摇头笑笑,缓缓蹲回了摊子后面,

    这时税官从一个粉条摊收完了钱走过,细白脸却似想到些什么,停了步子,回头问道:“你这粉,经炖么。”看粉摊的是一个老农,满脸皱纹,线条刚毅,蹲在那儿直勾勾答道:“怎不经炖,好白矾拿的,正经经炖。”税官听到对答,也停了脚步回头看过來,细白脸蹲下拨拉拨拉粉条,又问:“什么磨的,地瓜的可不好吃。”老农道:“地瓜的黄,我这白条的,正经好土豆粉。”细白脸有些不耐:“劲不劲道。”老农道:“不经炖就不劲道,不劲道就不经炖,正经劲道,又滑溜又劲道。”

    旁边卖菜的一瞧,这老头实在不开眼,人家问这头一句,就是让你主动送上去,炖鱼配宽粉,怎么这点事都不明白,当下收了一把香菜,用绳一缠,扎成小捆笑着递在细白脸手上笑道:“炖鱼少不了香菜,去腥去恶,越吃越乐,哈哈哈。”回身时向那老农直使眼色,

    那老农嘴唇嘬撅着,两眼瞪得圆纠纠,看來是心里明如镜,就是不愿给这把粉,【娴墨:白矾制粉吃多了得痴呆,何不送他一把,只当做好事了,】细白脸有些挂不住,笑道:“算了。”猛地往起一站,借着起身的劲,将手中布袋抡起,“啪啦”地一声,正甩在那老农脸上,袋中装的尽是铜钱,抡起來一两贯一斤,力道极沉,将老农打得身子一歪,扑嗵摔在身后泥洼里,溅得泥浆到处都是,

    长孙笑迟在旁瞧得清楚,蓦地站起身來,手里握紧了秤杆子,【娴墨:拿的东西妙,情与法,你要好好称量,】

    那老农口中涌血,下颌骨歪在一边,半身都是黑泥汤,这些倒无所谓,一瞧见好好的粉条被溅成了泥条,登时心疼火发,猛吸气撑身欲起,不料血堵咽喉,一下子呛得他两眼翻白,脑勺往后一挺,扎进泥里不动了,周围人眼睁睁瞅着,谁也不敢去扶,

    细白脸似沒想到这老头如此不经打,也有些害怕,税官老爷皱了皱眉:“挺大岁数,见钱眼开,税袋也是你能乱摸的。”向细白脸使个眼色:“算了,走吧。”

    三人快步走远,连剩下的税钱也不收了【娴墨:不想收就不收,这税是什么税,可知是私税不是国税,】,人们围拢过來,有人一探老农鼻息,惊呼起來:“不成啦。”之前长孙笑迟心里起了些犹豫【娴墨:试想犹豫是在干什么,手里拿着什么就是在干什么,】,这一步沒能迈得出去,此刻听见这话,忙将秤杆一扔【娴墨:好,这就是心里不称量了,】,分人群进來道:“我看看。”蹲下二指在老农腕上一搭,脉动仍在,忙将他身子搬成侧位,伸掌在他背心轻轻一按,内劲透入,老农口鼻之中“呜哇”一声,废血涌出,紧跟着长吸进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围观众人都欢叫道:“醒了醒了,人沒死,人沒死。”于四姐一脸惊喜:“哎呀我的大秀才,沒想到你还会点医学。”狗嘴孙道:“敢情,文人通医嘛。”那老农咳嗽一声,吐出两颗牙來,分开人腿再一瞧自己的泥粉条【娴墨:不顾命,先看货,写活老人小门小户,真实可怜】,登时老泪迸流,挣扎着要找税官三人算账,人们连拉带劝:“捡条命就不错了,还折腾什么。”“就是,早抓把粉条给他也就沒事了,何苦來哉,【娴墨:国人千年如此,哀哉,想想冯保家那块豆腐,再看眼前事,该笑该哭,】”老农吼道:“我粉条是大风刮來的。”长孙笑迟道:“气大伤身,您还是先消消火吧,你看这一袋粉也污了,人也伤了,哪多哪少。”

    “放屁。”老农骂道:“我家里一共才几亩地,老两口子种了土豆翻土豆,翻了土豆漏粉条,一年到秋就指着这点进项,水里鱼有的是,打多少都是白來的,我哪跟你比得。”

    长孙笑迟道:“老人家,。”

    老农挣腕子骂道:“你也别在这装好人,要不是你给他鱼,他们又怎会想到要粉条,【娴墨:招啊,有人献殷勤给了一样,别人就要跟进,结果大伙全跟进,最后成惯例,这就叫媚骨、叫从众、叫风俗,最后成文化,官本位、官场文化至今不衰,越唱越红,何以故,就连学校里都是给老师送礼成风,送的少,家长要遭孩子白眼,何等诡异,何等畸形,每个人都是参与者,每个人都是缔造者,沒有人独善其身,那么这世道改变不能了吗,从中国式过马路就能知道,中华民族最无法约束的民族,所有的事情都能想出变通來,甚至可以说这才是我族得以生存到今天的根本原因,规矩,从來是制定给人看的,自己从來不守,这才是国人,正如大家沒事都去拜佛、看上帝、做礼拜,把头磕出个大全,可是掉过脸就去给猪注水、掏地沟油一样,国人起五更爬半夜为肉注水,制毒吃毒,胆量过人,这就叫“勤劳勇敢”,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生,这就叫“自强不息”,吃得肝胆皆病,大脑发炎,眼珠焦黄,是谓炎黄,如此民族,岂不伟大,炎黄子孙,能不自豪,】”于四姐道:“你看看,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他不也是为你好么,人家又沒得罪你,要不是人家秀才,你憋了这口血在心里,现在早见阎王了……”老农眼睛忽然撑起,一把抓住了长孙笑迟的腕子:“对,你是秀才,你会写字。”不等长孙笑迟回答,于四姐先笑了起來:“可不是么,你别看他卖鱼……”老农哪还有心听,扯着长孙笑迟道:“走,你给我写状子,我到县里告状去。”

    人们一听这话,登时呼啦啦散开一片,狗嘴孙摇头道:“你瞧那小白脸不济,衙门里的老爷都爱顶他的沟子,那也是个有根基的人哩,别犯傻了,宁可忍一时四壁透风,也不能进一步跳进火坑,堂鼓敲开响嗡嗡,民要告官不得行。”晃着脑袋,领着小孙子又回去看摊了,

    长孙笑迟在老农手上按了一按:“老人家,你这些粉条上的泥,早些清洗干净,还能卖的,时间长被泥水泡透,恐怕就不成了。”说着回去抽柳条穿了两条大鱼回來,朝老农手上递去:“有洗不净的、卖相实在不好的,便就着这鱼,回家炖着吃了罢,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娴墨:特又用两句俗话点人,实写程连安诉说父亲抱打不平事对长孙触动不浅,可知刚才犹豫,正是记起冯保家那一块豆腐,手里拿个称杆在那衡量轻重,炖鱼配宽粉,搁块豆腐正配套,熬鱼宽粉要后下,千滚豆腐万滚鱼,豆腐经熬,故先摆一块写在前面,“玄德学圃不易。”阿哲又炖肉又熬鱼,配菜准备得齐全,这厨子干得也挺热闹,笑】”

    老农脚一颠退了半步,颤巍巍歪头瞧他,两只混浊发黄的眼珠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水色,活像柳条上的死鱼【娴墨:鱼的生活,恰是人的生活,第三次点,】,秋风扫來,将他吹得又打了个晃,身上的破布衫抖得扑啦啦响,

    “海阔天空……海阔……天空……”老人口里重复着,又把这四字念叨了两遍,忽然把头向天仰起,仿佛把泪水又倒灌回了眼睛,脸上皱纹挤拧,鼻孔里“哼哼呵呵”地,说不出是哭是笑,好一会儿,他扫了眼躲远的人们,低头又看看自己的粉条,终是心疼东西,紧着嘴唇把鱼往回一推,弯下腰哆哆嗦嗦收摊,装担挑起來转身回家,

    长孙笑迟提着这两条鱼瞧着,见他远去的背影里不时抬手,似在捂揉腮伤,又似在擦抹泪痕,神情也为之黯淡下來,无声地叹了口气,

    直到下午,一篓鱼才算卖空,小鱼崽便宜卖得干净,倒是剩了几条大的沒人动问,行人见疏,他托咐身边人帮着看摊,自己拿钱出去在成衣铺选了件厚实挡风的白花青蓝布比甲,卷包好了往腋下一夹,又买了盐米应用之物并两坛水酒,用草绳拴好提着,回來路上瞧见点心铺正往外摆月饼,一块块油红汪亮,热气腾腾,跟掌柜一搭话儿,这才知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娴墨:隐居不与人接触,往往年节不知,所谓山中不知岁月尽,】,此时手里铜钱已然花净,便和掌柜商量用鱼來换,掌柜的笑了:“成啊,反正我家过节也要买鱼吃哩。”长孙笑迟回去挑了条大的,回來交给掌柜,掌柜笑道:“哎哟,这条可是不小。”顺手搁在旁边,扯出张黄草纸在手里,道:“五仁儿、枣泥、蛋蓉、栗子,什么样的都有,你挑吧。”长孙笑迟心想:“小香爱吃甜的。”便选了一块枣泥、一块栗子的递过,掌柜接过來托着道:“再拿一块,不打紧的,【娴墨:说一样拿一块,也是你的心,说“再拿一块”,是何言语,显见着假得很,小店气息,这生意做不大,】”长孙笑迟一笑:“够了,够了,【娴墨:这是什么人,什么眼睛,早看透了,不值一笑,】”

    掌柜笑呵呵拿草纸包好,扯纸线扎个十字花递给他,道:“偏你了【娴墨:占人便宜,自己心里明镜一样,偏还腆脸直说】,还是读书人,讲究,【娴墨:讲究在人,不在读不读书,就你这样的,读多少书也是爱占便宜,搁到现在,多半坐公交抢座,排队夹塞儿,看书下盗版,吃饭偷牙签儿,人的心胸定在那了,做的事就不一样,】”

    长孙笑迟怀抱月饼回來,往摊后一蹲,瞧着身边的粮米、酒坛,心里感觉踏实不少,手里的月饼热热乎乎,还带着出炉的温度,烘得胸腹间暖洋洋的,天空中起了点小风,刮得树叶哗哗响,他守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买主,街上愈发冷清,看看天色见黑,也懒得再等了,装筐收拾回家,

    一路撑篙逆流而上,不多时眼见牧溪小筑已然在望,一阵慵懒的歌声和着琵琶随水音断续传來,长孙笑迟心想:“小香多日不唱了,今天家里又无酒喝,怎地这般好心情。”仔细听时,正唱的是:“……的是你,晴雨随风任东西,偏颇了自己……相对总无言,启口两三句,情到浓时情转薄,英雄也无趣……”【娴墨:偏颇二字,便知不再是细雨清音踏阶來的心境了,情到浓时是谁浓,情到薄时又谁薄,感情事,你想我我也想你正常,你不大想我,我也不大想你,也正常,最怕两个人都浓浓的,然后忽然间有一个人淡了,】

    “无趣……”

    他听得心头一闷,钝钝生痛,只听草庐中又响起男子哈哈大笑的声音,不禁眉心微皱【娴墨:阿月脑袋顶个西瓜皮,不在乎有沒有人说他戴绿帽,谁高谁低,就怕比,大花的境界,长孙小常加一块儿,拍马也赶不上,】,急点几篙贴岸,将竹筏往石头上一卡,提鱼篓直奔草庐,豁然推门而入,

    乐声倏止,只见水颜香怀抱琵琶,指捏甲片靠坐在桌边,对面的男子听见门声,目光向这厢望过來,肤色栗黑透亮,脸上笑容仍有余韵,

    长孙笑迟一愣:“常兄弟,原來是你。”

    “啊。”常思豪笑道:“又來打搅你们隐居之乐,不好意思呀。”长孙笑迟僵硬一笑:“哪儿的话。”将鱼篓放在地上,搭眼一扫,见桌面上摆着几盘切好的牛舌、猪耳等熟食【娴墨:有等字,便是还有其它,单提这两样,一舌一耳,正是有话要说给人听,妙在牛舌笨,猪记吃不记打,耳朵大也白搭,不听,这说客当的恐不乐观,】,还有两盏竹杯、一只开了封的坛子,上贴红字,酒香透人,心知水颜香向不外出,那么这些酒食自是常思豪带來的了,

    常思豪笑呵呵地凑过來:“哎哟,东西买了不少啊,有什么好吃的,拿出來尝尝。”说着蹲下毫不客气,伸手在鱼篓里翻,他五指一划,先摸着了那两坛酒,抬脸笑道:“哈哈,就知道有好东西。”抓起一坛拍开封一闻,登时皱眉:“咦,什么味儿,这酒坏了。”

    长孙笑迟一笑:“乡下的酒就是这样子了。”却见他连连摇头:“哪有的事儿,跟上回在你这喝的那杂粮酒差远了,我在道上买的都比你这强。”又拍开另一坛闻闻,立刻满脸厌恶,移远了鼻子:“这坛都馊了,不成不成,你得找他换去。”

    长孙笑迟闻那酒味虽然不佳,但也远不至于到“馊”的程度,这么说未免有些夸张,抬头看时,水颜香一手拢琵琶,一手托竹杯,闲望窗外,面无表情,缓缓饮下一杯,瞧也不向这边瞧一眼,他一时无语,低下头,把盐米等物取出,拎到厨下,回來只见常思豪仍蹲在鱼篓边,手里正颠着那油纸包,打开看是月饼,登时笑了:“好,好,马上八月十五过中秋,我这一道净顾着赶路了,也沒买块月饼尝尝。”说着站起身把纸包往桌边一撂,坐下拿起一块便塞进嘴里,大嚼两口,瞅瞅馅儿,连声道:“好,哈哈,月是故乡的美,月饼是枣泥的甜呐,哎,记得上次來时还是吃春饼的时候,这次來已经吃月饼了【娴墨:小常这也是二下江南了,徐阶倒严,耗时十载,小常倒徐,不过两月,剑家办事效率还不错,】,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呢。”抓起竹杯,咕嘟嘟灌了一大口酒,那月饼本來就半个巴掌大,他三两口吃完,又摸第二块,发现底下沒有了,一脸讶异地道:“哎哟,怎么就两块,啊……这是你和嫂子过节要吃的吧,哎呀,一人一块吧,结果这块叫我吃了,这怎么说的,罪过罪过。”说着将那块栗子的又小心翼翼地搁了回去【娴墨:甜的吃了,不甜的剩下了,你倒会挑】,

    月饼的厚度摆在那里,数量自也极易分辨,他这举动之做作,自是任谁也看得出來,长孙笑迟一笑:“兄弟,你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常思豪翘起二郎腿虚虚一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一块月饼掰成两半吃,这才显得你们夫妻同甘共苦,患难情深嘛,小弟也是想成全你呀。”

    水颜香站起身來,默默把琵琶挂在墙上,转身进了里屋,长孙笑迟向她背影瞄了一眼,沒有作声,低头落目地道:“上次令贤弟负气而走,我夫妻甚是不安。”常思豪笑道:“人各有志,强人所难是小弟的不对,怎能怪哥哥呢。”长孙笑迟瞧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怪就好。”就在水颜香原來的位置坐下:“不知贤弟此來,所为何故。”【娴墨:这是知道你來必有事,你又必说,所以干脆让你说,不听就是,和上回堵着不让你说是两个路子,】

    常思豪抬起膝盖抱住,笑道:“也沒什么事儿,我办事打这儿路过,就來瞅瞅你们过得习惯不习惯,【娴墨:你让我说,我偏不说,和上回也是两个路子,小常也会玩绝的,】”

    长孙笑迟瞧出他这言不由衷带着两分故意,却也不加点破,更不加追问,应道:“还好。”常思豪笑起來:“嗨,像你这富贵惯了的就喜欢拿穷日子当新鲜,如今我是白米香肉吃惯了,再回去嚼树根子啃山药,只怕要咽不下去了呢。”说着提坛往原來水颜香那只杯里斟酒,口中念叨:“我啊,是真佩服你们,俗话说得好,穷人乍富,腆胸叠肚,富人乍穷,寸步难行,你们俩原來在江湖上那是多风光,如今在这小河沟边一待【娴墨:前文水颜香离开独抱楼,双吉谓跟野汉子跑了,如今牧溪浪漫事,在小常眼中无非是守条小河沟,俩人都是“专业毁浪漫二十年”,】,沒的吃,沒的玩,干巴巴的日子还能一天天往下过【娴墨:无小河沟汇不成江湖,是知隐居是告别不是远别,身在江湖和身在河沟边一样临水,为何干巴巴,有梦想的时候,梦是美的,追逐梦想、为梦想努力的时候是苦乐掺半的,梦想实现后,就沒了梦想,乐一乐,疯一疯,生活又变得无味了,小常此刻是不理解,故无滋味,长孙是尚在已实现的梦想中嚼滋味,小香性格外向,明显有点嚼够了,心境不同,大家口里滋味也不同,】,这就不简单哪,尤其嫂子,一个女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换了是我,可不愿跟你受这罪呢。”说着将斟满的酒杯往前一推,又给自己斟,

    长孙笑迟一笑:“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快乐非关贫富,而在于心中有无牵挂执著,我和小香繁华历遍,对那些声色犬马早已沒了兴趣,如今三餐有米有菜,闲弹歌唱,闷赏云溪,倒也不觉寂寞,【娴墨:此章处处写心境,弹唱赏溪和声色犬马区别何在,喧嚣可以冲淡寂寞,说明有寂寞可以被冲淡,安静滋生寂寞,也不是沒有寂寞,作者不写“不寂寞”,而添一“觉”字,是知寂寞与否,全在觉不觉得,更和隐居与否无关,】”

    “美。”常思豪搁下酒坛,一拍大腿:“两耳不听窗外事,老婆孩子热炕头【娴墨:下句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才对吧侯爷,】,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娴墨:原來神仙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來,祝你们早得贵子,干。”长孙笑迟举杯还笑【娴墨:笑容是还的,比陪强点有限】:“借你吉言。”两人闲聊天,常思豪似乎学乖,刻意半字不提外间发生的事情,长孙笑迟便也不打听,这样沒咸沒淡地吃了几杯,看天色已晚,常思豪起身告辞,他也不挽留,送到门外,常思豪从屋后把三河骊骅骝牵出來,道过珍重之后,趁月打马踏溪而去,白色水花串串连远,渐渐消失不见,

    长孙笑迟在月色下凝望片刻,转身回屋,撩开里间屋帘,水颜香在一片青森森的黑暗里侧身依床而坐,无声无息,

    他定了定神,笑问道:“怎么不点灯。”

    水颜香沒有答话,

    浮云过月,清光透窗而來,在她衣背上镀出银色的亮线,

    沉默令屋中产生一股无形的张力,膨胀着两人相对的空间,

    长孙笑迟想起她之前弹唱的歌词,一时觉得身心滞重,挑着帘子转身刚要去取灯,就听身后水颜香道:“小哀,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