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争强好胜谁无辜

卿如月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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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潇然看着眼前变了颜色的端木冲,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端木前辈这是被朕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吗?”

    “皇上不怕我杀了你!”端木冲面色深沉如水,看着面容森冷的玉潇然,站在原地未动。

    “杀人容易,可你能杀掉你心中的心魔吗?”玉潇然岿然不动,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人,冷笑未止,“十二年前,端木前辈卷入江湖盟主争夺的纷争中,虽最终得到武林盟主的位置,却最终害得全家被人追杀,你为了保护你自己和你端木家的血脉,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端木冲浑身一颤,脚步几不可察地挪动了一分,良久才道:“武林盟主之位,是每一个武林世家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所以你为了你的报复之心,为了你武林盟主之位,为了你家族的传承,在敌人围攻之际选择装疯卖傻,杀掉你的妻子仆人,将你的儿子藏在血泊之中,然后毅然决然地独自逃脱!”玉潇然一声冷笑,却在他欲开口之际又接着说道,“哪怕你独自逃走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是,无论你初衷如何,但是最终你是逃了!”

    她一声声犀利的指责,让端木冲本就有几分颤抖的身体步步后退:“你……你怎么知道?”

    “端木珅那时,虽然不到两岁,但那日的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玉潇然抿了抿唇,“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被师父带回,不肯说话,不肯吃饭,惟独忽然有一天看到师父的武功秘籍时才开口说要学,师父问他为何,他也不说,便只是一心想要学武,自那以后,他夜以继日得疯了一般地学习,将师父交给他的招式一天要练习个千百次,有一年冬天,他只有四岁,从木桩上摔了下来,其实腿已经断了,但是他一声不吭,以至于没有人知道,直到傍晚大师兄才发现他的行动有些异常,将他裤子撕开的时候,里面已经血肉模糊,衣服已经和血肉粘在了一起,要用才能刮掉,我们都在一旁心疼得直欲落泪,他却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半夜里大师兄去给他换药,却意外地找不到了人,你知道他在哪……”

    “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端木冲在她越来越高昂的声音中双目通红,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

    “身为父亲,朕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你自己儿子的成长岁月!”玉潇然眼神愈发深冷,面上的棱角愈发尖锐,“我们找到他时,他已将自己的腿埋在积雪之中多时,血肉模糊之地因为天气的寒冷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霜,大师兄生气地将之拉起,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这样就不疼了,就可以继续练武了!”

    端木冲在她冰冷的叙述中不断后退,最后终于无力地靠在假山之上,苦笑一声抬起头来:“飞凰帝果真名不虚传,只言片语杀人于无形,厉害!”

    “这样,你就痛了吗?”玉潇然又是一声冷笑,“一个两岁将将会走路识字的年龄,你却将他弃于生身母亲的尸体旁,你以为你点了他的睡穴,却不知他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着地,你应该骄傲,因为你们端木家的传人,在功夫上天赋异禀,他有天生不受人点穴的奇经异骨,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但是他却因此而成了不知开怀为何物的木偶,他不会主动与人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哭,偶尔有一些情绪,也迅速地如同石沉大海,十多年来幸亏有药养着,否则早已成了行尸走肉!他虽身体康健,但是这种无异于心理上的恶疾,已经环绕了他多年他夜夜练功入定却不敢入睡,只怕沉沦于梦魇之中无法醒来,端木冲,比起他来,你还会痛,你还会恨,你还有所牵挂,你要自在得多!”

    端木冲在她看似冰冷的叙述,实则是步步紧逼的话语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向倨傲固执的面容上突然落下了两行清泪,双唇一张一合许久,都未曾说出话来。

    玉潇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想起多年来她亲眼所见那个少年所受得无形的精神上的折磨时便觉得无处发泄:“端木冲,我若是你,我便再狠心一些,将所有的亲人尽数做了自己的刀下亡魂,也省得日后受尽苦难的折磨!”

    端木冲终于失声痛哭起来,靠在假山边缘抽抽噎噎,全没有半分武林至尊的模样,仿佛是一个失意受到打击的老者,在风雨中不断浮沉飘摇。

    “红汀砚是你送给贵夫人的无价之宝,由你亲自命名打磨而成,可见你对贵夫人情义是真真的,但是紧要关头你却狠得下心来用你手中睥睨四方震慑天下群雄的宝剑刺穿了她的胸膛,穿过她的心脏,你用劲巧妙未曾让之感到一丝死亡的痛苦,但是你可知道,你杀死的,是一个女子对你十分的信任和依赖!”玉潇然继续说道,“不过一个区区武林盟主的头衔,你却偏偏要拼个你死我活,事到如今你竟还说你不后悔,声名权势,果真会成为一个人难以除去的心魔,端木冲,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你走吧,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我可以将他照顾得很好!”

    她心中其实是怒极的,犹记得当年那个被师父带回的幼童,双目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那么令人心疼,对于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青谨的欺负,一言不发任之欺辱,有时师父和师母故意教唆青谨去欺负他,只希望他不要就此沉寂下去,但却终究以失败告终,至始至终,一个不到两岁的幼童,莫说让之发怒,就是眉头,也未曾皱一下,那时,师父翻阅各种典籍才知,这是一种病,可以说不会令人致命但却不可治愈的疑难杂症。

    他安静地让人觉得可怕,她让他做什么,从来都不曾反驳抗拒,只会永远地在身后默默地跟随,眼神也永远是那死一般的沉寂,他这种沉寂,是与那些杀手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杀手是冰冷无情,他是死寂麻木。

    就好像小黑和他。

    她眼神冰冷地看向端木冲,良久之后才慢慢缓和了神色,拢了拢袖子,只觉得夜风有些森冷。

    “他在哪?”端木冲低沉的头颅终于有了动静,许久之后才幽幽道,声音已不是先前那般倨傲和高贵。

    玉潇然声音放缓:“现如今,你不适合见他!”

    端木冲一声苦笑,喃喃道:“是啊,我不配!”

    “你先好好养伤吧!”玉潇然垂了垂眼睑看了端木冲惨白的面色一眼转身离去,白日那一掌并不轻,都则依他的功力也不会自那太监走后便昏迷了过去,以至于自己别无他法才将其带回皇宫。

    回到星辰殿,殿中静悄悄地,不似以往那般令人安心,听了动静许久才猛然察觉,殿中少了两个人,她偏首看向身侧小黑:“明日你去寿祥宫把湛儿接过来吧,塔雅思就要临盆了小孩子待在那里多有不便!”

    “是,姑娘!”小黑看了一眼神色没落的她答道。

    玉潇然在院中枯木下的石凳上坐下:“后殿有酒,你去提过来两坛!”

    小黑复看他一眼,默默向后殿走去,回来后手中已经多了两坛酒,放在了玉潇然面前。

    玉潇然将一坛酒推到小黑面前,面色沉静:“陪我!”

    “姑……姑娘……”他犹记得去年在醉清秋吃酒时的窘迫光景,现如今整整一坛,又怎么消受得起。

    玉潇然无奈一笑,一边收回酒坛一边喃喃道:“是了,我忘记了,你沾酒即醉!”

    坛口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止住了酒坛的挪动,那人声音毫无起伏:“我喝!”

    玉潇然抬眸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终于在那普通得毫无一丝特色的眉眼中找到了一丝窘迫和不自然,心中欣慰一笑,而后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小黑,你会划拳吗?”

    “不会!”小黑答得干净利落。

    玉潇然点了点对面的石凳,示意小黑坐下,十分不雅地撸起了因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龙袍:“我教你!”

    于是,声名震惊四海的飞凰帝开始教一名本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划拳,月光流泻下,女皇陛下的声音不耐却又执着:

    “不对!是这样,跟我学着,表情自然一点,动作流利一点……”

    “对!就这样……”

    “哎呀,小黑,你输了,你喝……”

    “喝酒不是这么喝的,你看看我,这样一大口,多痛快……”

    “小黑,你又输了,喝……”

    “小黑……”

    “小黑,咦,怎么睡着了,真是不中用……”

    “哎呀,小黑,你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沉啊,都快把我累死了!不过看在你今日表现不错的份上,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将小黑送回房间,玉潇然扒了扒因为喝酒而有些燥热的龙袍,走回庭院中,看着自己已经空着的酒坛小黑却依旧剩下大半的清酒,摇了摇头,似是无声叹息了一声,眼尖地瞥见地面上投下的一块阴影,头也未抬,声音幽幽:“慎,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庭院中便已经落下了青慎瘦小的身影。

    她幽幽起身,看了看青慎有些散乱的发髻和皱褶的衣衫,欲抬首拍下他肩头的一缕蒿草,却恍然间发现,不知何时,曾经自己俯视的师弟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她的头顶,比自己还高出了几分,她淡淡一笑:“慎,你长大了!”

    恍然未觉间,他已十四,她已十七。

    青慎依旧面色未改,看向她,只是眼中仿佛多了一种更未明的神色。

    “我见过你父亲了!”玉潇然叹息一声,她为他鸣不平,他却不知恨到底是何,白日间突然疾走,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一个记忆中熟悉却又模糊的父亲这一字眼。

    他本该有恨,却又不知如何去恨,亦或是,他从来不知怎样去恨,她许多次问他,为何要这样拼命地习武,换来的却是她比自己更加疑惑和迷茫的眼神。

    青慎面色微微一顿,良久之后才不轻不重道:“我记得他!”

    她手上动作一顿,慌忙抚上他的肩头:“不要想!”

    他虽不会恨,但那种潜在的意识,必然会让他愈发沉寂。

    她见他方舒展的眉头被她打断,面色渐渐放缓,才缓缓道:“你去见见他吧!”

    他面色依旧,良久才道:“我不走!”

    她哑然失笑,看向她沉重的面色:“没让你走!只是让你去见见他,毕竟父子一场,有些事情是需要解决的,与你与他都是好的,你就算是想走,师姐还舍不得呢!”

    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从未有过大的分和,她说这话倒是不假,况且,她知道,端木冲之于青慎,不过是记忆中的一个人而已,他对他的感情,早已在那一场鲜血淋漓的惨案中被无情地抹杀掉,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全新的少年。

    一个心灵残缺的少年。

    一个令人心疼的少年。

    一个执着坚强的少年。

    青慎点了点头:“好!”

    玉潇然淡淡一笑:“方才又跑哪里练武去了,看弄得这一身尘土,快些去洗洗去吧,谨给你备了好东西!”

    青谨的好东西,自然是药,但是无论是什么,青慎都不会拒绝。

    少年面无表情的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向房内走去,却不知,身后的女子,眼中渐渐升起一种悲伤和担忧,良久之后,她才幽幽道:“瑜罗,你快来吧!”

    她想起那个单纯却又狡黠的苗族少女,青慎对她,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与异常,她想到这里,便像是先到什么似得,匆匆走向了屋内。

    第二日,玉潇然差人将端木冲带来了星辰殿,而后将他父子二人留在房内说话,也不知二人在里面说了什么,总之是中午小黑将赫连湛从寿祥宫带回来的时候,端木冲一脸失望地向玉潇然辞别了。

    “端木前辈,青慎,也就是您的儿子,此生安好无恙,希望前辈往后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不要再来了!朕会将之照顾得妥妥帖帖!”玉潇然淡淡笑道,声音清晰。

    他每来一次,青慎便会多一次再受刺激的可能。

    端木冲神色一顿,面色变幻良久之后才向着玉潇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草民遵旨,一切就仰仗皇上照顾了!”

    玉潇然淡淡一笑。

    “关于赫连明之事,请恕……”端木冲突然开口。

    “端木前辈,江湖人从来不涉朝堂之事,朕希望前辈此去能够潜心研究武学,修身养性磨除戾气!”玉潇然淡然打掉端木冲的话,莫说他不愿说出有关赫连成的事情,就是他愿意告知,自己也不愿领他这份情,清清淡淡互不拉扯,刚刚好。

    端木冲一愣,而后也淡淡一笑,由衷道:“皇上果真异于常人,在下佩服!”

    “端木前辈过奖了!”玉潇然又是轻轻一笑,仪态端庄。

    端木冲微微行了礼:“草民告退!”

    “慢走不送!”玉潇然双手一拱。

    端木冲一走,赫连湛便迫不及待地向着玉潇然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脖子又搂又啃,奶声奶气不满道:“湛儿想姐姐……姐姐都不来接湛儿……”

    “湛儿乖,湛儿陪姐姐一起去看看慎哥哥好吗?”玉潇然抱起赫连湛,向着青慎房间内走去。

    青慎正拿着一本武功典籍低垂敛眸的样子似十分认真,对于玉潇然的走近恍若未闻。

    手中赫连湛见那书册中各式各样的姿势,立刻双目放光,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青慎手中的武功典籍,兴奋道:“哥哥……哥哥……湛儿……要看,要看!”

    “湛儿要看武功秘籍吗?”玉潇然轻轻一笑,而后心中灵光一闪,看了青慎一眼道,“慎,湛儿好像对武功很感兴趣!”

    青慎这才从书籍中抬起头来,看向赫连湛期冀的眼神,面色终于恢复了往常那般平静的模样。

    玉潇然暗自松了口气,看向赫连湛:“湛儿是不是想学功夫?”

    “想……”赫连湛立刻将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双目灼灼看向玉潇然,“湛儿想!” “慎,你看,湛儿要跟你学武啊!”玉潇然连忙看向青慎,笑意盈盈答道。

    青慎疑惑道:“我?”

    “对啊,不是你是谁!”玉潇然理所当然道,“身为我的弟弟,拜师自然要拜最厉害的师父了!好了,从明天起,你就乖乖地教赫连湛学武吧!”

    青慎还未有所反应,玉潇然便对着赫连湛道:“湛儿,叫师父,快!”

    “师父……”赫连湛眉开眼笑。

    玉潇然看着眉开眼笑的赫连湛,狡黠的眼中中闪过一抹同情之色,却最终被自己悄无声息按捺下去。

    于是,第二日起,赫连湛欣然跟着青慎习武,青慎脑子不会拐弯,自然不会考虑到赫连湛是个尚未满周岁的幼童,第一天便将赫连湛浑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玉潇然晚上处理公务回来,一问才知第一天,赫连湛便被青慎放在了倒放的桶上练习定力,可怜赫连湛虽经历过战场洗涤,可最多的便是窝在小黑或是其他人怀里,哪经历过这些,玉潇然问道:“湛儿,痛不痛?”

    “不痛!”赫连湛在青谨的怀中上药,明明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说不痛。

    青谨眉头一皱,手上故意使了力道,使得赫连湛猝不及防,一声痛呼,他紧接着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说谎话!”

    玉潇然无奈一笑,而后故意引导着:“湛儿,还要不要学武?”

    “要!”赫连湛突然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告诉玉潇然。

    玉潇然欣慰一笑,她虽不期望赫连湛能有什么大出息,但却一点也不想将之养成娇滴滴的皇家公子哥,将之送给铁面无私的青慎,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