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废柴公主

宛小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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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界向来阴冷森然,但还算清静,即便是迎接新魂的忘川桥,也是井然有序,鲜少喧闹。

    这一任鬼王喜欢附庸风雅,整日叨咕什么忧伤明媚,还命人在鬼谷的石碑上刻了几簇兰花,旁边一行黑气凛凛的篆书:空谷幽兰。

    偶尔碰到几个不听话的,鬼卒便狞笑两声,一脚将其踹下忘川河,魂魄惨叫挣扎,不出片刻就被河水腐蚀融化,消散在河面的黑雾里。

    岸边的曼陀罗,可是需要滋补的。

    只是此刻,夸张高亢地大哭从阎罗殿传出,直冲冥天,孟婆站在奈何桥上,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我的宝贝女儿啊!”鬼王见到瑰西拽着瑰画走进殿门,撇开文书便扑了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哎呦呦,我的画画,来来,让父王瞧瞧,怎么搞成这般模样?哎呀!雷焦味!是哪个混蛋欺负我宝贝闺女!瑰西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你干的!”

    同样狼狈的瑰西扫了一眼自己微焦的发梢,脸色更难看了。

    “女儿没用,又死了回来。”瑰画任鬼王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勉强勾起一抹虚弱的笑,“不要怪大哥了,是女儿的错,大哥平日那么辛苦,还次次被我拖累,我……”

    看到瑰画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鬼王脑海立刻闪现出四个大字:强颜欢笑。

    “我苦命的娃呀!”老头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心酸,转过头吼道:“瑰西臭小子,别以为是鬼仙就成天摆张棺材脸!又惹了什么事情连累你妹妹了?你瞪什么瞪!还不赶紧滚进灵池面壁思过!”

    瑰西越听脸越黑,杀气腾腾地扫了瑰画一眼,转身风一般地消失在了殿口。

    瑰画窝在鬼王怀里,冲着瑰西的背影偷偷翻了个白眼,郁闷之余,顿觉小仇得报,舒服了不少。

    瑰西与瑰画的宿怨,三言两语实难说个明白。

    鬼界的皇族都是鬼仙,生死往复于灵池,不入六界轮回。鬼王的三个儿子瑰西、瑰路、瑰一,皆为灵池灵气所蕴,生来就仙籍在身,只有瑰画这个女儿是捡来的,普通的死魂一只,算个挂名的皇亲国戚。

    按说,瑰画一介孤魂野鬼,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且连自己生时种种都忘得一干二净,属于鬼界百年也难遇的先天残疾。她能被鬼王看中并钦点成公主,用凡间的话说,是走了狗屎运,用仙界的话说,是天恩浩荡众生皆缘,用鬼界自己的话来说,是几个轮回修来的福气,用三界统一的观点来讲,就是鬼王在外头惹下得风流债……

    好事不留痕,闲话传千里,在鬼王的高强度镇压下,各种流言蜚语反而愈演愈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势。瑰画当了一年的四公主,终于在听说了以自己为主角编撰的第四十八个版本的故事后,彻底爆发了。她主动跑到灵池修炼,红着眼睛饱览鬼界典籍,内修外练,立志出关后重塑筋骨,成为鬼界有史以来最彪悍的公主。

    同样爆发的,还有一直鄙弃瑰画低贱血统的瑰西。

    当瑰画在灵池里泡了一千年、兴高采烈出关的时候,瑰西抬手就将其丢入凡间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中,施法将封困了她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子时,才满面不屑地将奄奄一息的瑰画拎了回来,自此以后,瑰画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荣升鬼仙,反倒越发弱不禁风起来。

    于是,二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一个时辰前,凡间正值子夜,天边的云雾时淡时浓,瑰画坐在一间破旧的灵堂里等瑰西。

    她已经等了三日,等到棺材里的尸体都臭了。

    瑰画忿忿地想,瑰西必定在暗中嘲笑她又一次死掉,故意拖延时日,直到她灵气消散到快丢了半条鬼命,才会慢悠悠地冒出来带她回去。

    恨恨地咬了咬唇,她的眼前又浮现出瑰西每次来接她时,那欠扁的表情。

    正在这时,灵堂外的空地上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口子,滚滚黑雾从裂缝中升腾起来。一身黑衣的瑰西踏步而出,瞬间来到瑰画的身前。

    五官狂放,银发似雪,惨白的脸上是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他瞟了眼瑰画,一脸的不耐,“你果然又死了,还要劳烦老子来接!”

    果然又是这句话。

    瑰画费了好大力气忍住冲过去揪住瑰西脖子的冲动,极尽温柔地招了招手,唤了声“大哥” 。

    瑰西压根不理她,冷哼一声,同往回一样,粗鲁地将瑰画拖到裂缝边上,全然不顾她阳气侵体,虚弱无力。

    瑰画被拽得踉踉跄跄眼冒金星,哪里维系的住形象,双眼一瞪就要发作,却忽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头顶袭来。

    如同星河流过,灰暗的夜空霎时亮了起来,一道蓝芒无声无息地将云层劈成两半,犹带着炽烈雷火的巨剑狠狠落下,热风滚滚,转眼间迫近了瑰画。

    这一下太过突然,瑰西哪里有准备,大惊之下,拽着吓呆的瑰画狼狈地急退数步,才堪堪避过了那狠厉的一击。

    巨剑没入地面,“嗤”地一声轻响,留下满地焦痕,眨眼间又缩回普通长剑的大小,化作一道蓝光飞回云中。

    瑰西回过神来,冷哼一声,伸手凭空一抓,黑雾腾腾的长戟便握在了手中。他对着半空怒喝道:“是谁?胆敢阻碍本仙拘魂!”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蓝衣墨发的女子从云端盈盈落下,她容貌艳丽如盛放的牡丹,周身仙气萦绕,只是眼梢微挑,流泻出几分阴冷来。

    闻言,那魅人的水眸中闪过一抹轻蔑,左手微动结成兰花印,周身霍地亮起幽蓝的屏障。

    “你区区一介鬼仙,又凭何来管本仙子的闲事!”语气中分明有几分嘲笑瑰西自不量力的味道。

    瑰西还未做声,他身后的瑰画听了却是大怒。侮辱瑰西没关系,但是侮辱鬼仙,岂不连着她英明神武的鬼王爹爹也一同侮辱了?

    冲动之下,瑰画撸起袖子,霍地飘到瑰西身前。

    恶狠狠地挑眉,她刚想要撂句狠话,身子就被大力拽回,一个不稳跌在地上。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躲着!不准动!”

    瑰西冷眼睨着瑰画,眸中满是嫌恶厌烦之色,转回身子将长戟抛到半空,双手手指勾曲,瞬间便结了数个法印,凌空向戟身点去。

    只片刻功夫,狂风大作,天边乌云汇聚而来,将圆月彻底淹没。黑乎乎地云中隐隐有电光闪动,轰响阵阵,转眼间向着大地压迫而来。

    蓝衣女子身形飘渺,法印数变,举起的长剑越发耀眼不可逼视。难以抗拒的压力如狂潮一般翻涌而来,明蓝的电光混杂着幽火,化为万千幻影狠狠向着瑰画劈去。

    雷声响彻苍穹,震耳欲聋。

    瑰西眸中怒意横生,长戟上黑烟登时窜起数丈,迎着雷光飞起,承受着天雷带来的毁天灭地的震慑。

    然而,即便他使尽全力护住瑰画,瑰画仍被剑影带起的罡风吹得头晕眼花,原本就虚弱的灵气在狂啸的罡风中明灭不定。她趴在地上无法动弹,浑身似要被罡风卷裂成片片碎屑一般,疼痛彻骨。

    瑰西的长戟,在这滚滚雷光中显得那样渺小,连平日里看起来凛凛生风的黑气都看不真切了,瑰画眼睁睁看着那道蓝芒离自己越来越近,熟悉的属于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深深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畏惧、茫然、慌乱、委屈、愤怒……万般滋味蔓延入骨,死过无数次的瑰画第一次感到了万劫不复的绝望。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女仙竟是要她神行俱灭!

    那一刻,仿佛有怒啸狂号,又仿佛万籁俱寂,原本该惊天动地碰撞的两团光影,在空中生生顿住,瞬间消弭在一片金光中。柔和的金光如春雨润物,无声地从天际弥漫开来,驱散了乌云,亦在编织出金色的云烟,将黑蓝两道力量温柔地化解。

    压力顿消,瑰画脱力般地瘫软了身子,在耀眼的金色中眯了眼。迷蒙中,瑰西不甘的怒骂声响起,她的手腕被拽住,一股熟悉而森冷的力量将她向地下拉去。

    那一瞬间,她努力睁开眼仰头向上看,眼前的金云渐渐淡去,依稀可望见云端一角白色的衣袖飘摇而过。

    虽有高人搭救,瑰画依旧免不了受些轻伤,回到鬼界,便是鬼王所见的那灰头土脸的模样。

    长老会又一次为了瑰画召开,几经周折,在凡间遇袭的事终究不了了之,鬼王虽怒火高涨,却无奈此事牵扯到了仙界,实难说出个所以然来。瑰西自觉丢了面子,间接地将怒气转移到瑰画身上,直言都是她这拖油瓶惹的祸。

    瑰画在鬼王身后瑟瑟发抖,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鬼王原本就在烦心,见状果然气极,冷哼一声,把瑰西丢到凡间战乱之地去拘魂,拘丢一只少一日公假。

    瑰西恶狠狠地瞪着眼去了,瑰画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蹲在院子里却顿时泄了气。

    对于灵池修仙失败一事,鬼王说过,鬼仙虽不若金仙娇贵,但好歹位列仙班,普通鬼魂很难修成,靠灵池滋养是个投机取巧的法子,要看机缘。

    打那时,瑰画对瑰西的愤恨倒是稍稍消去了一些,想来她虽有后门可行,却无奈先天不足,显然是没这个所谓的机缘了,加上瑰西火上浇油,便只能按照一般步骤,附身凡人,苦修半生。

    只是,不知是否是鬼西曾丢她入山洞受阳气侵染的原因,瑰画的修仙之路坎坷重重,颇为不顺,每次她回想起来都极其窝火。

    第一回,鬼王深思熟虑,夙兴夜寐,将瑰画附到一个早夭的婴儿身上,让她将人事从头学起,不至于在滚滚红尘中迷失方向。

    岂料天灾突至,一场洪水将那户人家所在的小村子冲毁,可怜瑰画眼睛都未睁开,就灵魂出窍,被瑰西领了回来。

    鬼王忙不迭地安慰内心受创的瑰画,暗暗自责没有做好勘察工作,如此这般休整了数日,第二回,将瑰画附在一个刚断气的五岁女童身上,并给她挂了避光锁,保她一生一世福泽护佑,不死于天灾。

    岂料那女童的叔父是个酒鬼,整日游手好闲,瑰画刚附身不到三日,他便醉醺醺地闯入其家中,将瑰画当成街口的流浪狗拳打脚踢,终致其一命呜呼了。

    第三回瑰画附身到一个贵妇身上,走在街上却被酒楼上掉下来的酒壶砸死,第四回附得是个侠女,行走江湖不到半月就被寻仇的乱刀砍死,第五回,第六回,第七回……

    鬼界的宝贝,几乎都成为了瑰画的披挂,可她附身的结果却永远只有一个。

    就是死的很快。

    瑰画虽有心苦修,却无耐命途多舛,造化弄鬼。若说放弃,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冥冥之中,她隐隐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如此窝囊下去,要变得更强,要成为真仙,才能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至于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却有些茫然。

    这一回莫名受袭的事教鬼王动了气,已有几分不想再让瑰画继续修仙的意思了。她心中失落,却也明白怨不得他人,谁让自己蹉跎了千年岁月,到头来始终不得要领,反倒将鬼界弄的鸡飞狗跳。鬼王能忍到今日,实乃奇迹了。

    好在瑰画抗击打能力向来不错,狠狠呼了口气,她努力地自我安慰道,虽然今日被仙女追杀,可是还遇到个金光闪闪的大仙来救场,也许一夜遭遇二仙,正是说明我有仙缘,如此,定要越挫越勇,早日修成仙身,普度普度众生才好。

    瑰画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墙角画圈圈,忽觉气息有异,她迟疑地抬头,便见往常灰白暗淡的冥天之上,洒下一抹动人的金光。

    耀眼的金,黄橙橙的,就像凡间的阳光,又透着几分熟悉的暖意。

    那光太过美丽,瑰画看得愣住,一时间竟忘记起身。

    金芒如入水的墨彩,迅速向四方展开,将周围黑黝黝的围墙都镀上了金色,光幕之中,一道白色的人影,足踏金莲,翩然而降。

    月华般明亮的白衣镶着金边,额上一抹银白的束带,他手持一把描金的玉骨扇,如瀑地青丝半敛着,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里,熠熠生辉。

    男子生得好看,面如冠玉,不染纤尘,漆黑的凤眸如冥渊般幽深,眉目间仿佛含着万千情愫,勾人心魄,却又无迹可寻。

    光芒散去,他静静地看着瑰画微笑,离得很近,却又好像依旧隔着那一道金灿灿的帘幕。

    仿佛是永不交集的路人,又仿佛他们早已相识了千世万世。

    金光!真仙!

    瑰画睁大眼,还没来得及激动,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很直接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