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章

泽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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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年6月,身为四野的先遣兵团,邢空所在的部队占领了武汉,四野的主力部队与指挥部也过了江来,眼下主要的战斗任务就是消灭桂系的白崇禧兵团。

    7月,随着盛夏的到来,南方的天气也变得异常炎热多雨,让这些从东北一路奔袭,还未及喘息的战士与骡马,都严重的水土不服,一批一批的病倒。

    就连林总本人也得了严重的肺炎,每天只能在担架上行军。

    邢空抱着迟迟不好的胳膊,站在窗前,瞅着警卫员将自己病死的军马抬走,点了支烟,这匹马陪她驰骋疆场,从北打到南,如今死在了南方。

    再看看手下的战士们,得了疟疾,直打着摆子,还有因严重中暑,口吐白沫身体脱水的,心里十分焦急。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你们北方人,不习惯的。”苏瑾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此时的邢空,因为在疗养,面色白皙,人也十分清瘦,因为上火,眼睛还有些红“把烟熄了。”

    “嗯。”邢空嘴上应着,手上却捏着烟卷猛吸了几口。

    苏瑾将水盆放到桌子上,回身伸手拿下邢空嘴上的烟卷,按灭。

    “哎?”邢空愣了下,嬉皮笑脸的说:“不是你让我把烟都吸了么。”

    苏瑾懒得与她理论,边拧着毛巾边说:“天气这么热,你在屋子里还穿着外套,脱下来,我给你擦擦身上,都是汗味儿。”

    邢空胳膊受伤这段日子,连洗脸都是苏瑾伺候。刚开始她还不好意思,一直闪闪躲躲,结果被苏瑾连扯带拽的按到床上就擦了一通,久未洗澡的邢空,还觉得挺受用。

    “昨天我自己才擦完的,这,这让路过的战士们看见,影响多不好?”邢空向窗外看了下,苏瑾径直走到窗前把窗户一关,又把门也拴好,拿着拧好的毛巾走了过来“脱吧。”

    邢空磨磨蹭蹭的解着上衣军装的扣子,别扭了半天,才露出个脖子和半截锁骨。苏瑾等的不耐烦了,一面用毛巾给她蹭着脖子,一面解着她的衬衣扣。

    当衬衫全解开,毛巾擦到锁骨时,看着邢空的上身,锁骨以下大小的伤疤交叉横亘着,苏瑾手上的毛巾顿了顿,也许是刚从力气用的有点大,邢空被蹭过的脖子都泛了红。

    “疼了吧?”苏瑾手上轻了些,语气也缓了缓,继续用毛巾在她身上的伤疤上一点一点的擦拭着。

    本来被苏瑾这么伺候着,邢空就又紧张又敏感,突然听出她言语间的温柔和关切,全身不禁打了个冷战。两眼直直的不可置信盯着苏瑾,她多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了?有几年了吧。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邢空身上的伤口,但凡是苏瑾处置缝合的,她都认的出,哪怕是一两针的小伤。

    但是她左胸口这道长疤,如此难看,像只蜈蚣趴在身上一样,一看当时缝合的就比较匆忙,而且那个大夫技术也不怎么样,最起码算不上一个好外科医生。

    “好像是——。”邢空低头看着,想了想“不是打四平就是打锦州时负伤留下的,反正是在东北,不是在关内。”

    苏瑾拧着眉毛,拿着毛巾在那道疤上来回的擦着,那一脸别扭的样子,仿佛邢空的身上就是张画布,她缝的针脚留下的疤都是艺术品,别人缝的尤其是这条,简直就是醉汉涂鸦,暴殄了天物。

    “在天津时,听说你们初到东北时打的很艰苦,后来攻锦州时也很惨烈。”苏瑾又洗了洗手巾。

    在天津那几年,她无时无刻不为各个战区的局势而挂心,尤其是在知道邢空去了东北以后,她便把关注的焦点全放到了东北局上,因为在那片黑土地上,曾经跟她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仍在抛洒着热血。

    “嗯。”邢空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时候,过的真困难。起初我是去东北学习的,后来从天津回去到咱们三十九军时,部队穷的连像样的军装都没有,起初以为东北有都是小日本扔下的枪炮,可苏联人宁愿当劈材烧也不给咱们,我们之前的家底儿又扔给了关内的部队。”

    “哦?”这倒是苏瑾完全没想到的,她也没听邢空说起过,轻拍了她下说:“这些我倒是不知道的。转过去,擦擦背。”

    “老百姓多少年没见过自己的军队了,只认*,不认我们这些穿的破破烂烂的穷八路,说我们是土匪。侦察兵出去侦查,都是让老百姓把枪下了。所以,就更谈不上什么根据地了,起初那仗是没法打,天又一天比一天的冷。”邢空转了过去。

    继续说着:“我们那让*给撵的,我从来都没那么跑过,一气儿撵到松花江那边去。多亏后来蒋介石来了,放了我们一马,不然那时候就被打没了,哪还有现在的四野。”

    “孔大姐对你是蛮好的,时局那么困难,还给你做衣裳。”擦净后背后,苏瑾找了件干净的衬衫给邢空披上,这让她想起那年在天津,为邢空补的那件衬衫。

    “她是苦命人。”苏瑾为她解下系在颈上的绷带,小心的让受伤的胳膊一点点的穿过衬衫袖子。

    听着她说“她牺牲时,东北都冷了,还穿着单衣。你知道她穿的那军装,就是白布用火药染的黄色儿,做的衣裳,她一个女同志——就穿那个。”

    看着往起来的衣袖说“这要搁现在,我怎么的也给她做套呢子大衣,放个厚厚的毛领。可那时候,真太困难了。要没她给我做棉鞋,之前的冬天,我脚都得冻掉。”

    “可惜,她到牺牲都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邢空,你说你,这一脸忧郁的英雄主义气息,到底骗了多少姑娘的心?”苏瑾半开玩笑半苦笑的给她系好衬衣。

    “其实,连我自己都被我自己骗了。”邢空解开腰带,将衬衫底边儿掖进裤子,整理好后拉开窗户。

    看着窗外来往的战士,笑着“在战场上,我跟他们一样。可下了战场,见到你,我才意识到,我跟他们不一样。”

    “你当然跟他们不一样。”苏瑾把脏水倒了,挂好毛巾,避重就轻的说:“你比他们爱卫生,所以,明天咱们还得这么擦。”

    邢空刚要反驳,见周向武一脸炮灰的从前边回来,手里拎着地图,玩笑着对苏瑾说:“看武子那张脸黑的,看来是战局不利,早知道刚才那盆水就不倒了,也让他借借我的福根儿。”

    “你还当你自己是哪路神仙?连用过的洗澡水都是福水。”苏瑾忙活半天了,迎了周向武进来,给大家倒了水。

    周向武进了屋久久也不说话,邢空收拾好桌子,拿过他手里的地图,无声的在桌子上铺好,来来回回的看着。

    “在这。”周向武指了指地图上的青树坪,沉痛的说:“四十九军,整个146师都打没了。”

    邢空皱着眉头,拿起放大镜和铅笔,伏在案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听着周向武讲着大概的战情。

    许久才说:“现在,跟咱们在东北不同。人家是南方本地人,占尽了天时地利。开战以来,一直也逮不着这老小子主力。”

    递了支烟给周向武,让他坐下“四九军钟军长出了名的好战,他以为他当年在靠山屯能全歼*87师,现在就能全歼了白崇禧的236师?听你刚才的说法,是他们打的盲目了。”

    “他们有飞机和大口径炮,236师不算,之后又增援了171和172师,两边把咱们包了饺子。先后用两千多枚重炮轰我们,而且146师的电台还出了故障,联系不上指挥部,要不是145师拼死接应,怕是都回不来了。”周向武惋惜的摇了摇头。

    “活该。”邢空悠悠的说了声。

    “你说啥?”周向武瞪了瞪眼“146师那都是咱们的山东老乡啊,你怎么能这么讲话。”

    “那我咋讲?”邢空指了指地图“按你说的,他们是不中了敌人的伏击?大战之前,地形还没摸透,至高点也没占,就敢往人山谷里钻?电台出故障,通讯兵是吃干饭的!要我说这都是借口,明摆着就是麻痹大意,轻敌了。”

    周向武说不过她,气的把茶缸重重的墩到桌上,溅了一桌子的水。

    苏瑾赶紧把地图拿起来,擦干桌子,看着犯别扭的哥俩,知道其实谁心里都不好受,只不过邢空说的也是事实。

    “昨天,我下去走走,看见一个战士跟当地的老乡在那吹,他的部队,在东北多能打,在天津多能打。我就问他,你是哪部分的。”邢空自己也点了支烟。

    “他说‘老子是116师独立旅的’。”邢空没好气的说着。

    “那你怎么说的?”周向武缓了缓语气。

    “我说‘老子是116师独立旅参谋长!’”邢空瞪了瞪眼“得开会,虽然是四十九军吃了败仗,但咱们必须跟着做战斗总结,不能这么得瑟下去了。”

    苏瑾在旁边深深的望了邢空一眼,她真的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