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时间差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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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9月

    九月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我终于还清了贷款。走出银行的那一刻,我的背后仿佛有一块巨石倏然落下,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就好像,西西弗斯在经历了那一次次徒然的尝试之后终于到达了山顶。我站在银行的门外,望着眼前那条川流不息的马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那天晚上我请唐文心和苏珊去吃了海底捞,当然,我并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第二件是方路扬向林佩瑜求婚了。那天下午,当他把那枚钻戒摆在我和唐文心面前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了他想用什么办法跟林佩瑜和好。

    “车和工作室都卖了。”他说,“买了钻戒,交了房贷的首付之后就没剩多少了。”

    “房子在哪儿?”我默默地盯着那枚钻戒看了一会儿,抬头问说。

    “北五环。以后再想见你们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他笑了笑说。

    我没有笑。

    “房贷要还多少年?”唐文心忽然问了句。

    “二十几年吧。”

    “你真的想好了吗?”

    “啊,应该吧。”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说,“一年一年慢慢还呗。你跟陆俊不也是那样吗?”

    唐文心也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跟我们商量起了求婚的事。

    “我可能负担不起那么豪华的婚礼了,所以想把求婚搞得浪漫一些。”他一边说着就在我们面前摊开了一份密密的计划书。

    我和唐文心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我们其实已经提不出任何其他的建议了。因为每一个步骤和细节他都已经安排的极尽周全。包括到时应该放哪一首歌,房间里洒什么牌子的香水,玫瑰和蜡烛怎么摆放,我们应该藏在哪里,他的求婚誓词,以及林佩瑜同意后我们应该怎么出现怎么欢呼。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好了。

    我们于是对他说,已经足够好了,希望那天晚上一切顺利。

    只是,生活并不总像我们所想的那般理所当然。就像,你计划了一个月的野外郊游,却料想不到一个不期而至的雨天;你为晚宴买好了首饰礼服,却不小心弄错了开始的时间;你为自己玫瑰色的人生标好了每一个注脚,却发现自己最终还是变成了平庸的大多数;你觉得自己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却发现最初的那条路早已荒芜。

    你把自己的心敞开来给她看,你把自己认为最好的都给她,你以为那样就能留住她,却完全料想不到她竟然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走进了你的计划。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你为她准备的所有惊喜——那些玫瑰、蜡烛和钻戒,成了对你最大的嘲讽和戏弄。而那些应邀前来见证你浪漫求婚的友人们则成了这个尴尬时刻最不恰当的看客。

    你把一切都想好了,却惟独没有想到她不爱你。

    气氛至少僵了有两分钟,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眼前这种狗血的局面。然后,方路扬口中的那个“老男人”终于有些不自然地对林佩瑜说:“我去楼下等你。”

    林佩瑜拉住他说:“不用,我一会儿就好。”那男人于是又在门口站住。

    “我是来收拾东西的,拿了马上走。”她又对方路扬说。

    方路扬没有反应。他自始至终都握着那枚钻戒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发火——或许他觉得发火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

    她于是也没再跟他说什么,只面无表情往我们的方向扫了一眼,就提着手袋去了卧室。她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想来应该只拿了一两件重要的东西,其余那些衣服鞋子之类的对现在的她来说应该都是些垃圾了吧。既然只是垃圾,丢掉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方路扬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客厅里,他手里也仍然拿着那枚钻戒。林佩瑜经过他身边时,稍微顿了一下说:“方路扬,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你是个好男人,找个好女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这次她倒是一点台湾腔都没有了。

    “你忘了我吧,我配不上你。”她说。

    为什么所有背弃了感情的人都那么喜欢说这句话呢?明明虚伪做作的要死,明明自己心里觉得是对方配不上自己。我恨死了这句话,也恨死了说这句话的人。我觉得心里有一股怒火倏地窜了上来难以平息,所以当其他的人依旧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里看着方路扬时,我大步上前追了出去。

    彼时林佩瑜正挽着那个老男人的手臂在等电梯,见我过来了略有些吃惊。

    “林佩瑜你他妈就是一贱人!”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冲她吼道,“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攀高枝,那你他妈就别招惹老方啊?一边找着目标一边还存着备胎,你想的可真够周全的啊。还跟他说什么暂时分开,我说你能别这么矫情吗?老老实实说自己傍上大款了看不上他了,让他死心玩儿蛋去不就行了?非得等他把车子卖了,工作室转手了再来这么一出,你是不是非得把他逼死才甘心啊!”

    对面的男人面色阴沉地看着我,刚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就被林佩瑜打断了。

    “顾小曼,你现在站在这里指责我,是不是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啊?”她冷笑道,“你他妈以为自己很清白是吧?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

    我思忖着她的话,一时愣住。就在那一瞬间,电梯的门开了。林佩瑜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和那个男人走了进去。

    我盯着关闭的电梯门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

    这件事过了没多久方路扬就失踪了。听他在摄影圈的朋友说,他卖掉房子去旅行了,也有说他去深圳找工作的。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那之后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开题报告不是很顺利。那几位教授似乎对我的选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而是不约而同地问起了这一年来我在不同公司兼职的事情。我有点想告诉他们我一直在兼职是因为要还贷款,而且我的gpa也一直保持在3.5以上。不过我马上便发现那似乎并无多大的必要——你若是想对某件事做出一个既定的评判,不管别人如何解释,你也总能把结论引到自己预设的方向上,比如研究生教育速食化,研究生理论素养低下之类的。

    夏安也差一点没有通过。那时她正在澳洲,发了十几封邮件又打了好几通电话才说服导师们通过了她的选题。方路扬求婚那天她从墨尔本寄了一封贺信来——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信里还附了一张相片。明媚的阳光,湛蓝的晴空,宁静的雅拉河畔,美丽的女子笑靥如花。

    九月下旬,我突然在网络上火了一小阵子——杨康喂我吃蚯蚓意面的那段视频被发到了网上,点击率很快就破万。我对此没有任何的不快,然也没有丝毫得意,不如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我现在对这份兼职的感觉一样。自从贷款还清之后,我就对兼职失去了一半的热情。现在没有辞去这里的工作,也完全是因为我目前无事可做。

    杨康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某天我们在一楼的costa遇见时,他突然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没事啊。大概是换季的缘故吧。”我说。

    从东南亚回来之后,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和他之间慢慢地发酵了,可我又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

    “哦,注意身体。”他没有再问下去,只端着咖啡在我对面坐下。

    我又跟他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然只走了两步就呆在了那里:就在门口那边,黄烨正亲昵地拥着悠悠点咖啡,悠悠抬头在黄烨耳边说了句什么,黄烨便一脸宠溺地低头吻了她一下。

    我顿时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这…算是怎么回事?

    杨康见我神色不对便好奇地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然马上便又回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以为他在故作镇定,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黄烨和悠悠,他们…”

    “哦,悠悠是他女朋友。”他轻描淡写地说。

    “女朋友?!”

    “是啊,不然你以为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为什么能做那个节目的主持人?”

    我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轻笑说:“是吗?你跟黄烨关系还真好,连女人都可以共享啊?”

    “哈?你胡说什么啊?”他笑了一下说,“我也有我的原则,有两种女人我是绝对不会碰的:有夫之妇,还有兄弟的女人。”

    “切,别装了,我又不是没看见。”我鄙夷地看着他说。

    “你看见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去给你送衬衫的时候,她明明就在你房间里。”

    “那天晚上?”他神情有些困惑,不过只想了一下便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天啊,我们在看女排决赛啊。ben也在。”

    女排决赛?原来是我想多了吗?难怪那天悠悠看我时的表情那么奇怪。

    “喂,我说…”我正想着,杨康便又在对面说道,“你不是在吃醋吧?”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吃醋啊?”我恼火地说。

    他没有做声,只立起手臂撑在桌上但笑不语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爽地斜了他一眼就端起咖啡杯朝门口走去。

    不想他却又在身后说了句:“顾小曼,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那天早上的焦虑感没有任何预兆地从我心底的某个角落翻涌而起。

    有那么几秒钟,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心神不安的必要,因他不过是在跟我开玩笑罢了——那天下午他是那么确定地跟我说他不会越过那条线。

    于是我定了定神,回头冲他说了一句“你也太自恋了吧”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迟来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