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快进(1)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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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秋

    24岁生日的第二天,我的眼底长出了第一条细纹。那条纹路淡的几乎看不见,如果不是将脸贴在了镜子上,我根本就不会发现。然而我已经开始生出细纹这个事实还是让我沮丧了好几天。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衰老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渐进过程,就像季节的轮替——虽然有节气的提示,你还是不能准确地说出夏天和秋天的界限是在哪一天,你不知道炎炎的暑气是在哪天变成了渐凉的秋意,因为秋意这种东西跟节气本来就是毫不相关的。

    然而,当我意外地在镜子里发现了那条细纹的时候,我却突然觉得,或许我们的人生中是有这样一个时刻存在的,那时刻就像一块里程碑一样标志着你青春轨迹的下滑。

    后来我把这理论说与了苏珊和唐文心听,她们深以为然。唐文心说,她好像也是在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生出细纹的,从那以后她的心理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问她是什么变化。她说:“就是在地铁上开始习惯地打量其他女人的皮肤,看她们的眼底是不是有皱纹,嘴角是不是有法令纹。”

    “而且比起被夸奖长的漂亮有气质,更希望听到别人说,你看起来年纪很小或者你皮肤很好。”苏珊补充说。

    “难怪三十几岁的女人反而比较喜欢扮嫩。”我恍然道。

    “喂。”苏珊有点不满地看着我。

    “我又没说你,”我笑说,“再说你本来就是御姐系的吧?”

    后来我们又聊起了李伟的事。

    苏珊说:“你差不多也玩够了吧,就不要再作弄人家了。”

    “对啊,李伟虽然其貌不扬,可是人家毕竟是个好人。”唐文心也说。自从我把跟李伟交往的事告诉她们之后,她们就一直这样笃定地认为我只是在戏弄他。

    “你们为什么就认定了我是在玩呢?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他交往好不好。”我说。

    “拜托。”苏珊翻了翻白眼说。

    “真的。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我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一个合适的词汇,“很充实。他总能让我感觉到一种积极正面的能量。”

    “好吧,这是我听到的最扯淡的交往理由。”苏珊无奈地跟唐文心对视了一眼说,“我认为你应该去报个政治辅导班,那样你会觉得更充实。”

    我笑笑说:“难道只因为外貌就跟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交往就不扯淡了吗?”前阵子苏珊和“史泰龙”分手了,没过两天就开始跟一个在俱乐部里认识的年轻钢琴家交往了,那男人依然是小她七岁,她说她觉得这位钢琴家比“史泰龙”有趣多了。

    “你可以说我跟男人交往的理由很肤浅。可是你的理由只是单纯地在搞笑罢了。” 她说。

    同样将我和李伟的交往当作笑话的还有杨康。那天当我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足足地笑了半分钟才停下来,他说:“顾小曼,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啊?”

    我白了他一眼就走开了,他便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我打赌,你一定会在两个星期之内跟他分手的。”

    两个星期后,我当然没有跟李伟分手,而是在他的邀请之下去见了他的兄嫂。那天是周五,下班之后我便径直去了跟他约好的那家酒店。走出地铁时,我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跟他发展的有些太快了。

    他的哥哥和嫂子都是那种十分朴实的长相,工作也非常普通,他们两个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交往,毕业后顺其自然地结了婚,目前正在通州供着一套不大的两居室。我听他们讲这些的时候稍微有些走神,因为我莫名地想起了陆俊和唐文心,还有那天他帮她掏耳朵时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李伟的嫂子又跟我说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最近都没什么胃口,让我多吃点。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似乎有些浮肿。

    后来他们又问起了我的工作和家庭,我也一一作答。他们听完便拉起我的手说,李伟能有你这么漂亮优秀的女朋友,那真是天大的福分,我们爸妈知道了肯定也会十分高兴的。

    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李伟见我脸色不对,便对他兄嫂嗔怪道:“我跟小曼交往了才两个星期,哪能这么快就带她回去见爸妈呢。”

    我也勉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贸然地带我去见过他的家人了,兴许是觉察到了我上次的不快情绪吧。这个男人,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揣摩和配合着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不敢反对我的任何一句话,也不敢碰我——我从来没有跟他做过爱,直到十月快结束了,他做过的最逾矩的事也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揽了我的腰而已。他从不在我面前赤膊,也不会在我面前换衣服,他对自己的身体似乎有种近乎歉疚的自卑感。因而除了那一次,我从没有看见过他的身体。

    那天我随他的团队一起去了县里的敬老院送物资,因为活动很晚才结束,我们便在附近的酒店住下了。我照例同他分房睡,洗完澡之后才想起电吹风好像放在了他那里,便用毛巾裹着头发去了他的房间。然我敲开他的房门的一刹那却不由的愣住了:他没有穿上衣,毋宁说,他身上除了那条短裤什么都没穿。我的视线在他那个臃肿的肚子上大约停了三秒,下意识地转身走开。

    他急急地在身后喊了句:“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去:他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脸涨得通红,羞赧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也默然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几乎是残忍的了。于是,下一秒,我便上前拥抱了他。他一怔,也迟疑着抬起手臂放在了我后背上。

    脸上忽然有种湿湿的感觉,我抬起头来:“喂,你哭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他哽咽着捧起我的脸来,轻轻地亲吻了我。那是他第一次吻我,紧张而笨拙。

    我犹豫了一下,便也轻柔地回应。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要吻他,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男人。他那卑微的仿佛要低到尘埃里的爱情总让我觉得诚惶诚恐。

    就这样,一直到秋天结束,我也依然没有跟李伟分手。我们交往到一个月时,他带我去三里屯庆祝了一下。我们那天吃的是日本料理,他还特地穿上了之前买的那套西装。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杨康,或者趾高气扬地跟他说“你不是说我们交往不到第三个星期么”,因我觉得那实在没什么必要。

    他当然也没有再说起这件事,事实上,我再见到他时,他连李伟的名字都没有再提,而是开门见山地跟我聊起了昆汀的新电影。

    “听说这部《无耻混蛋》[1]挺不错的,特地留到现在跟你一起看。”他照例从那个菱形酒架上取下了一瓶香槟酒和两个高脚杯,“不料你架子这么大,请都请不动。”前几天他的确打了许多电话邀我过来看电影,然每次都被我以工作繁忙之类的理由拒绝了。于是,他索性又用“送文件”的故伎俩让我来见他。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看呢?”我把文件扔在桌上说。查克.贝利那首《世事无常》的曲子又在留声机的指针下响了起来,我莫名地觉得有些烦。

    “去年的时候不是已经约好了吗?”他微笑道,“而且今年也没有送你生日礼物,今天就算是补上了。”

    我没再问下去,只一言不发地随他走上那段玻璃楼梯。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昏暗光线,熟悉的香槟酒的味道。唯有对面荧幕上那段聒噪的对白让我觉得烦扰不堪。

    我突然疑心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更疑心他为什么时隔数月又来找我,为什么他在那件事之后还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跟我调笑交谈,为什么他要这样费尽心机地接近我?从再次见到他的那天起,这些疑问就像是蛛丝一样缠绕得我心烦意乱。我想我兴许就是为了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才留在这里的,我想知道在这种种的大费周章之后还有什么,我想知道他会怎么跟我解释这一切。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微侧身觑了他一眼,屏幕里柔软的光线倾洒在他安宁俊朗的面庞上,香槟酒让我有了些许的眩晕感。

    终于,片尾曲在我焦躁的等待中响了起来。他抬手伸了个懒腰,旋即慢慢垂下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了我的左手上。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回身看去,他依旧一脸坦然地盯着面前漆黑的荧幕。

    我于是也故作冷静地问道:“这算什么?事到如今又想跟我退回到那条线后面吗?”

    “我早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那里了。”他的语气是平静而淡然的。

    “那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想,既然无法退回到那条线后面,”他偏过头来说,“我们不妨…就越过那条线往前走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心脏再次不可抑制地猛烈地跳动起来:他说他想要跟我往前走?!我正晃神间,他已探身过来。

    “如果你那么想玩的话,跟我总好过跟那个胖子吧。”他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便要低头吻我。

    我愣了下,回身躲开。

    “杨先生,你也太自信了吧,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跟你往前走呢?”我轻笑说,心中忽然一阵绞痛。对这个男人,我还能期待些什么呢?我想要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给我,一年前他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把这个结论告诉我了吗?可笑我刚刚竟然还在幻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真不好意思,在我看来,那个胖子比你要好一万倍。我很在乎他,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一边说着便站起身来,不想却被他从背后一把拉住。

    “顾小曼,你差不多也应该闹够了吧!”我回过头去,惊讶于他眼中莫名其妙的怒气。

    “再玩下去,你会引火烧身的,那胖子可没你想的那么单纯!”

    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