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爱情像穿过一条马路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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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8月

    我很快便知道了那个男孩叫梁辰,是我们电视台对面那家银行的实习生,今年20岁,在对外经贸大学读金融。

    我是从那帮来电视台实习的小女生口中得知这些的,她们还说他可能是广东人,因为有一次她们在马路对面的那家港式茶餐厅里听见他跟一个人在讲粤语——她们几个自从在那家茶餐厅见到梁辰的那天起就把那里当作了午餐的常驻据点,因为他似乎每天中午都会去那里。

    我慢慢地也加入了这个午餐团体,不过我只说自己来这里是因为喜欢港式甜点,也从没有参与过她们的话题。我总觉得,跟一帮不到20岁的小女生一起犯花痴多少还是有些丢脸。

    我来这家茶餐厅吃午餐的第一天就顺利地跟梁辰“邂逅”了,我假作意外地跟他点了点头,他也对我笑了笑。笑容一如那天午后的清风一般清爽。只可惜,在那之后他便被一起过来的同事喊去了窗边的位置,我也只好过去另一边跟那帮小女生一起坐下。此后几天一直如此。

    电视台里已经在播报八月的第二个高温预警,我的爱情却依然是一池不温不火的死水。

    八月半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苏珊和唐文心。她们听完之后果然毫不客气地调笑了我一番,还饶有兴致地跑去那家茶餐厅参观。

    “哇,师生恋,姐弟恋,你再来个忘年恋就把肥皂剧里的g点全都集齐了。”苏珊笑说。

    “你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在跟一堆小男生交往?”我有点恼地看着她。

    “更正,他们只是比我小的男生,绝对不是小男生。你这位才真是的小男生好吧。”苏珊从她那副香奈儿太阳镜后面觑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梁辰说,“我打赌这男孩很可能连性经历都没有过。”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唐文心也笑说,“还以为你喜欢的是那种能压得住你的强势男人呢。”

    我含糊地说了句“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跟我纠葛了两年的男人。

    “找个性格气质都温和的人中和一下也很好。两个人都太强势的话,生活中摩擦出的火花就太多了。”苏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太阳镜说,“火花太多的话,难免会灼伤自己。”

    我有些自嘲地说:“现在谈什么中和、火花也太早了一些,我都还没跟他说过话呢?”

    “不会吧?你认识他不都有半个月了吗?”苏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听文心和夏安说,你当年追你那位老师时不是很干脆吗?”

    我扭头瞪了眼唐文心,她有些歉意地跟我笑笑。

    “这种事本来就很微妙啊,你们不觉得吗?”我把饮料放在桌上说,“如果是男人追比自己小的女人,或者女人追比自己大的男人,再或者是男人追比自己大的女人,如果年龄没有差太多的话,他们受到的非议总归不是那么大。可是如果女人追比自己小的男人的话,就会被公众认为是行为不端甚至不知羞耻。媒体和公众早就在意识里把我们的性别刻板化了,我们再怎么用爱情这样的理由来自我辩护也是无济于事。”

    “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呢?”苏珊说。

    “大部分时间不会,可是也不是所有的情况下都不会。”我说,“说起来你当时是怎么跟‘史泰龙’和钢琴家表白的啊?”

    “我没有跟他们表白啊。”

    “那么是他们跟你表白的?”

    “也不是。”她摇了摇头说,“我跟他们都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的。”

    “顺其自然?”

    “嗯。虽然我们这一生中差不多总是在错位,不过也会有那么几次,我们能遇见一个完美的时机:就是时间、场合终于都对了,你也确定身边的那个人正在跟你想着同样的事情,于是你会觉得就是现在了。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要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就行了。”

    那天跟苏珊和唐文心在茶餐厅分别之后,我一直在考虑完美时机的事情。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发现不管是那天午后的那次突如其来的邂逅,还是此后在茶餐厅里的任何一次“邂逅”在我眼里都是完美的时机。可是很显然,梁辰似乎并不这样认为。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那种清爽干净的笑容,可是却并没有因此向我传递出任何让我觉得可以跟他“顺其自然地走下去”的暗示。除了那一次。

    那天,我终于在茶餐厅之外的地方跟他偶遇了。那个时候我正从18楼坐电梯去楼下大厅,电梯停在16楼时,他没有任何预兆地走了进来。我仓促地对他笑了一下,他也微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心慌。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决定试着跟他聊一下,便偏过头去看他,不想他竟然也在同时回过头来看我,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似乎有些尴尬,忙又把脸别了过去。我的心跳倏然间停了一秒。莫非,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完美时机?我心想。

    这个假想大约持续了五秒——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头看梁辰一眼的时候,电梯再度停了下来。自动门打开时,黄烨那张欠扁的脸便出现在我面前:

    “哟,顾小曼,嘛去啊这是?”

    我没理他,只拼命地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跟我说话。

    “你眼睛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抽抽。”他一脸关切地俯身看着我说。

    我心中顿时一阵咆哮。

    他见我不做声,便把手搭在我肩上说:“有空儿吗一会儿?过来陪爷吃个饭呗。”

    “我没空。”我咬牙道。

    “吃饭又不用多少时间。”他皱了皱眉头说,见我依旧毫不理会,便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好吧,给你看个东西。”

    我微微侧过身去。他把那两个盒子打开来,竟然是两只黄灿灿的金镯子:“这怎么样?喜欢哪个?”

    我嘴角一阵抽搐。电梯再次停住了,我忐忑不安地回头去看梁辰,他只跟我笑了笑便走了出去。电梯门很快又关上了。

    “七夕快到了,我得给悠悠准备礼物,今年她本命年,有个大师说最好戴金的。你品味不错,帮我看看应该选哪个。”黄烨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行不?”我面无表情地回头说道。

    就这样,八月过了一大半,我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完美的时机,倒是意外地等到了黄烨的生日派对邀请函。我心想那一定又是什么不正经的富人聚会,就随便编了个借口推脱了。不想生日那天晚上,他居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他说他刚才跟悠悠在生日派对上大吵了一架,现在正一个人在三里屯的酒吧里喝酒,心里很难受,想跟我聊聊天。我听他声音似乎沮丧的厉害,便打车过去了。

    我来到那家酒吧时,黄烨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见我推门进来了,便过来拍着我的后背让我在他身边坐下,一边抬手招呼服务生给我上个大号果盘。我忙跟服务生说不用。他嘟哝了一句“不要拉倒”便又举起了面前的玻璃杯。

    喝完了那杯酒后他便跟我说起了悠悠的事。他说他还从没有像这样大费周章地讨好过一个女人,她差不多已经让他失去耐心了。我问他,你准备放弃她了?他说,谁说要放弃了,她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女人,软的不行,我就跟她来硬的,我就不信本少爷连个小女生都压不住。我斜了他一眼说,就是因为你这种蛮横霸道的态度,悠悠才想离开你,我要是她,早就跟你分了。他有些恼火地瞪了我一眼,便又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就这么喝了一会儿之后他便掉到吧台下面去了。我连忙屈身去扶他,熟料还没等搀着他站起来,就被他结结实实地吐了一身。

    我攥着拳头站在那里镇定了几秒,便拜托服务生跟我一起拖着他出门打车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那家酒店的大厅里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黄烨才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从对面的电梯里走了出来。我招呼他过来沙发这边坐下,一边递了一杯咖啡给他。他接过去,声音嘶哑地说了声“谢谢”。

    “昨儿晚上是你送我过来的?”他把头仰靠在沙发上问说。

    我应了一声说是。

    “麻烦你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不麻烦,把帐给我结一下就行了,980,这是票据。”我一边说着就把桌上的收据递给了他。

    “哈?”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昨天晚上你在酒吧喝的酒,还有后来打车、订房都是我付的钱。哦,还有我裙子的干洗费也麻烦您给报销一下。”

    他像是看外星人一样地看了我几秒,有些火大地把钱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穷人啊,就这么点儿钱都要当面算清。拿去!”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visa卡来扔给我说。

    “不好意思,我要现金。”

    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便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倒出来扔给了我。

    “就这么点?”我粗略地数了一下,不满地看着他说。

    “你什么时候看见豪门公子揣着一打钞票满世界跑啊,那是暴发户好不好?”

    “那你记得还欠我300啊…”我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因我在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从大厅外面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僵在了那里。

    这三个星期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期待着跟他像这样偶然相遇。然而此刻,我却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透明人。

    他向我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钱藏在了身后。我望着他明净的眼眸,心想该怎么向他解释眼前这尴尬的一幕,他却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就好像我真的变成了透明人一样。

    我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谁啊那是?”黄烨凑过身来说,“给我50块打车回去。”

    我呆坐了几秒,无力地说道:“黄少爷,求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行吗?”

    那天以后,我又在那家茶餐厅遇见了梁辰几次。他差不多每次都像那天早上一样对我视而不见地径直走开——不知是不屑于看我,还是没有认出我。抑或是,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注视着他,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我自导自演的独角戏而已。

    我最后一次在那里吃午餐是8月31号,席间,我身边的那帮小女生兴致勃勃地猜测起了梁辰的星座和血型。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实在荒唐,便匆匆地吃完茶点离开了。

    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电视台的食堂里吃午餐,有时也会去楼下的快餐店和小饭馆。我再没有去过马路对面的那家茶餐厅。

    夏天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吧,还有这段没有开始的爱情。九月下旬的一天,当我坐在快餐店里看着外面的雨幕时,心里这样想。

    我对这个结论是如此的确定,以至于当我在那家快餐店门口再次不期而然地遇见了梁辰时,一时有些诧异。

    “你好,好久不见。”他笑着对我说。

    他居然还记得我?我愣了一下。

    “雨好大啊。能送我到马路对面吗?”他看了眼檐外的雨,又转身看着我说。

    “哦,没问题。”我忙把手里那把蓝色的雨伞撑开,心中多少有些别扭。

    他微笑着从我手中把伞接了过去。

    我们穿过那条马路时并没有交谈。他只跟我说了句谢谢,我也只淡淡地回了句没什么。

    这大约也只是个插曲吧,就像这场大雨一样。我这样想着回到了马路的对面,不想他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请等一下。”

    我转过身去,他正有些狼狈地站在雨中,衬衫差不多已经湿透了,头发湿湿地贴在额上。我忙举起伞来遮过他的头顶。

    “你这是?”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你叫顾小曼吧?我叫梁辰,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吗?”

    我愕然地望着他。他眼中一片清明。

    “我想了一下,果然还是应该把这句话问出来,因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额前短短的头发说,“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认识你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有男朋友。直到后来我听公司的前辈说那个人不是你男朋友才终于下定决心跟你要电话,结果你却突然从那间茶餐厅消失了。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这条街上的不同店里吃午餐,希望可以再遇见你,可是却怎么都遇不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终于见到了你,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再等一个月了。”

    我看着映在他眼中的夏末光景,心里忽有一股温暖而清新的气息在氤氲,笑容也不觉在唇边漾开了:“真是的,淋成这个样子,这样一来,我刚才送你去马路对面还有什么意义啊。”

    他也赧然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月牙儿。

    倾盆大雨落在蓝色的雨伞上,伞外一世界的喧哗。伞内安然一夏。

    秋天,我收到了夏安从佛罗伦萨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好像爱上我高中时代的学长了。

    我微笑着在邮件里回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