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晚春

安非anfei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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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3月

    三月的一个周六,我们在夏安的公寓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派对——她的书出版之后卖得很好,只用了三周的时间便登上了小说类图书的热销榜。

    那天,方路扬看上去似乎比夏安还要高兴,我们刚落座没多久,他就兴奋地端起一支香槟对我们大声说道:“敬中国最有价值的新人作家。”我们也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贺。夏安瞪了方路扬一眼说:“你不要给我败人品行么?”方路扬乐呵呵地将她楼过去,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头发。客厅里顿时一片嘘声。

    过了会儿,苏珊突然说:“哦,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了,我帮苏格申请到了英国的一所著名高中,昨天收到offer了。”我们又举起酒杯说:“恭喜恭喜。”喝完那杯酒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她说:“对了,你跟那副科长怎么样了?”

    她翻了翻白眼,放下酒杯说:“别提了,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自从新年聚会之后,就开始隔三差五地遇见他,有一天我居然碰见了他三回。”

    “说不定你跟副科长是真的有缘分呢。”我故意调侃道。

    “算了吧,我对这种居委会大妈一样的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不知道,这位副科长在他们单位管节能环保、管节约办公、管工作风气,在小区里又管垃圾分类,管邻里矛盾,还管人家老人赡养。那天,我随口说了句‘我家下水道好像有点问题’,他居然真的跑到我家修了一天的管道,弄的我爸妈现在以为我们住一起了。”

    我笑说:“哟,给你碰上一道德模范了。”

    我们正说笑着,骆唯和tommy就一前一后地进门了。夏安冲他们扬了扬手说:“怎么才来啊?”

    “抱歉抱歉,刚才去台里开会耽搁了。”他们对夏安拱拱手,换好鞋子走了过来。

    我从桌上取了两只空酒杯倒满红酒递给他们说:“老同学的新书庆祝会你们都迟到,该罚。”他们也不推辞,笑着接过酒去一饮而尽。

    月初的时候,tommy应聘来了我们节目做编导。自此以后,我和骆唯便经常约他一起去喝酒——我们有时去簋街,有时去锣鼓巷,有时去电视台对面的餐厅,有时甚至带了酒去电视台的楼顶喝。

    我跟他们聊了几句下午的例会内容之后,忽然瞥见唐文心一个人起身去了阳台那边,便也端着酒杯跟了过去。

    “怎么,这么快就喝醉了?”我俯身趴在栏杆上说。

    她笑说:“没有,觉得屋里有点热,出来透透气。”

    “哦。”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说,“考研成绩,出来了吧?”

    “嗯,出来了,考的还没去年好。”她自嘲地笑笑,“美国那边也没有学校联系我。这个时候还没音讯,多半是没戏了吧。”

    我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文心,你别这么想,说不定…”

    她笑笑说:“放心,我不会再喝的烂醉了,过去一年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我顿了顿,问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找家事务所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其他的事情呗,总之,一点一点慢慢来吧。”她淡然地凝望着楼下那片荒芜的花坛说,“虽然马上就要30岁了,不过仔细想想,人生也只过了不到一半而已。去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好像一下子完全想开了。”她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这里有点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点点头,推门走进了客厅。

    冷冽的晚风将月亮的影子吹落在我们身后的阳台上。总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

    三月末,我和赵铭泽去参加了一个颁奖典礼。那是一个十分具有影响力的社会组织举办的传媒人物颁奖礼,赵铭泽获得了一个年度最佳谈话节目主持人的奖项。我并没有获得任何奖项甚至提名,我会去那里不过是想结识更多对我的职业发展有用的人。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那里遇见凌嘉。她获得了一个最佳新人奖。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足够优秀,之前不过是少了一个足够大的舞台而已。她走上颁奖台发表那段既幽默又有才情的获奖感言时,我并没有觉得羡慕、嫉妒或者愤怒,我像其他人一样微笑着用掌声祝贺了她。我想我大概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如果她没有在颁奖典礼之后的晚宴上走过来跟我攀谈的话。

    那个时候我正在一张餐桌前吃着一份小羊排,她突然在我身边坐下来说了声:“老同学,好久不见。”

    我当时很想马上起身离开,不过考虑到那在这张餐桌上的其他嘉宾看来应该有些失礼,便不动声色地回了句:“是很久没见,你最近可好?”

    她爽朗地笑说:“挺好的,就是有些忙。”

    此后的十分钟里,她又跟我聊了些工作、生活之类的事,我也面带笑容地回应,以便使我们看起来像是相谈甚欢。后来,有个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叫她过去合影,她起身跟我告辞说:“还能跟你这么聊天真的挺开心的。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吧,我那时也是迫不得已。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我突然觉得十分荒谬,不管是刚才的十分钟,还是她说的那句话。于是,我将餐巾扔在餐桌上笑了一声说:“让它过去?别开玩笑了,有些事再过多久都不会过去。我们以前就不是朋友,现在我也没兴趣跟你做朋友。甚至连这种会面都让我觉得恶心和煎熬。恭喜你又成功地毁掉了我的胃口。”我站起身来看着她说,“顺便说一句,你的发型和礼服真的很老气,再怎么说也算是名主持了,找个好点造型师吧。”

    我一边说着就从她身边离开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当然,我对此也毫无兴趣。

    2013年4月

    四月最终在一股股接踵而至的寒流和萦绕不散的雾霾天气里到来了,春天的气氛迟迟未至,这个城市依旧一片荒寒。

    唐文心依然没有等来大洋彼岸的邮件,苏珊也还是没能摆脱那位副科长。我们的节目因为友台一档同时段的选秀节目的冲击,收视率下降了接近0.2个百分点。第三期节目收视率报告出来的时候,齐总监终于对我们发了火,此后节目组开了整整一周的策划会。加班录节目成了十分寻常的事情,我和骆唯、tommy也由此多了一个去喝酒的理由。

    清明节假期的第二天,我们去朝阳路的一家日式烤鱼店吃了夜宵。骆唯的心情似乎很糟糕,我以为她是因为节目收视率下降的缘故,不料她喝了一杯清酒之后却对我们说:“下周我就28了,真羡慕你们都还有半年才到。”

    “28就28呗,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的魅力。”我说。

    “你有个高富帅的男朋友当然没压力了。”她乜斜着眼说,“我就不同了,你们知道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何琳那女人对我说什么了吗?”

    我和tommy笑问说:“她又说什么了?”

    “那个死女人居然阴阳怪气地跟我说:‘真羡慕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可以随时出去喝酒,我就不同了,什么事都得跟老公协调时间。’那算什么,秀恩爱还是讽刺我?”她“啪”的一声把酒杯落在了餐台上。

    “算了算了,你管她做什么?”我忙劝她说,“你这么好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娶你啊?说不定你今年就可以结婚了。”

    “就是啊,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长得也不差,工作能力又强,而且修锁、修电脑、换灯管、疏通下水道样样精通。谁要娶了我那绝对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对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tommy就在一旁插了一句说:“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嫁不出去吧,哪个男人会想娶一个比他们还彪悍的女人啊?”

    骆唯顿时泄气地趴倒在餐台上。

    “班长,说真的,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嫁不出去了,干脆跟我做个约定吧?”tommy又说。

    “什么约定?”骆唯歪了歪脑袋看着他说。

    “要是我们40岁都还单着的话,干脆我们俩结婚算了。”

    骆唯抬手劈了他一掌说:“我已经点儿背了,你居然还在咒我!而且谁要给你当备胎啊!”

    tommy捂着后脑勺恼说:“我不也把自己备给你了吗?”

    “可是我连你性取向都不确定好吧?谁知道我到时候会不会悲剧啊。”骆唯斜了他一眼说。

    我也笑说:“陈授,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弯的啊?”

    “关你们什么事啊?”tommy放下酒杯说。

    “这都六年了,也该告诉我们了吧?”

    “无可奉告。”他若无其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切,有什么好保密的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人家赵老师,跟我们从不避讳。”骆唯也将自己面前的浅杯倒满了酒。

    tommy没理会她,只举起酒杯说:“刚才那个提议还没回答我呢。”

    “好吧,就那么着吧。”骆唯也端起浅杯碰了碰他的杯沿说,“要真到那个时候,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好在你基因还不错,至少能跟我生个漂亮的孩子。”

    “那就祝你们幸福了。”我举杯笑说。

    “喂,你居然也咒我?”骆唯有点恼地看着我。

    “我哪有?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们都能幸福。”我说。

    清明假期之后,我突然接到了唐文心的电话。我听她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哭腔,便忙问她怎么了。不想她哽咽着说了句“你能来一下我的公寓吗”就挂断了电话。我只好匆匆地赶了过去。

    我推门走进她的客厅时,苏珊和夏安已经在那里了。易明乔居然也在。我走过去喊了声“文心”,唐文心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我有些担心地问道:“文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文心,你到底怎么了啊?跟我们说一下好吗?”苏珊有些焦急地说。

    唐文心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眼泪,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喂,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夏安冲易明乔说了一句。

    唐文心连忙摆手说:“不是,他没有…我…”她的声音又哽噎了起来。

    易明乔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算了,还是我替她说吧,不然她一上午也说不出来了。她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两年的全奖。昨天晚上收到的offer。”

    我们呆了大约两秒,尖叫着上前扑在了唐文心身上。

    唐文心也又哭又笑地抱住我们,抽噎着说:“是大叔帮我申请的,推荐信也是他写的。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今天早上才把offer给我。如果不是大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故作镇定…”

    易明乔微笑地看着她:“我不过是帮你把作品集发给了他们,又顺便写了封信,他们欣赏的是你的作品和才华。”

    唐文心抬起那双红肿的泪眼说:“大叔,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都说了我没做什么了。”易明乔笑了笑,俄而出其不意地捏住了她的脸颊,“不过你这丫头叫谁大叔啊?我只不过大你八岁好不好?”

    唐文心破涕为笑地打掉了他的手。我和夏安、苏珊嬉笑着过去推了她一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们笑了一下。我心里忽然漾起一股温吞的暖流。

    窗外依旧春寒料峭,那里有一株迟开的木兰花。不过,我想那些花还是会开的,明天,后天,总有一天。因为,没有什么能阻挡一朵花的盛开,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挡春天的到来。

    四月末,夏安在一个书店举行了一场新书签售会,规模不大,却让她足足高兴了一整天。晚上,我们又为她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待我们都有些酒醉微醺时,苏珊突然跟我们宣布说,她决定跟副科长交往看看——当副科长在她生理期的时候为她煲了暖胃汤,并且送了她一对小巧的热水袋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些感动了。

    那天晚上,我和杨康回到公寓时已经十点多了。他疲倦地脱掉外套去了浴室,我也像往常一样抱着电脑窝在了沙发上。我先是刷了一会儿微博,而后又去班级群里查看了一下最新的公告,那条弹窗新闻就是在那个时候毫无预兆地跳在了屏幕上:

    “赵铭泽与伴侣爱巢曝光,名主持性向成疑。”

    我在看到那行黑体标题的那刻,脑中便登时嗡的一声,僵了许久才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找出手机按下了赵铭泽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然而那边传出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提示音。我呆呆地握着手机站在那里,大脑一时间完全空白。

    杨康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对我喊了句:“喂,洗澡去。”我却依旧僵立在那里丝毫没有反应。他有些疑惑地走过来问说:“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木然看了他一眼,抓起外套跑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