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鱼丸和粗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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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罩房内其乐融融,但这只是表象罢了。宜悠低下头,清晰地看到程氏的算计、四丫的不忿以及长生小脸上的疑惑。就连她自己,亲昵的呆在程氏身边,本身也是恶心到不行。

    好在看日头,宗族那边也该开始说事。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传来独特的集合号子声。程氏松口气,不着痕迹的离病秧子侄女远点。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都去前边。二丫,跟二伯母一起走。”

    如此亲昵的姿态却是为了稳住她,让她甘心去县衙做丫鬟,求那传说中富贵精致的日子。重生前她糊涂,只享受着这份亲昵。现在知晓了后来之事,她只觉得程氏的每句话背后都带着浓浓的算计。

    “我得帮二伯母看着长生,还是让四妹在前面陪你吧。”

    程氏一愣,随即想到二丫从小跟她亲,现在为她着想也很正常。对于接下来的事,她更有把握。

    “行,四丫过来。”

    能把这个看不顺眼的二姐比下去,四丫当然很高兴。不过靠在娘身边的机会,是四姐不要的,这事实就让她满不是滋味。一直以来娘只是一遍遍的说为她好,可这些年她看在眼里,二丫比她更像娘的亲闺女。

    真的是为她好么?她很疑惑,又很不服。

    宜悠牵起长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对母女之间,并不像往日程氏所表现出来的亲密。既然这样,她就有办法不动声色的扭转这一切。

    长生被姐姐牵着,立刻高兴地找不着北。见弟弟开心,宜悠心情也好起来,四人一路慢慢向正房走去。

    **

    沈家宗族大会规模很大,即使这次不是很隆重,院子里人流早已是熙熙攘攘。

    这种场合,媳妇和女儿是排除在外的,能进正房说话的,只有各家的成年男丁。宜悠自然熟悉规矩,在墙角的枣树下站定,她四下寻觅母亲的身影。看她跟三伯母热络的聊着,她也就不再关注。

    “长生,快来一起玩。”

    远处跑过来几个小孩子,都跟长生一般大,是叔伯家的小辈。长生巴在姐姐身边,不愿意挪动脚步。

    “你先去吧。”

    抽出手,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和四丫独处的时间。扭转命运的希望,可全在程氏的亲生女儿身上。

    “那姐姐在这等我,晚上要陪我玩。”

    宜悠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轻手推了把长生。其他小家伙们一拥而上,将他拉了过去。半大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没多久长生就与他们打成一片。

    “耳根终于清净了,四丫,咱们坐下说说话。”

    两人并坐在枣树下的磨盘上,此处正位于正房山墙一脚,虽然能听得见院内喧嚣,但一般人却不会过来。

    宜悠看着身边气还没消的四丫,心下好笑,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程氏对这个亲女儿是真不错,正是这样,她才被惯坏了。好在她心思简单,如果面对程氏,她将毫无希望。

    抬头望天,她有些羡慕的说道:“刚才那手绢真好看,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们穿什么样,是不是比二伯母穿得还好看?四丫你跟春生进过城,肯定看到过,跟我说说?”

    在曾经的回忆中,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最能无限烘托出四丫心中的优越感。一旦她高兴了,什么事都好办。

    “二丫姐你的确没见过,不过我跟父母进城看到过。县太爷夫人那身绸缎衣裳,全身都绣着比帕子上牡丹还好看的花纹。穿在身上,真跟天仙下凡似得。”

    宜悠面上更加遗憾:“光想想我就知道多好看,可惜我这辈子怕是穿不上了。”

    四丫眼珠子一转:“你只要进府做丫鬟,指不定主子高兴了就赏你一身。”

    正题来了,这一家人还真是在合力算计她。她打扮成这副鬼样子,都不忘记见缝插针。要是以前那个掐尖要强的她,早就顺着杆子往上爬,缠着四丫求程氏让她去做丫鬟。

    摸摸自己的脸,她无限落寞:“要是能去该多好,可惜我现在这样,人家肯定看不上。”

    不说脸还好,一说四丫更高兴。这个二姐从小就漂亮,即便奶奶讨厌四叔一家,但家里的其他哥哥弟弟都对她很好,这让她不忿极了。明明她才是族长的女儿,这辈中最尊贵的女儿,怎么处处都被姐姐比下去。

    但是没想到一场病之后,二丫就变成了这幅丑样子,虽然眉眼没变,但蜡黄的肌肤一看就是苦大仇深的穷鬼命。

    “二姐多涂点粉,遮一下就好。”

    上钩了,宜悠更是做出一副苦瓜脸:“我现在就是涂玉凝阁一两银子一盒的粉,怕是也不如四妹漂亮。这场病来得真不是时候,不然求求二伯母,肯定能去县衙后院做丫鬟。哎,也不知道咱们家,谁有那样的福气。”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惋惜的盯着四丫,眼神中有羡慕,还有一丝很明显的嫉妒。

    “那些绸缎衣裳,我爹娘种一年地下来,也买不起一件。咱们附近这么多村,还没听说谁家有那么好看的衣裳。村里的女儿,再怎么好也比不上人家一个丫鬟,更别说上面的姨娘和夫人。四丫你稍微打扮下肯定很好看,可惜也跟姐姐一样命不好。”

    宜悠眼中的幸灾乐祸刺激到了四丫,什么叫跟她一样命不好,凭什么她就不能穿。对啊,即使去那边吃香的喝辣的,为什么娘不把这个机会留给她。

    怪不得娘昨晚说的含混不清,原来是因为这个。她从来都偏心二姐,现在一定也是这样的!

    只是一瞬间,四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谁说我不能去的,现在里面肯定在说着这事。我现在进去说,一定能成。”

    宜悠站起来,一脸怀疑的看着四丫,顺手拨下她的刘海。四丫五官在沈家女孩里算中上,只是她额头太大,整个露出来后更是显得眼小。如今刘海垂下,刚好挡住大额头,让她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闪开,我这就去。”

    四丫拔腿就跑,宜悠缓缓跟在她后面。待两人走后,山墙处走出一人,一身藏青色衙役的行头,望向前方纤细的背影,卧刀的手又紧了些。

    他身后走出一穿着书生长袍之人,身材瘦削,走到他并立处笑道:“穆然,你看现在的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

    “恩,走吧,咱们得早点回去复命。”

    书生摇头,这人还真是无趣。不过他那手俊朗的功夫,的确让人心服口服。

    **

    沈家祖宅正房内,气氛很是凝重。

    “各位耄老在上,这几年朝廷安稳下来,咱们沈家宗学也该重开。四弟,作为沈家的一份子,我们理当同舟共济。”

    沈福海一板一眼的讲着大道理,沈福祥脸色涨红。他何尝不知道,但凡宗族有事各家都得出钱。可当初娶妻时,娘几乎没分给他东西,这些年他没白没黑的干,才攒下了房子和两亩薄田。幸亏妻子持家有道,日子还勉强能过得去。

    “二哥,弟弟我手头实在拮据。”

    上首一位老人说道:“咱们庄户人家,钱都是掰开来花的,哪家特别宽裕。福祥,福海说得对,该出力的时候就得出力,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就坏了规矩。”

    沈福祥头快要缩到脖子里,家中最后那点钱,也给四丫抓药花没了。现在除了卖地,似乎没别的法子。可是地卖了,他们一家过冬吃啥。

    “四弟,县丞府里在寻模样周正心思灵巧的丫鬟。管吃管住不说,每年还有几两银子的月例。我看咱们沈家姑娘中,就四丫合适正,她在里面呆两年,出来也能嫁个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不行……”

    “爹,不行。”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沈福祥话憋到嗓子眼,跟一屋子人一同抬头,看着门口的人影。

    “二丫姐还病着,如果去县太爷家做事,过给贵人病气可怎么办。爹,还是让我去吧。”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最惊呆的当属族长沈福海。他怎么都没想到,事到临头亲闺女会拆他的台。眼见煮熟的鸭子慢慢飞远,他恨不得缝上闺女的嘴。

    宜悠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精彩绝伦的一场自白。她不由弯起唇角,为四丫默默喝彩。前世这妹妹脾气中就带着点冲动,只不过当年她骄纵,从来都把她牢牢压下。

    如今一朝放松不压了,没想到会有如此出其不意的效果。食指抿下脸上的粉,也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抬脚向前走去,看着忧心忡忡的爹,她与二丫并排站在一起。

    此刻她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大病初愈后本就气色不佳,加上有心装扮,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更是衬得旁边的四丫面若桃李。

    “咳,咳,二伯,我能行的。你去跟县老爷说说,让我进府伺候吧。”

    这话反而激起了四丫的好胜之心,避过一直朝她使眼色的亲爹娘,她跪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我愿意去。”

    实在是太合作了,宜悠扭头,看到二伯夫妇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捏紧袖子,只要避开了第一步,不做丫鬟,她未来的路就会顺畅许多。现在是最后关头,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福海,我看四丫也挺合适。她是你们亲自教出来的,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宜悠站在那发抖,露出一张蜡黄的小脸,心中却不无嘲讽。族里永远不是一股绳,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多捞些好处。对于这些人来说,四丫还是她去县太爷府里服侍,没有多少差别。

    程氏站在门口,瞪了自己闺女一眼,尽量平静的说着:“咱们总得听听孩子们的意愿,总不能因为四丫是我生的,就什么事都先紧着她。二丫,你想不想去?”

    来了,前世也有这么一段,当时没有四丫捣乱,而是一向木讷的父亲竭力反对。事情陷入僵局,程氏也是出来这么问的。那会她一心想着漂亮绸缎衣裳和手帕,自然抢着跳着也要去。

    不过重来一次,从早上进门装到现在,她成功的营造出当下的局面,自然没有再亲手毁掉的道理。

    抬起头,她扫视一屋子人,在程氏期待的目光中,坚定地回答道:“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