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V章

鱼丸和粗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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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出自程家,但对那个家却不是全然信任。当日地争,她虽退后一步,却也暗中留了一手。”

    “哦?”

    沈福爱扯着那不成样的脏外褂,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你这般聪明,也不想想,究竟是得多大的本事,才能瞒天过海,一夜间起一整座坟?”

    “你这意思,是说祖坟确实有,不过确属于别家。”

    “不是别家,正是沈家!”

    “那如何可以证明?”

    “那坟不过是被换了块墓碑,原先挖出来的棺材和墓碑,却被娘藏于云山脚下。那时我心思乱,没怎么注意,只听着似乎是一堆乱石。”

    乱石?宜悠想着山下那沃野千里,唯一的乱石堆,就是被她筑篱笆墙,围起来的白石堆。

    难不成那么巧,她竟是用了那么长时间,与四人棺材埋在一起的白石!

    单是想想她便有些作呕,宽慰着自己,事到如今还不一定是白石堆,她边打量着沈福爱的神色。

    看她面色灰白,毫无紧张之感,她大致确定,这番话当不曾作假。

    “只这一点证据,我却是不太相信。”

    沈福爱手顿了顿,汗珠顺着打成绺的发丝滚下:“你护得住英姐儿?”

    宜悠再次感慨自己选对了人,若是沈福海,绝对不会如她这般好说话。

    “如今你能相信的人只有我,而能不能护住英姐儿,端看你能说出多少。程家不缺男儿,如今这般情况,程家压得越低,英姐儿自会过得越发好。”

    攥着手指,沈福爱心思大动。平日夫君就对英姐儿冷淡,她无掌家权,英姐儿这嫡出小姐,地位更是丁点不比那小妇出的高。

    二叔一家秉性摆在那,顶顶老实的庄稼人。自家当年嫁妆也算丰厚,若是交给这长辈抚养,定是极为妥当。可如今她却担心,“你如何保证,能要回我的嫁妆,并且将英姐儿交至二叔手中。”

    “若是按照常理,英姐儿生为程家女儿,自当由程家照管。再不济,也有三伯母在,自是轮不到二叔公一家。

    所以关键就看你,若是你能搅得程家天翻地覆,自顾不暇,英姐儿呆在沈家,程家自会高兴。且二叔奶奶多年未有一女,她对你的喜爱亦是人尽皆知。祖辈照护外孙女,那是在妥当不过。”

    沈福爱顺着她所言想去,深以为然:“好,她却是另外留有证据。”

    宜悠瞪大眼,亏得她多加小心。若是一早走开,扒不扒得出墓碑棺材另说,即便出土,亦不会令人信服。

    “娘不识字,自不会有文书等物。当日她埋新墓碑时,棺材中填的乃是爹遗留的一二物件。”

    “此事当真?”

    “我也是偶然听闻,并不清楚。事已至此,我不妨也告知。程家这些年对我客气,盖因沈家多年米面资助。此项全由二哥记录在册,彻查祖宅,当能得到账册。”

    宜悠凝神听着,心底却起了惊涛骇浪。老太太此举看似粗糙且败家,实则极为好用。程家为那便宜,亦会全力支持于她。而沈家这边,只会见得老太太背后站着整个程家,遇事自会高看她三分。

    “如此,我定会兑现承诺之事。”

    “好。”

    吐出这最后一个字,沈福爱仿佛费劲了全身力气。听到两人脚步声走远,大铁门拴上,她失神的跌落在地,眼中溢出泪水。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死牢中只余悲惨的哭泣,没过一会,便转为虚弱的咒骂。比起方才的咒骂宜悠,此刻她完全换了对象。

    “沈福海、娘,很快你们就会来陪我。”

    **

    沈福爱所言,宜悠自是听不到。拜别钱叔,她便去正院,与巧姐道别。

    “小姐这帕子绣的当真好看。”

    巧姐颊边溢出两只酒窝,更显得她天真可爱:“你我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且一见如故,不如姐妹相称。”

    “承蒙姐姐不弃,宜悠自是感激不尽。”

    巧姐愣了下:“这……果然,我最是喜欢你这般痛快之人。跟我做姐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家那些姐妹,每次都再三推辞,当真是恼人。”

    “噗,这丫头,可算遇到与你投脾气的了。”

    县丞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便提起往日之事。原来巧姐虽长得小巧玲珑,性子却比一般汉子还要爽朗直接。偶尔遇到喜欢的姐妹,她便会提及此事,拉近二人距离。

    “上次王家姑娘只推辞一句,你猜巧姐作何回答?”

    宜悠笑道:“莫不是:王小姐若不愿,那我也不勉强!”

    “才不是,当时我明明很有气势的说了一句:丑丫若是不愿,本小姐也不勉强!”

    巧姐收起酒窝,玉手掐着腰,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当真将官家小姐姿态端到十成十。

    “姐姐有气魄!”

    “那可不,其实也不是我过分刁难,而是本就说点客气话。那些人,不若妹妹这般坦诚。”

    “姐姐嘴这般巧,不知日后的夫君怎么有福气。”

    说到这巧姐红了脸:“姜大哥自是极好。”

    宜悠唇角维持着弧度,心中却平添一抹阴沉。前世她所认识的那形销骨立的夫人,正是陈德仁手下姜通判之嫡长子夫人。

    若是方才,她还稍带犹豫。此刻见到不计出身,与她姐妹相称的巧姐,她却是坚定了本心。不论是否能从县丞夫人这得到好处,她都要拉巧姐出那火坑。

    “妹妹怎生发起呆,你这般漂亮,等及笄,自会有无数俊俏的郎君上门求娶。”

    “姐姐净知道打趣我,娘那般遭遇,我实在对亲事无甚想法。”

    “女儿家都要过这一关,今日别说这些。宜悠,我当真没想到,沈家那老太太竟有这般多的银钱。”

    程氏自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宜悠自是认出,这与早上老太太拿出来的一般无二。

    “沈老夫人盘踞沈家多年,这怕是多年积蓄。”

    “也是,你那事我也听说。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老太太这命,我得为她保下。”

    宜悠错愕,随即听出她话中隐藏的另一层意思。只保住老太太,那沈福海不就是弃子一枚?

    “夫人菩萨心肠,这般做,也是在为姐姐祈福。”

    “哎,行善积德一辈子,如今我便再心善一回。”

    巧姐与宜悠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笑意。尤其是宜悠,经过这几日接触,她倒对县丞夫人有很大改观。

    初见时此人一袭大红牡丹绸衫,整个人如牡丹般娇艳张扬。深接触后,便会渐觉她内心,也如那大红一般火热。

    **

    宜悠坐于马前,鼻尖是穆然斗篷上干净的皂角味。因着收了银钱,老太太只过下堂便被押后再审。

    而她则在县丞夫人允许下,由穆然快马带着赶往云林村。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片片落叶,她不自觉的将脸往怀中缩下。穆然见此,放慢速度,胳膊僵硬的握住缰绳。

    “要不,我牵着你走一会儿?”

    “当真不用,此时必须得快点。”

    程家一老一少两女人皆不简单,有前车之鉴,程氏必当有所防备。若是晚去一刻,由她毁灭证据,那可当真是大麻烦。

    “那你坐稳。”

    宜悠往背后靠了靠,瞬间感觉到后面男人的骤然紧张。

    “此行只为公务,穆大哥不比如此。”

    “得罪之处,敬请海涵。”

    硬邦邦的说完,穆然将她圈在怀中。当年军中虽有红帐,但他年纪小,自是没去过。如今弱冠之年,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接近女子。

    虽隔着一层衣裳,但怀中女子柔软轻盈,却是隔着布料过来。风吹过,几缕凌乱的发丝打在他脖子上,微痒的同时又带上少女独有的馨香,当真是让人享受。

    深嗅一口,他飞速掰正自己心思,目视前方,再也不敢低头去看那一段雪白的脖颈。

    对此宜悠却是丝毫未在意,如今她全副心神,均集中在那本秘密账册上。经此一役,沈福海自不会将其放在书房,那会是在何处?

    “穆大哥,等下可否借官府大旗一用?”

    “恩?”

    “就如你与裴先生第一次来时那般,说是要查账。沈家家大业大,以我二人之力探查,怕是大海捞针。”

    穆然低头,刚好看到怀中姑娘扭过来的头,一双杏眸中满含希冀。

    “好。”

    话音脱口而出,而后他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怎么就那般答应了她,这不算仗势欺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般做压根就不符大越律。

    “就知道穆大哥会答应,沈福海作恶这些年,如今总算看到结束的曙光。”

    此言瞬间给了穆然理由,惩恶扬善该当不拘小节。

    “恩,你且放心去搜。回县衙后,我自当亲自向县丞大人请罪。”

    “什么?”

    “此举有违大越律法。”

    宜悠风中凌乱,此人身材魁梧面相凶恶,怎么看都不像一块木头。怎么如今行事如此一板一眼,当真是让人想撬开他那榆木脑袋。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扭头:“县丞大人日理万机,岂会有空管这丁点小事。依我看,我们便向裴师爷说明一二,再由他定夺。”

    “也好。”

    答应得这般快,不会是早就想好如此逃脱吧?宜悠狐疑的盯着他瞅瞅,良久,她只见到他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被她盯着,穆然心中却打起鼓。她平日不曾惧怕他面上疤痕,如今这又是何意?

    “到了。”

    跳下马,他跳下去平复心绪,而后双手张开,试图将她托举下来。

    宜悠收起打量的目光,前世她虽与此人有婚约,但只见过两面。重生后相处多了,最初那点尴尬也褪去。

    腋窝被他大掌支撑,牢牢落在地上,她已是彻底回过神来:此人狡猾如狐也好,老实忠厚也罢,他总与自家无害。且如今目的达成,她得快些找到那账册才好。

    **

    “夫人,门外穆衙役与二丫一同来了。”

    春妈妈打开帘子,急匆匆的报信。程氏晚娘脸拉长一截,因为一宿没睡好而脸色青黑。

    “沈二夫人,我奉县丞之命,来清查沈家账册。”

    “官爷好兴致,清查都不往带红颜知己。”

    宜悠端着笑容,却不防程氏乍然走到跟前。怨毒的眼神,青黑的眼眶,乍一看倒像那话本中的黑山老妖。

    一个哆嗦,她向后退,刚好碰到穆然胸膛。堪堪稳住自己,她也回过神来。

    程氏走到如今,她该高兴才是。

    “无理取闹,出言辱没官差,当被张嘴。不过念在沈二夫人突逢变故,心情不愉,穆大哥,今日之事要不就算了。”

    穆然点头,不置可否,程氏气节。如今她算是明白,过往那些阴谋算计,在官家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

    “差爷想查,那请便。此处乃是沈家私宅,无关人等不得进入。”

    宜悠环胸:“今日我还真不是那无关人等,春妈妈,你且将二叔公及沈家几位爷喊来,我这有件沈家积年大事,要与众人言明。”

    说完她迈进门槛:“我虽无官身,但此来乃是奉县丞之命,协助官差调查。”

    穆然见她避重就轻,也适时躬身相邀。

    “恭敬不如从命,此次前来乃是公差,不劳沈二夫人盛情款待。春妈妈,既然祖宅无事,你还不快去请人。”

    自打这二人挪用沈家米面私开粮行被捅出来之后,沈家祖宅便冷清许多。春妈妈一走,如今宅子内只余程氏一人。

    宜悠由穆然护着,先扫一遍书房。不出所料,连带暗阁中都没那本账册。她自不会怀疑沈福爱所言,倒不是多相信她,而是沈程两家交易,她也曾听说一二。

    “究竟会在哪里?”

    宜悠有些着急,眼看沈家人就要到来,若是拿不出账册,只得去挖那棺木。可空口无凭,她如何请动这些人,为她去挖那棺木。

    “你先别急,老夫人长于战乱,自幼没这般宽裕。或许,她没有将东西往书房放的习惯。”

    穆然一席话却是提醒了她,账册虽是沈福海所记,但最终经手人却是老太太。前世老太太,最爱往何处放东西?

    “走,去西边。”

    揪起穆然袖子,她一把推开阻拦的程氏,来到老太太房间。三两步走到一雕花箱笼前,看着上面的锁,她越发笃定。

    “可否打开?”

    “钥匙在娘身上。”

    自发忽略程氏得意的脸色,她看向穆然。后者自怀中掏出一根细铁丝,如她所看话本小说中那般,转两圈,咔嗒一声打开。

    满室光辉晃花了宜悠的眼,上面一层,全是婴儿拳头大小的银锭。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掀起红布,她顺手将一块银子扔到程氏脚下。后者赶忙捡起,而后往这边扑。

    宜悠一拉箱子,程氏扑空,整个人蹲在那些银锭上。翻出一众细软,果然在箱底,她找到一本被红绸包裹的册子。

    打开一看,她不禁乐了。沈福海过日子仔细,她自是知道,可她从未想到,他竟是仔细到这般程度。

    “先天十年腊月十八,麦子壹佰壹拾贰斤、猪一头,经日升粮铺交由程元。”

    先天乃是今上继位后年号,程元正是程家长子,沈福爱夫君,后面附一红手印,当是出自此人之手。

    “先天十一年二月二,糯米贰拾斤、切糕十笼、棉布六匹,经日升粮铺交由程元。”

    后面同样附一红手印

    ……

    而后密密麻麻半册,交换物件或多或少,一针一线均记录在册。

    宜悠交于穆然:“看,齐活。”

    **

    “大中午插秧,都叫到这儿来做什么?”

    外面传来二叔公中气十足的声音,宜悠迈出门槛:“当然是我来,跟你们说些沈家隐秘之事。”

    二叔公后面跟着几位汉子,见到宜悠皆面色不善。她自是明白,此时多数人身上宗族意识极强。她既除族,便比不得沈福海这沈家之人。

    “你们且看。”

    递过账册,她向右一步拦住程氏。

    “莫要信这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关起门来好好说。”

    宜悠失笑,见她怨毒的眼神,想起前世今生之仇,突然心生一计。

    “沈二夫人这般着急,定是知道些什么。也是,女生外向者毕竟少数,这些年,你可是为程家鞠躬尽瘁。几个月前我家卖包子,抢了程家一丁点生意,你便使出那等毒计。”

    虽然老太太不识字,但沈家男儿多数认识几个大字。几颗脑袋凑在一处,扫一眼账册,眼刀便刮向这边。

    “你们还有所不知,沈福爱出嫁当年,程沈两家是否于田地有过争端?”

    “确有此事,难不成?”

    未等她言明,怀疑之声便不绝于耳。

    “我就说那地,应该是咱们沈家的。”

    “当年娘和二哥一口咬定,又有程家祖坟挖出来,谁还敢再多说话?”

    宜悠清清嗓子:“我自沈福爱处得知,当年为平息沈家兄妹之事,沈老夫人连夜将那墓碑换掉。”

    “还有这等事?”

    “当年老夫人留了一手,据传那坟墓中,藏着过世的沈老太爷几样东西。”

    “当真如此?”

    宜悠无所谓的笑笑:“我已被沈家除名,此时说谎,能与我有何好处?”

    沈福江当即剁地,掩面悲泣:“我的亲爹啊,娘将你的遗物埋入程家坟茔,这是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

    见老大出声,老五沈福瑞也接上:“挖了那坟,看程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哥,我们不能委屈了爹,这事怎么都能找回来。”

    沈福祥不在,剩余沈家老三这些年懦弱惯了,此刻竟是当不了主,只讷讷的看向二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二叔公面色凝重,简单的八个字,为此争端定下结果。

    **

    大越人极为注重婚丧嫁娶,是以坟茔外面虽粗糙,里面却别有洞天。

    正值中午,田间人少,沈家老大老五两人赤膊上阵,没多久便挖出一青砖砌成的外墙。

    等程家人闻声而来时,棺材盖刚好被开启。宜悠大着胆子往下看,古旧的烟斗旁边,躺着一具娇小的尸骨。

    十年过去,尸骨上的衣物早已化作尘埃。突然,她眼尖的看到稍显青黑的尸骨脚趾上多出来的那一指。

    “这……”

    未等她问出口,沈福瑞已是嚎啕大哭:“娘,你怎么在这儿!”

    沈福江也红了眼眶:“二叔,右脚天生六指,这一定是我娘。你看她骨头黑着,果然是被人毒死。我娘一世为人清清白白,没曾想到死竟进了别家的坟。”

    前来的程元耷拉下眼角,心中暗骂。姑姑塞给他个破鞋也就罢了,竟还将这天生六指的姨娘塞到坟里,这可不给他找事?

    **

    宜悠退后一步,她当真不知,阴差阳错间,这里竟能发现柳姨奶奶尸骨。天生六指虽是私密之事,但如她生辰八字般,该知晓的人总不会忘却。

    至此她已完全放心,事实俱在,沈福海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出来。

    “二丫,大伯和五叔多谢你。”

    宜悠将帕子递过去,没再强调自己已改名。虽不是顶亲的叔伯,但此二人踏踏实实,全无贪婪之心。比起沈福海亲兄弟几个,他们倒更像她亲戚。

    “都是长辈,如此这般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宜悠还有个不情之请,烦请二叔公要回沈福爱嫁妆,对其女照看一二。”

    “英姐儿这段时日本就住在我家,都是亲戚,这自不用你提。”

    至此宜悠总算放心,其后之事,自会由愤怒的沈家族人去办。

    **

    果然稍后一切便在她预料之中。

    云州富庶,盖因沃野千里降水充沛,风调雨顺之年必会丰收。田地是农家命脉,一口气五百亩,实在激起了沈家全体人的愤怒。

    再无人护着沈福海,他奸|淫幼妹,毒害庶母,其罪已经不是当诛可论。在县丞判处秋决后,二叔公做主,开宗祠将其逐出沈家。

    倒是老太太,因毒害庶母之人乃是沈福海,堪堪逃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彻底完工,下章开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