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V章

鱼丸和粗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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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悠虽已成亲,但她年岁摆在那。十几岁的姑娘家,声音正是又尖又细的时候,声音很快透大厅,到达了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尹妈妈听后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她以手帕掩面。

    “人要脸树要皮,老奴虽只是个下人,但活到这么大年纪也算有个人模样。穆夫人这般说,当真还不如直接一刀劈了老奴。”

    话语中的哀戚,引得房内不少中年妇人心生感慨。

    主簿夫人冷笑:“你们大家头一回见,可能不知道,这穆夫人娘家做那包子营生。一个做买卖的姑娘家,嘴皮子别提有多利索,竟是连我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

    为官者多瞧不起经商之人,各家夫人的面色又是一变。

    任凭再多的误解传过来,宜悠也是岿然不动。她已经明白,这是尹氏早就布好的一步棋。前世她便最是擅长这般,不动声色,直到将人的心神崩到极点,再一下戳破。

    单心理上的落差,就足以催的常人崩溃。可宜悠不是常人,她有着前世那几年的经历,什么悲欢离合没见过。重生后她也仔细想过,她与尹夫人着实是谁也不欠谁。

    一个巴掌拍不响,当日她入府为妾乃陈德仁之愿。若是陈德仁不愿,怕是她也离不开县衙大门。开始她确实张狂,可尹氏也买通四丫和程氏害她两次落胎。到最后她甚至成为了尹氏垫脚石,为她嫡出儿子扫清庶长子这个天然的障碍。

    两者相抵,实际上尹氏还要欠她不少。可她已经看开,不想再沉溺于那场噩梦中。没曾想,情势的一步步变化,最终将两人推向对立面。既然她先出手,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瞧着尹妈妈的面皮还没那般薄,当日你过府逼我为妾时,却有不少人都在场。到底是黑是白,咱们一问便知。”

    尹妈妈放下帕子:“老奴地位低微,那些人自是帮着你说话。也独主簿夫人一个,敢于仗义直言。”

    宜悠笑了:“照你这般说,不向着你说话的就是在说谎?别人你或许不信,难不成铁夫人你还信不过?”

    铁夫人正围观这那唐三彩,赞叹声连连:“这可真是几百年前的古董,咱们大越烧出来的,可没这么完美且明艳的色泽。”

    宜悠听着心思一动:“铁夫人说,这乃是盛唐的古董?”

    说道她熟悉的领域,铁夫人如开了话匣子似得:“唐朝的彩釉与咱们大越的不同,涂在上面烧出来后,颜色也稍有些差异。寻常人一般看不出来,但老铁曾经研究过。你看这釉彩是从内二外发出来的,一看就是在泥胚上涂釉又烧出来。结合了泥土的颜色,与咱们大越先烧成胚再凃釉完全不一个感觉。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巧姐凑过来:“宜悠,我竟不知你这般富庶,这一件怎么也得几百上千的银子吧?”

    宜悠眼睛越来越亮:“你竟是打趣我,主簿夫人也说过,我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家里还只是做苦力卖包子的,便是把我卖给人牙子,也换不回这古董花瓶。”

    “谁舍得卖了你,你说那对牡丹花瓶莫非是成了精,怎么凭空就消失了?”

    “许是成了精,附在尹妈妈身上,她才这般的胡言乱语。”

    既然尹氏摆明了置她于死地,那宜悠也不再客气。左右过完这个年,他们就得滚回京城,这会她得尽全力保下自己。

    尹妈妈放下帕子:“老奴从不说虚话。”

    “那就请铁夫人回忆下当日的情况,就是我文定那日。”

    铁夫人迷糊的自唐三彩边移开眼:“你文定?不是尹妈妈硬要拉你给人做小,然后你怎么都不答应,她气呼呼的走掉?难道那之后还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的事?”

    在云州铁神仙是绝对可信之人,连带其妻铁夫人也被半神化。毕竟神仙枕边伺候的人,哪会是寻常之辈。

    宜悠知事情到此已解决一半:“我也不知,那日我坐县衙轿子回四合院,中途并未见过闲杂人等。”

    铁夫人恍然大悟:“这不就对了,要我说做小哪有做大好,便是不富贵也图个自在。”

    两人一搭一唱,直把尹妈妈堵得说不出话。尹氏坐会上首,朝主簿夫人使个眼色,后者忙激愤的站起来:“没想到,铁神仙的夫人也会这般心口雌黄。”

    铁夫人恼了:“你浑说什么,我信口雌黄,怎么不说你满嘴里没一句实话?”

    主簿夫人走到中间:“谁不知铁先生要跟随大人来云州,云县那边的官学,下一任山长便从铁家两位公子里面出。为了这事,你便随意颠倒黑白。”

    章氏朝另一位主簿夫人呶呶嘴,稍显瘦削的夫人忙站起来:“新任山长自是有才者居之,铁家哥儿通读经史子集,在一番考校中对答如流。古话还说举贤不避亲,他凭什么当不得山长?”

    铁夫人也来了底气,她的儿子那可是真才实学。夫婿不想出仕,她自然盼着两个孩子能过的更好。

    “你,考校官皆是熟识之人,谁好谁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宜悠更乐:“按你这说法,但凡是不和你心意的,便是不公允。铁家两位公子有无真才实学,云州人心里都清楚。主簿夫人,你先污蔑我之婚事,如今又将才高八斗的铁公子说成不学无术之人。”

    主簿夫人往后退一步:“我说的全是事实。”

    “究竟是否是事实,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既然你嘴里没一句实话,想必这唐三彩之事也是为污蔑我而有意为之。毕竟旁人都看得真切,是我将一对牡丹花瓶放进里面,缘何只有你一人矢口否认?”

    “没有,我亲眼所见,你装的是唐三彩!是你心胸狭隘,试图诅咒大人和夫人。”

    饶了这么大个圈子,宜悠等得便是这一刻。刚才她用两件事扰乱主簿夫人的心神,如今她心思杂乱,自然顺着她说下去。

    “哦,若我未曾记错,方才你说箱子是各家封好后放入。”

    主簿夫人变了脸色,百无聊赖坐在上面喝茶看戏的尹氏脸色一阴:这蠢货。对吴妈妈是个眼色,手指比划两下,后者忙意会的退下。

    而后她站起来:“穆夫人你这意思,是府中下人咒我?”

    宜悠点头:“也有可能是夫人自行掉包,毕竟夫人可是不喜欢我的紧。”

    尹氏着实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的说出来。如今她若是生气,更坐实了不喜之命。可不生气,她着实要憋到内伤。

    她忍!忍个一时片刻,便是一箭三、四甚至五雕的结局。

    “这是说哪儿的话,莫不是章妹妹平素跟你说过我这规矩严?可管着偌大一个知州府,若是没点威严,哪个阿猫阿狗的也敢挑衅。”

    竟然将她比作阿猫阿狗?宜悠并不生气,她又不会真的因为一句“阿猫阿狗”就变成那般卑微之人。她更担心尹氏有其它后手,毕竟以她的了解,尹氏鲜少会将所有的筹码放在一人身上。

    “夫人自是有威严,可人有时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当真是能说会道,早知当日便留你在府里,也可时时解解闷。”

    “还真得多谢夫人仁慈,放我自由。须知我可是宁愿死,也不会与人做小。对了,听闻府中梅姨娘乃是老夫人亲手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夫人与其亲如姐妹。如今这时候,不妨请她出来见上一见?”

    尹氏咬咬牙,一个小小的县尉夫人竟然丝毫不曾惧怕于她,这般感觉着实不好。

    宜悠深知,尹氏最重的乃是大夫人的门面。就像前世她宁可放任自己于府中张狂,可逢年过节的宴会,她却是轻易见不了人。即便偶尔能出来,所见之人也均是她看不上的。当时嫁入姜家的巧姐就是这类人,所以她才能得见。

    站在一边的章氏也打趣:“自打京城一别,这些年我竟是再没见冬梅。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也让她出来热闹热闹。”

    尹氏平息下怒气,挥挥帕子:“让梅姨娘抱琴过来,给各位夫人献上一曲。”

    立刻有小丫鬟下去,宜悠扫了眼尹氏,没放下去的心悬得更高。她老神在在的站在那,虽然胸膛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可宜悠却深知:尹氏越是生气越是平静,越是笑得灿烂说明她心中越是怒火滔天。

    现在她这般,明显是在装。她装的原因只有一个:为着背后的阴谋做掩饰。

    顺着这个方向去想,宜悠很快就明白,尹氏巴不得梅姨娘上来。而梅姨娘最让她咬牙切齿的地方,便是那个已经长到六岁,过完年就要入陈家族谱及官学的庶长子。

    “毕竟这么多人,她不可能对大公子下毒手;你傻不傻,一下来这么多人,府里正乱着,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脑海中两道不同的想法打着擂台,宜悠强行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始想着解决的对策。想要弄死一个孩子,办法实在多到不能再多:生病、溺水、毒死、噎死、慢慢体弱而死。

    单她知道的就有这些,但这其中唯一能与她扯上关系,且最快捷最容易操作的办法就是毒死。

    “巧姐,你让翡翠去前面找穆大哥,我总觉得这心里悬着。”

    巧姐也没想其它,立刻转身去吩咐碧桃。两人站在章氏身后,宜悠脑子里一圈圈的转着,始终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右眼皮越跳越快,她垂眸往下,唐三彩上鼓乐俑的眼睛直对着她,黑漆漆的散发着无言的诅咒。

    当即她感觉有些晕,靠着椅子坐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一口。苦涩的滋味弥漫舌尖,她总算恢复了点心神。

    “你这是怎么了?”

    宜悠附在巧姐耳边:“我总担心她有后手,你自小来知州府,可曾见过梅姨娘一面?”

    巧姐摇摇头:“还是上次咱们来,入家宴时才见到。若不是那次,我还当知州府后院只有夫人一名主子。”

    两人的叽咕声被章氏尽收眼底,她点点头又拍拍胸脯,眼中全是坚定。

    宜悠明白,这是章氏再说她会护着她。想到这她也稍稍放松些,毕竟在她心中,章氏的手腕足以同尹氏抗衡,甚至比尹氏要高出一头。

    **

    “梅姨娘到。”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宜悠也不例外。尹妈妈打着帘子,一身粉红色棉袍的梅姨娘走进来。比起半年前她还是那般瘦削,不过脸上焕发的荣光却是再厚的粉都遮不住。

    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中,原先的平静被如今的光亮所替代。宜悠记得,这是前世听闻大公子要入京时她的模样。这辈子虽然提前了两年,但陈德仁回京,她的儿子也能提早的入族学,她怎能不高兴。

    “冬梅,是章妹妹想起你。今日趁着她在,人多热闹,你便谈上一曲。”

    大越虽然尚武轻文,但伶人地位仍旧低下。如今尹氏这般说,是直接将她与那些伶人打在一处。即便如此,梅姨娘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她坐在绣墩上,轻轻的调试下琴音。

    “夫人,《春江花月夜》可好?”

    “不计较这些,你随意就是。”

    随着叮叮咚咚的琴音,清丽的唱腔也随之而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声声如黄莺初啼,婉转入耳,宜悠闭着眼静静听着,躁动的心也迅速抚平。前世点点滴滴浮现,她被尹氏挑拨,曾多次对付梅姨娘。现在想来,当时当真是不应该。可如今再后悔,一切均已不同。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梅姨娘平缓的唱着,曲子也进入□□处。正在此时,大门被嘭一声撞开,方才引路的嬷嬷怀中抱着一小小的身影:“夫人,大少爷他……”

    宜悠第一个站出来,她看到了,那妈妈手中握着的正是她除却牡丹花瓶外送上的另一件年礼。十二颗转运珠以金链串在一处,自成一条链子,幼童和姑娘家佩戴均合适。她亲自过手的东西,第一眼便能认出。

    琴音戛然而止,梅姨娘扑上前,望着自己口吐白沫的儿子:“昌哥儿、昌哥儿,醒醒。”

    听到亲娘互换,小小孩童睁开眼:“娘,我肚子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软软的声音打在宜悠心上,前世她不喜欢孩子,觉得他们闹哄哄的着实惹人厌烦,可自重生后她却是越发喜欢的紧。昌哥儿她记得,那是一个极为白净的孩子,他遗传了陈德仁的好样貌,小小年纪一身锦袍迈着小方步,颇有几分君子之风。虽然难免带着点富贵人家公子的少爷脾气,但他顶多是淘气些,其余却没什么坏心思。

    如今他就被梅姨娘抱在怀里,宜悠站在梅姨娘身后,将他口吐白沫整个人疼得拧麻花的模样看得真切。

    “是砒霜!”

    前世今生,无论时间如何变化,无论她是否入陈府,这一幕终归还是发生。尹氏这一招真是又狠又妙,她那手链正是为一周岁左右的婴儿准备,此时被昌哥儿拿去玩出了事,一般人看起来,便是她怀恨在心想毒害尹氏亲子。

    “天哪,这东西!昌哥儿这是为平哥儿挡了灾。”

    尹氏退后两步,低头肩膀颤抖着。在宜悠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咧着嘴的笑容。

    果然是她!除了庶长子,陷害了她。同时经此一事,谁还会去怀疑那唐三彩是真是假?这才是真正的尹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快准狠。

    “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陪着昌哥儿玩,见他喜欢,想着都是咱们府的东西,便先拿给他玩一会。没想到,这东西上却涂了些不知道什么的虎狼之药。”

    “链子是谁的?”

    梅姨娘安抚着儿子,也抬起头听着。

    微胖的妈妈抬起头,瞅向宜悠这边:“如果老奴没记错,是从这口箱子里拿出来的,应该是穆夫人的。”

    梅姨娘放下儿子,满是仇恨的看着她。宜悠无奈,即便梅姨娘再聪慧,前后两世她也注定会中尹氏的计谋。因为昌哥儿是她亲生,且亲手养着眼珠子般的照看到这般大。面对孩子即将到来的死亡,任何一个疼孩子的亲娘都会失去理智。

    “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昌哥儿也未曾得罪过你,为何你要这样……”

    章氏在一边看着,也有些头疼。人命关天,此处还是人家地盘,这事绝对够麻烦。不过她的人她必须得保下,不然日后何人信服她?

    迈步走到宜悠跟前,她说道:“当下还是先找郎中瞧瞧,咱们再急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梅姨娘立刻回魂:“对,找郎中……要找郎中。云州城有好多郎中,把他们全都找来,一个不落的全找来。快去!快去啊!你们都一个个干巴巴的杵在这,是不是巴不得昌哥儿出事!”

    眼泪如珠子般的掉下来,她小心的哄着儿子:“昌哥儿不怕,姨娘在这儿,不痛不痛。”

    “疼,真的很疼。”

    昌哥儿声音越发微弱,打滚也越来越厉害。宜悠躲在章氏身后,如今所有的不利都指向她,就是穆然知道了怕也没办法,她再次陷入了如前世般的绝地。

    “怎么办?怎么办?”

    转圈的不止她一个,梅姨娘转的更快。此刻她如疯魔了般,围着原地重复着一句话:“昌哥儿定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

    老僧念经般的话语传到她耳边,黑暗中的宜悠仿佛看到一缕曙光:如果昌哥儿能没事,那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缓冲。

    可昌哥儿怎么才能没事?

    集中全副精神想着,终于某个被忽略已久的事被她想起。那是小时候李氏哄她入睡时将的故事,大概是说一个人饿了好些天的人吞了砒霜口吐白沫,遇到活菩萨可怜他,送来点鸡蛋和牛乳,他想都不想全生吃了,然后整个人活蹦乱跳。

    虽然只是个传说,可这确是她最后的机会。

    “梅姨娘,我有个法子,趁着郎中没来你姑且试一试?”

    “法子?”梅姨娘眼睛亮起来,待看清说话之人是她后,又飞速黯淡下去:“你闪开。”

    被她大力撞开,宜悠也不恼:“我知道现在你不相信我,可你总得为昌哥儿着想。我的法子是给他灌生鸡蛋和生牛乳,鸡蛋府里有,牛乳五州斋有。这两样东西都没毒,为什么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的呼吸微弱,也不愿意试一试?”

    见梅姨娘完全听不进去,宜悠干脆趴到她耳边:“你试一试,也许昌哥儿还有希望。可你不试,他就得一直这么疼下去。”

    旁边粗壮的婆子拉开她:“这天下间混毒何其多,穆夫人莫要再害我们大公子。”

    宜悠暗自着急,她确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可如今她被反驳回来,梅姨娘也全数不听,她该怎么办?

    “在场谁没吃过鸡蛋,若它能形成混毒,那咱们早就被毒死个几百回。”

    尹氏也走过来:“穆夫人莫要再胡言乱语,昌哥儿也是我儿子,岂能随随便便吃东西。”

    章氏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噤声。宜悠跟在巧姐身旁,不由的有些绝望。这么大一会已经有小厮回来通报,临近年关天寒,近处几名郎中全都被其它大户人家叫去诊脉,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这会又一个小厮进来:“夫人,百草堂那名郎中去了乡下祭祖。”

    宜悠怎能听不明白,既然一切出自尹氏之手,那她自然有万全的把握。知州夫人想要调开全城郎中实在再简单不过,怕是等到昌哥儿死,云州城也找不到什么高明的郎中。

    “还没来?”

    梅姨娘神情恍惚:“鸡蛋、牛乳,拿鸡蛋和牛乳来。”

    方才她的确心神激动,可梅姨娘也不是傻的。正如她骂出的那句,穆夫人与昌哥儿无冤无仇,凭什么要害死他为夫人和平哥儿铺路。刚才她想不通,这会一个个郎中没来,尤其是听闻医术最高超的百草堂没来,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她头顶,直把她浇个清醒。

    自夫人生了平哥儿,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便对昌哥儿一日不如一日。她忍着,就是等回京那天。那些年她可没白伺候老夫人,她的儿子不比一般庶子,到京里自有陈老夫人为他们做出。尹氏那点手段,连她都斗不过,想都别想翻出老夫人的五指山。

    “梅姨娘,万万不可。”

    “难不成我儿子还吃不起个鸡蛋?用不起点牛乳?”

    粗壮的妈妈朝尹氏看去,后者皱眉斥责:“没听到主子的话,还不快去拿!”

    有鸡蛋和牛乳又怎样,她还从没听说,有人吃那么多砒霜还能全须全好的活下来。等过会那小孽种断了气,她连鸡蛋和牛奶的账一起算。

    新鲜的鸡蛋很快被拿过来,而后便是一小桶牛乳。五州斋的牛乳,自是知州府里常备。宜悠拿过一只碗,将鸡蛋打在里面,均匀的倒入点牛乳,笑着对哭泣的昌哥儿说道:“喝下去,一会肚子就不疼了。”

    鸡蛋本就腥,妈妈们拿的是未加糖的生牛乳,两种腥味混在一处,昌哥儿直接把嘴别开。

    梅姨娘急了:“你倒是咽下去,郎中不来你又不喝,娘可怎么办?昌哥儿,你要是死了,娘也跟你一块去。”

    宜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狠的誓言,以前在沈家老太太也常这般说。可老太太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话语中逼迫为主;但梅姨娘只是如唱摇篮曲那般轻声说道,可她面上透出来的决绝却令谁都无法起疑。

    “我喝,娘不要死。”

    闭着眼,昌哥儿一口气咽下去,味道实在太腥,没多久他一口喷上来。

    泛酸的胃液喷了梅姨娘一身,本来稍带点黄色的牛乳,如今却是带着一股青黑。梅姨娘眼中有了光:黑的,她从没听过谁的呕吐物带黑色,肯定是那毒药。

    “昌哥儿快喝,把这一桶全喝光,你就能好了。”

    昌哥儿很是信任姨娘,听她这么说,即便他讨厌极了那味道,也大口大口的往下灌。可他毕竟身子太虚,喝不了两碗就要吐一次,宜悠忙将一旁倒茶水的净桶放在梅姨娘边上。

    一次又一次,在一小桶牛乳见底的时候,昌哥儿已经不再喊肚子疼。

    “太难喝了,娘,我不要再喝。”

    眼见牛乳见底,梅姨娘拍着儿子背,刚想站起来命人再去拿一桶,没曾想这么久她腿太酸,一个趔趄撞到桌上,后腰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的儿子,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嘴边全是脏污,可他已经不再打滚。

    “昌哥儿,你还疼不疼?”

    昌哥儿也满是惊奇:“不疼了,娘,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宜悠默默退回章氏身后,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经此一事,她不仅可以洗脱嫌疑,更是偿还了前世欠梅姨娘的债。从今往后,她与陈德仁间真真正正没了瓜葛,她也可以安心的对付这一家。

    整个过程看着长,其实也就半个时辰。这会郎中姗姗来迟,诊脉后连声恭喜,直言大公子已然无甚大碍,只是那牛乳还得再用几日。

    章氏的笑容要躲真心有多真心:“真是恭喜尹姐姐,虽然平哥儿身子骨不好,但你还有昌哥儿这儿子。”

    宜悠也跟上:“是啊,虽然我完全不知情,但陈大人这些年只得两子,幼子体弱,若昌哥儿真出什么事,怕我后半辈子得青灯古佛,以扫平内心愧疚。”

    两人说得都很客气,可传到尹氏耳中就只剩“平哥儿身子骨不好”和“幼子体弱”。郎中说过,她产平哥儿是毕竟已过三十,所以带着点弱病也很常见。心觉对不起儿子,她格外小心,如今却被人揭了逆鳞。

    “穆夫人也活该青灯古佛,为了让陈府欠你一个人情,竟然自导自演这一场苦肉计。”

    此言一出,直接打了宜悠一个懵。

    **

    穆然坐在前院,陪着众位同僚喝酒,心里却在念着小媳妇。

    男人间的争斗无非就是凭官职,可女人间却要分的更细致。就在方才,他已被人连番问候。诸如“穆大人如今可是不良于行?”的疑问、“脸上那倒疤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的感叹、或是“穆大人年轻有为,怎娶一商户之女”的遗憾,悉数朝他涌来。

    就连陈德仁,过来劝酒时都笑嘻嘻的说了声:“穆县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裳就是再好看,等过几年蒙尘褪色,也就是那般模样。”

    穆然皆哼哼哈哈过去,不反驳也不承认。他有多喜欢小媳妇别人肯定不知,而他的小媳妇有多好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本是内敛之人,并不打算将感情宣之于口。别人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对小媳妇的疼爱。

    喝到三分醉,眼见廖监军还没来,他却先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翡翠。以如厕为借口,他将事情问个真切,却没有立刻说开。只要陈德仁还在,后面那群妇人还不会贸贸然动他的小媳妇,闹大了反而不好。

    心下着急,连喝几杯酒,等到五分醉时廖监军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而这会知州府小厮却来报:有人毒害大公子。

    尽管来人说得含混不清,但他却一下想到了小媳妇。他们不敢对付陈县丞,也动不了他,所以就拿着小媳妇开刀。

    “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的说道:“是穆夫人,大公子玩着穆夫人的手链,突然就中了毒。”

    穆然一拍桌子,刚想站起来,却被廖监军拉住:“冷静,有我在怕什么?”

    穆然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廖兄,贺礼乃是我与夫人一同准备,怎么会在这时候下毒。这会在云州,还请廖兄帮我。”

    廖将军点点头,朝角门上的兵卒吹个口哨。院中一片慌乱,谁都没注意这一幕。

    “走,去后面。”

    小儿子病病歪歪,陈德仁早已做好的养不活的打算。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他的种,且对与他五分相且玉雪可爱的长子,他还是颇为放在心上。

    **

    一行人到后面时,正逢尹氏吐出那句话。

    穆然一步冲进去,挡在宜悠身前,看看她除了袍子上沾点脏污外,整个人都没事,他也放下心来。

    “夫人,实话实说,我穆然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不用这下作手段去博那人情。”

    先前宜悠还没太注意,不过就在刚才,穆然刚冲进来的那一刻,她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她知道自己喜欢穆然,可从没有一刻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离不开他。

    这种危难时刻,有个人能挡在跟前,为她遮挡一切风雨,这感觉真好。

    “夫君。”

    头一回守着所有人的面,她叫的不是“穆大哥”,而是情真意切的“夫君”。

    “恩,你莫要怕,这里有我在。”

    宜悠点点头,眼中热泪涌上,被她仰仰头逼回去。真的不同了,前世因为昌哥儿的死,她受了妈妈们的甩针舞。这辈子不仅昌哥儿没死,罪魁祸首很有可能遭到报应。

    陈德仁走到长子身旁,梅姨娘一下哭出声来:“老爷怎么这会还来,你没瞧见方才昌哥儿就那样在我怀里凝成了麻花,一口口吐着血,他差一点就死了。”

    陈德仁抱过儿子哄哄:“这是怎么回事。”

    尹氏凑上去:“便是穆夫人,她送了唐三彩咒我们一家,而后又在链子上涂毒。”

    主簿夫人再次走出来:“夫人所言极是,一早临走时穆夫人就心神恍惚,甚至差点摔倒在县衙门口。”

    在场众人了解知州与监军两方的恩怨,纷纷露出了然。

    正当主簿夫人得意时,后面传来一声惊呼:“娘。”

    穆然抓小鸡仔般的,将杏姐儿整个提起来,脸上的疤痕因生气而更加狰狞:“县衙门口,是不是你故意扔石子绊倒宜悠?”

    “是……是!”

    “你娘说瞎话,你来说,我那箱子里可装了唐三彩。”

    没等杏姐儿开口,主簿夫人扑过去:“穆大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难不成想屈打成招。”

    宜悠忙拉过穆然,就在此时,与陈德仁并行的盔甲少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用真凭实据说话。人命关天,来人,封知州府,查找证据。”

    中门大开,两队兵卒跑进来,迅速把守住院内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