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V章

鱼丸和粗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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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威严的知州府,如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兵卒身上的军甲反射着寒光,连成一片杀气冲天。

    陈德仁一哆嗦:“廖兄这是为何?”

    廖监军抱拳微微欠身:“不瞒知州大人,谋害朝廷命官之子,其事必得彻查。临近年关人多眼杂,为防嫌犯浑水摸鱼,廖某只得如此。”

    尹氏脸色白成一张纸,来龙去脉她再清楚不过。

    “临近年关出事也不吉利,我和老爷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我看今日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全当没这回事就是。”

    廖监军却摇头:“万万不可,圣人曾有言:为官者更当防微杜渐。今日所调军士,皆为换班探亲之老军士。他们与陈大人相识多年,敬仰已久,定会对府内安全尽心尽力。”

    陈德仁嘴角发苦,他本就看不起那些出身草莽的兵油子,代管监军一职多年,也甚少亲去大营。知州府与大营间关系实则生疏,廖其廷来半年,已经完全掌控了大营。

    如今说是老人,但这老人听他的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就不必,本就是家事,何必动用朝廷军士。”

    廖监军摇摇头:“官者无家事,大人一身心系云州安危,不得不小心。”

    陈德仁真来了火:“廖监军这是执意要搜查?我乃朝廷命官,常人出入府邸怎可如此随意!”

    宜悠站在穆然身后飞速的合计着,如今是在知州府,在陈德仁的地盘,若这会无法真相大白,待出了这道门想怎么污蔑她,完全是尹氏一句话的事。

    而她想要彻底摆脱这顶屎盆子,就得把所有真相查出来。

    尹氏,前世的账我不想再多算。可如今你自己主动撞上来,那也着实怪不得别人。

    上前一步,宜悠站在廖将军前面:“今日之事着实透着蹊跷,我曾听夫君所言,云州港出海不远处,那座海岛上的东瀛人仰慕盛唐之一切,将唐三彩奉为华贵的摆设之物。如今牡丹花瓶被掉包,此事怕是不简单。

    不为我一人清白,便是为了云州百姓,还请监军大人查证。”

    尹氏手中的茶碗直接掉了盖子,此事怎么就跟东瀛人扯上关系。这小小的商户之女,果真巧舌如簧,行事间竟是无耻的很。

    穆然也上前,坚定地站在小媳妇身旁:“东瀛倭寇狼子野心日涨,还望廖大人严查。”

    陈德仁也着急,他不是傻的。哪个正常人会在过年公开献礼时又是送冥器,又是往东西上投毒,得多缺心眼才能做出这种事。想到夫人那几日的抱怨,他多少也有了答案。

    可他不能说,如今陈家震怒,支持他的只有尹家。若是夫人此时出事,怕是他得一辈子呆在理藩院喝凉茶。他刚过而立之年,还不想去坐那冷板凳。如今事关倭寇,他不能再以官身抵挡。唯一寄希望,只能是夫人小心,将此事处理的干净,而后随便找个替罪羊。

    “陈大人,得罪了!”

    廖监军说下此言,忙招呼门外开始查。

    陈德仁退到后面,朝尹氏挤挤眼。尹氏想着自己的布置,若是不熟悉知州府的人定找不到,想到这她点点头。

    “小心点搜,莫要弄坏知州大人摆设。仔细点,别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廖其廷朗盛指挥着,到最后他甚至一跃进入人群。穆然朝宜悠点点头,示意她安心,也忙不迭的跟上去。

    **

    丫鬟们端上热茶和点心,不过如今也无人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品茶。宜悠眯着眼,瞧着陈德仁与尹氏间的互动,顿时福至心灵。前世以陈德仁的聪慧,怎会看不出昌哥儿死因。

    可他为什么不说?

    她想起来了,前世她临死前尹氏春风得意,似乎因为一老御史告老还乡,尹氏之父接替成为左都御史。此职位掌管天下言官,为帝王喉舌舆论尖兵。饶是陈家家大业大,也得与其打好关系。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梅姨娘,这俩他口口声声喊着心肝宝贝肉的女人,在他的官途面前都算不了什么。甚至于这种人连最起码的一点遗憾都无,他只会去想方设法的讨好尹氏。

    想到这宜悠新潮起伏,的确她一个农家女,以丫鬟进府的姨娘命,比不得官家小姐尹氏自娘胎中带来的高高在上。可她也曾真心付出过,学化妆、洗手做羹汤,一颗心全都装满他。即便命再贱,她的一颗心也是热乎的。没曾想前世今生,全都因惹得两人一点不愉就遭来这种直接身死的横祸。

    一瞬间,她心中涌出无限恨意。

    “你怎么了,宜悠?”

    巧姐关切的声音化解了她被仇恨蒙蔽住的心,宜悠平静下来:“只是想着后怕,但愿事情能顺利。”

    边上传来一声嗤笑,是一直与章氏作对的主簿夫人。不同于方才的得意,如今她面相上闪着另外一种张狂:“做了那亏心事,还想着全身而退,哪能这么便宜。”

    啪!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是巧姐给她两巴掌。

    “夫人教出来的闺女,就是这般教养?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打长辈?”

    章氏眼皮都没眨一下:“我不知道,我闺女还有这么个卖身契被人捏在手里的长辈。”

    “你们,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即便面上平静,宜悠还是觉得一颗心里火辣辣的。尹氏她动不得,可不代表别人都有尹氏的出身和诰命。主簿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已经严重的触及了她的底线。

    “我倒没觉得这样,古人可不像你这般。说是小辈得恭顺,前提是长辈的明理。如果长辈是那胡搅蛮缠为老不尊的,一味顺从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主簿夫人瞧瞧,你除了年纪上像个长辈,其它还有什么地方像?”

    “我像不像,不是你一商户之女可以评判。”

    宜悠直接走上前,锐利的双目盯着她:“主簿夫人看清楚,若论品级我可比你一衙吏之妻要高。再说商户之女又如何,我与娘不偷不抢,堂堂正正的过日子。商户是欠了你,还是亏了你,让你这般的不屑。”

    “你竟以出身商家为荣?”

    “主簿夫人一介奴仆出身,都是这幅模样。即便我是商户,那又能如何?”

    说完她看向后面被穆然吓住的小姑娘:“杏姐儿是吧,你娘教不好你,竟让你小小年纪去害人。今早若是我跌倒,磕到后面的石头上,你可知如今你当如何?

    那时你便是人见人打的杀人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心思恶毒的小姑娘。你会坐牢,会被杀头,甚至连春生都不会再要你。”

    杏姐眼睛圆睁:“娘,真的……”

    “她是在吓唬你。”

    “你看看外面的兵卒,就知道我有没有吓唬你。”

    瞅着四周越发寂静的人,宜悠深知她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主簿夫人是如何卑劣的一人。还有杏姐儿,即便她是官家小姐,那也拿不出手,由此也算斩断春生一臂。”

    “好了,你如今还小,好生学着些就行。怕就怕再大些,定了性子。到那时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杏姐儿瞅着四周传来的怪异目光,躲在娘后面,第一次心里起了犹豫。

    **

    “看你把个孩子吓的,快坐回来。”

    宜悠从善如流的坐在章氏边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话即便说出来招人骂,我也得说。毕竟算起来,我也是长辈。”

    主簿夫人开口的话全被这堵回去,是她先口口声声扯出长辈那一说。

    而在座其他人,见到新任知州夫人与穆夫人的亲密劲,纷纷露出友善的笑容。人家不过是心直口快些,他们若是再抓着不放,那也着实太不知所谓。

    尹氏坐在上手,如今她没空去管那枚废棋子,只期待自己那些痕迹不会被查出来。宽袖下双手合十,她不断祈祷着。

    可最终老天还是没站在她这边,未多时,廖监军和穆然进来,两人跟着两队兵卒抬进来一口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正是一对大牡丹花瓶。而台布尹氏更认得,那是她置换下来的旧家具,摆在后罩房中平日随意放些器物。

    “幸不辱命。”

    廖建军将桌子面露出,大红绒布一擦,上面沾着点点白痕。

    “牡丹花瓶被人掉包,而这砒霜,也是在府里被人浸泡到链子上。”

    证据都摆在那,任谁都无法抵赖。尹氏倚在宽大的圈椅上,稍后镇定的站起来,指着昌哥背后的妈妈。

    “你……怎能如此害大公子。”

    不出宜悠所料,老妈妈很快就认了罪。原因很简单,梅姨娘没用她孙子做昌哥儿的小厮,孙子被赶出府后不久便死于一场疾病,她心中便怀了怨恨。

    “老奴贪生怕死,想着云县的礼在最后面,好动手脚,便随意找了两件,谁知道会全是那穆夫人的。”

    老妈妈声泪俱下,尽管在场无一人相信,可一般事情到此时便能结束。毕竟再查下去,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尹氏走下来,亲自到宜悠边上:“上次来我便与妹妹投缘,这次当真是委屈你,都是我治府不严。”

    众人也都在边上打着圆场,什么“夫人刚生产完,肯定精力不济”,“这么大个府,哪真有个万无一失,能这样井井有条也已极为不错”。当然也少不了人劝宜悠“都过去了,大家欢欢喜喜过年”、“只是一场误会,不用太放在心上”。

    **

    宜悠扫了眼尹氏苍白的脸色,她以帕掩面,看着那名妈妈,眼中尽是震惊和不解。

    演技很到位,可她却明白,此时的尹氏震惊和不解,全是因为她竟然被发现。她微微扬起唇,早在廖将军接手时,她就已经有了把握。原因无它:穆然曾与她讲过,镇国将军是刚正无私之人,家中后背所处低位全凭各人本事。按那位老将军的话来说:若是无用之人领兵,那是害人无数,甚至可能连带害了大越。

    如此家风,监军廖其廷刚满弱冠便已为云州监军,那是在尸山人海中打拼出来的。穆然曾说过,廖其廷素有“沙漠之狐”的美誉。茫茫大漠上无论北夷骑兵藏得多深,总能被他发现。被如此之人对上,尹氏那点伎俩压根就不够看。

    陈德仁也走过来:“这次让穆大人和穆夫人受惊了,陈某在这赔个不是。贱内已然赔过不是,我等在云州也呆不过几日,还望两位海涵。”

    尹氏低头不算什么,可陈德仁弯腰那可是大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拜天拜地拜父母,除却这三项外轻易不折腰。在他们眼中,陈大人亲自道歉,穆家夫妻二人若是再不答应,那着实太拿乔。

    宜悠冷笑,陈德仁从来都是能屈能伸。他能在尹氏面前极尽谄媚讨好,如今这一鞠躬又算得上什么?

    “当不得陈大人如此大礼。”

    陈德仁松一口气站起来,望着面前的小野猫,她比几个月前更显娇艳。听她方才柔柔的喊穆然“夫君”,他听着心里一阵痒痒。如此绝色京城也不多见,可惜一朝差错,她已嫁为□□。

    他本来懊悔,女人嫁人后就想死鱼眼珠子。可今日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她的风采,甚至比做姑娘时更甚。等他到京城,等他出将入相那天,必要将此人弄过来尝一尝滋味。凑近了,嗅一口清淡的茉莉香,他只觉心肝脾肺透着一股子爽。

    宜悠向后退一步,穆然也有所察觉,将她整个挡在身后。

    “今日之事,若非夫人聪慧,怕是昌哥儿也会折在此处。再次,穆然还请大人继续彻查。”

    宜悠也跟着点头:“若非有廖将军在,青灯古佛对我来说怕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一句道歉有用,那朝廷养这么多衙役作甚。”

    满室哗然,这两人竟然不依不饶!

    在场的官员皱皱眉,穆县尉锋芒太盛,须知过刚易折。而夫人们在不平的同时,又开始羡慕其宜悠。穆夫人何等有福气,出身商户,穆大人疼她如珠如宝。见她受点惊,担着惹怒越京陈家的后果,也要给她原封不动的讨回来。

    “妹妹这又是何必?”尹氏无奈的劝着,唇角轻扬,像是在看个吵闹的孩子。

    “当不得夫人如此亲近,当日定亲之事都能被如此扭曲。若今日这般容易过去,保不齐哪日又有人重翻旧账。比如他们会这般说:都是夫人仁慈,那穆家夫人闯下如此大祸,夫人竟耗费自家老妈妈为其掩盖过去。”

    巧姐笑出声:“宜悠你……学得实在太像。”

    “前车之鉴罢了,如今我后背还觉得发凉。”

    被捆起来的老妈妈滚到这边:“穆夫人,此事全是老婆子一人所为。穆大人,您若是生气就打杀了老婆子吧,老婆子也好去下面与我那苦命的孙子相会。”

    没等宜悠动手,梅姨娘已经走了过来,扒下钗子就在她脸上画两道:“你个老刁奴。”

    宜悠皱眉,她了解的梅姨娘不是这般。可看她动作狠戾,眼中却没多少解恨,她却是想过来。梅姨娘本就是陈家家生子,昌哥儿注定只能是陈家人。只有陈德仁好了,昌哥儿才能更好。

    这才是她认识的梅姨娘,不管什么情况,总能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她的身上透着寒梅的坚毅,忍过无数风雪,受尽所有严寒,只为了最后的盛放。这种人虽与她站在对立面,却着实让她讨厌不起来。可惜她还是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忍耐和有点小聪明就行。

    老天着实优待有些人,譬如尹氏,从呱呱落地那天起,她便站在了大越九成九的人都达不到的高度。她的一生,注定比其他人要顺遂。只要稍加努力,便能享一生富贵锦绣。

    “梅姨娘且慢,我还有些事需问她。”

    有穆然护在一旁,她很快止住梅姨娘。蹲下来看着老妈妈那张被画满十字的脸,她问道:“你是伺候府中大公子的?”

    “正是。”

    “除却伺候大公子,你还管着何职?”

    “并无。”

    宜悠起身:“我竟不知知州府遍地金银,一个伺候公子的老妈子,也能拿出这价值连城的唐三彩。而且,莫非她有神仙般的本事,能在那么多丫鬟守着的情况下,如此短的时间便将贺礼掉包。”

    “这两点说出来谁都不会信,所以还请廖将军严查。”

    “那是自然。”

    廖其廷朝后面点点头,兵卒上前,手中托着一本账册。

    “此事究竟为何,一看便知。”

    **

    尹氏是真的慌了,那本账册,正是她手里的私账。身处如此高置,她暗中自然有不少人。要管住这些人光凭记性可不行,所以她立了另外一本账册。

    这东西陈德仁知道,可他却从没看过。他只当自己贪点小钱培养几个心腹,可真实情况,却比她平常晾在面上的要厉害许多。若是被瞧见了,那她就真的完了,爹也不会保她的。

    “唐三彩是半个月前确定替换,我略微翻了下,对夫人只有两字:佩服!”

    “你怎么能进我卧房!”

    尹氏色厉内荏,试图从廖其廷手中抢回账册。廖其廷一闪,刚好踩到巧姐的脚:“对不住。”

    轻声说完,他灵活的跳到陈德仁跟前:“咱们且一起看看。”

    陈德仁板起脸:“此乃内宅册子,廖大人身为监军,也不能一声不吭的随意动。”

    廖其廷毕竟年轻,他身上没有那些为官者的条条框框:“看来你也不知,你且瞧瞧,看后定会感谢我。”

    陈德仁此刻的心情就如面前摆着个潘多拉盒子般,他不想看。可这么多人却由不得他,掀开第一页,他已是大惊。来云州时娘给的那几个铺子,连番亏损被夫人做主转让出去。这里面确是记得清清楚楚,铺子是被夫人挖空,而后转移到了自己名下。还有与多位官家夫人的往来,背着他,她收了无数好处,全数添到了自己嫁妆里。

    若这些只让他心疼,剩下的却让他肉疼。这些年她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当枪使,利用陈家权力,给尹家图了好些好处。

    “老爷,那都是胡乱写的。”

    陈德仁哪还会信,他一巴掌扇过去:“你个贱妇!”

    “老爷,你得信我。这些可全是为了两个孩子,陈家家大业大,若我不攒着点,往后他们大了,能得到的东西着实有限。”

    “莫要再狡辩。”

    扔下账册,陈德仁环顾四周。云州官员悉数在场,如今还不是爆家丑的时候。他吩咐尹妈妈:“先把夫人带下去。”

    梅姨娘抱着昌哥儿凑上前:“老爷莫要气坏身子,夫人或许真有苦衷。昌哥儿,劝劝你爹。”

    昌哥儿懂事的抬起头:“爹爹,你莫要生气,昌哥儿不痛了,明个儿继续写大字。”

    陈德仁脸上也染上温和,逗逗儿子的嘴,他吩咐道:“你们娘俩先下去,好生照顾昌哥儿,你也歇息会。”

    宜悠一直注视着这对母子,她瞧得真切,这话分明是梅姨娘教的。这母子俩当真是一样的玲珑心肝,这番话说出来,往后陈德仁就是再薄情也得对他们顾念一二。

    虽然佩服,可她却做不到。尽管性子已经磨了些,可前世今生她始终是气性大的人。向来是别人惹了她,她会当场尽一切可能还回去,决不让自己憋屈。

    **

    廖其廷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下去,而后他捡起地上的账册:“其实有一事,也该今日说开。”

    说完他掀到其中一页,朗盛读起来。

    “廖兄,你莫要再得寸进尺。”

    廖其廷丝毫不管陈德仁,他手上有兵,陈德仁便是想活剐他,也碰不到他一星半点。他敢这般做,是因为他已收到讯息,年后大战临近,权贵与廖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他向来是先下手为强,如今证据在手,陈家又能拿他如何。

    继续朗盛读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供桌上,众人有志一同的往后退。宜悠着实哭笑不得,尹氏竟然每县都挑了一两家,在他们所送的器物上动手脚。

    事到如今她却已想得更深,这是尹氏的连环计。先是打压下她,将穆然一撸到底,而后以带毒的瓷器为由头敲打那些人家。此举虽容易引起反弹,可有她的前车之鉴,众人只会如惊弓之鸟般依附尹氏。这样即便她离开云州,也扔能透过这些地方官员,时时掌控此方形势。

    云州作为越京向南第一大军事重镇,防备倭寇的同时又拱卫京师。若是掌握了此地,无论何事她都能插上话。尹氏此举虽然大胆,可她掌握着云州最大的官窑薛家。到时薛家担一声瓷器确实被动了手脚,其余人家便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这计划看似粗糙,实则一环扣一环。若不是她救下昌哥儿,怕是很难去阻止她。

    名单终于念完,铁先生先站出来:“此举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敢问知州大人,你是否想将这云州纳入自己羽翼下,独成一国中国。”

    陈德仁鼻尖冒出一滴滴汗珠,他也悔!他也恨!怎么偏生娶到这么个毒妇!瞧瞧她都做了什么事!

    “此事我全然不知。”

    “如此大事,一看便对陈大人有利,你竟会不知?”

    陈德仁是百口莫辩,他确实不知。扭头看向一旁的宜悠,小野猫这么娇俏,想得他抓耳挠腮。他宁肯对更难缠的章氏下手,也不会忍心去伤害她。

    穆然再次挡住陈德仁的目光,胸中杀意确实更重。竟然敢觊觎小媳妇,这等人着实可恨。

    不用他去恨,其余人的目光也要将陈德仁凿个对穿。为官之人多少有脾气,他们竟差点落入圈套。

    “还请大人给我等一解释。”

    或愤怒或坚决的声音不绝于耳,宜悠老实的呆在穆然身后。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她可以推动。尹氏之父如今还不是左都御史,陈德仁绝对不会死保她。

    果然没多久,陈德仁伸出双臂往下压:“各位同僚之心我能理解,可此事我的确不知。你们可观账册,我都被尹氏这毒妇诓去若干铺面。毕竟夫妻一场,我确是不忍过度苛责,在此我向大家陪个不是。”

    账册在众人中转一圈,加上陈德仁激愤的态度,终于稍稍平息了些愤怒。

    **

    陈德仁将账册交出,而后进了后面,很快摔茶碗踢凳子的激烈争吵传来。不久后,尹氏两边脸颊红的像发面馒头。褪去大红色的衣裳和满头珠钗,她只穿一件蓝色粗布棉袄,头发随意盘个髻,显得无比可怜和落魄。

    “都是我一时妇人之见,回京后我会自请入陈家家庙。此事与夫君无关,还望大家原谅则个。”

    当着众人面,尹氏直接跪下,可地上握拳的手还是显示了她此刻的不平静。她将账册藏在房顶的暗格里,暗格钥匙她随身带着,没想到还是被那狗鼻子给找出来。不过她心中却又算盘,左都御史已垂垂老矣,致休也就是这两年的事。等爹上了位,已经十年未曾入阁的陈家还不得把她供起来。不过一两年而已,她能忍。到时今日这些人,就等着被御史参到死!

    宜悠望着跪在前面的尹氏,褪去华服珠钗,她连云林村那些乡野妇人都不如。入了家庙,她的日子可想而知。亲果然还是这样,陈德仁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为了自己,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牺牲任何人。上辈子是她,如今风水轮流转,成了尹氏。

    心中那股怒气终于抚平,经此一事她猛地发现,记忆中出身名门且有些手腕的陈德仁已经不再那般可怕。他也有弱点,且这份自私自利的弱点一步步的削弱她。

    担忧了许久的心也落到实处,尽管注定与陈德仁乃至整个陈家对上,可她已无所畏惧。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她却是能真正直面后来的磨难。

    **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好再追究,拿着自己有毒的贺礼,他们不想再见到陈府这俩人。

    “咱们也该走了。”

    宜悠也命人抱起自己的牡丹花瓶,那条链子她则交给尹妈妈:“我看昌哥儿是真的喜欢此物,你好生清洗,帮我转交梅姨娘。”

    那是个聪明的女人,宜悠相信有这条毒链子在手,她会一点点的加深陈德仁对尹氏的厌恶。而在后宅中,失了夫婿支持,任她有滔天手段也无计可施。

    至于尹御史那边,她并未太过担心。章氏告诉过她,尹家人也不少,尹氏再受宠也比不过她的兄弟们。能坐到如此高位的人,想来还不会为一个女儿孤注一掷。

    “咱们也该走了,天黑还能赶上晚饭。”

    章氏利落的命人收拾起东西,宜悠跟在她一边,还没等上马车,便听巧姐老大不情愿的声音:“你这人是不是跟我有仇,今早你踩扁了我的镯子,方才踩我脚,这会又把我准备好的点心全给弄散。”

    两人疑惑的望去,马车边上,巧姐脚边落着一只木匣,而她本人正掐着腰大声与马上少年理论。那少年金甲虎护肩,正是廖监军。

    “巧姐,不得无礼。”

    巧姐却不依:“娘,这可是宜悠亲手做的,全都被他马蹄子给踩碎了。”

    宜悠跟过来,面带微笑:“无碍,等回去你想吃多少,我都做与你。”

    “不是这回事,这人踩烂了,连声道歉都不说。即便你官大,也不能这么傲慢无礼。你给我从马上下来。”

    巧姐硬拽着,廖其廷也无奈,翻身下马他转个180度,裤子上的一块脏污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那账册藏的地方着实太脏,不小心扫到。失态之处,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宜悠突然想起,方才在房内他似乎一直穿着披风。如今上马披风脱下来,遮不住所以才不想下马。

    廖其廷说完,走到巧姐跟前:“今早我忙于去城外大营传令,早去一刻,那些兵卒也能早归家一时,所以未曾下马道歉;方才在房内,人多实在情非得已;还有这次,你突然放下食盒,我着实躲不开。”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此物乃是我偶然所得,权当赔礼道歉。”

    巧姐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只雕着鹰的银手环。上面雄鹰振翅,每一根羽毛的清清楚楚。单看雕工,也比她早上的镯子要精致不少。

    “我……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不过你不用还这些,它比我的镯子价值高很多。”

    廖其廷摇摇头:“无碍,本就该赔礼。”

    巧姐却不愿占她这便宜:“不行,你得收回去。这样吧,我看你功夫挺好的。年后我们也要搬过来,如果你真心觉得抱歉,不如趁着空当教我一招半式,这样也算两相抵消。”

    廖其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丫头当真有意思:“你能学?”

    “当然能,不信你问我娘,我已经坚持了好些天。”

    “好。”

    “虽然我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什么,你答应了?”

    “我自会教,至于学不学的会则在你。诸位大人、夫人,时辰不早,我也得去城外大营,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廖其廷利落的上马,勒紧缰绳直接往前跑去。随着马匹跃动,上面掉下一物,直接落到巧姐手心,正是那只手环。

    “收着吧。”远处传来少年略显单薄的声音。

    巧姐气极:“这人真是,怎么这般着急。”

    章氏看向远方马上甲胄若有所思,在闺女说要趁机交还时,她拒绝道:“也算不了什么贵重东西,既然他送了,你收下便是。”

    听她这般说,巧姐也套在手上:“看着简单,带上还真是好看。娘,你给我打根钗子。”

    “行。”

    **

    一路往回走着,这次四位夫人直接进了前面的马车。至于那尖酸刻薄的主簿夫人,一直到车队启程,她都未曾从知州府中出来。

    来时众人已是熟稔,不过经此一事,这熟稔却是更甚。

    “瞌睡都有人送枕头,这会看她还怎么作威作福。”

    宜悠这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不太喜欢尹氏。至于这其中有多少讨好章氏的水分,她也没多想。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她慢慢眯上眼睛。这一日着实太过惊险,她精神时时绷紧。

    所幸,如今已经熬过去。幸甚,尹氏自作孽不可活。

    掀开帘子,她最后看了眼知州府。陈德仁已成过去,下次再来,那里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烧糊涂了,一口大蒜咬下去,完全感觉不到味道。所以这章写得,我都有些糊涂。

    感谢羊羊的四颗地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