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醉(一):景嘉二十二年至二十六年

萧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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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嘉二十二年,我出生了,顶着烈夙三王子的头衔。据当时服侍母后的人说,霞光万丈,有方士称,那是吉瑞之兆,父王很是高兴,大赦天下,而我自出生伊始,更是受到了父王的宠爱,众人都会以为,我实在是个成长在幸福快乐里的孩子,只是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

    众人都认为,我的母亲乃位高权重的孝端后,我的父亲更是对我疼爱有加,只是,那不是一对夫妻所应该有的状态,黄福海说过,夫妻之间理应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可是他们俩却是相敬如冰,终年没有什么相互之间的关心之语,即便是父王还有其他的嫔妃,这也不该是一对夫妻相处的模式。

    直到景嘉二十四年,我还是两岁小儿,但是自小聪慧,基本是放任我自己在书房里看书,因而父王也不会限制我在他书房与寝殿的出入,那天,我才看到了父王的柔情蜜意,原来,他不是不会像一个丈夫般存在,只是那个妻子,不应该是我的母后。

    后来黄福海告诉我,那是新进宫的妃嫔,名叫莫黛,位分是黛妃。从父王待她的态度来看,她与其他用来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的女子有所不同,父王与她相处时,很是放松,后来在景嘉二十四年,她晋为苍黛夫人。

    我不知道后来父王是否知道,我经常地窝在书房的角落里看书时,看见他们俩,但是她知道了。

    那天,她蹲在我面前,面带笑意,看上去显得她的眼睛特别的亮,以至于后来在我的生命中看到的那个女孩子,也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然后便吸引了我,当然,那是后话。那天她就那么轻轻地拂过我的头顶,抽走了我手上的书,一脸讶异地道:“才一点点大,怎么会读得懂这个?”

    我知道她在惊讶什么,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读得懂《经法》,虽然很多人告诉我,小孩子多笑一笑,才会招人爱,但是我却笑不出来,就像这个时候,也许我笑一笑之后,她就会把书还给我,然后走开,而不是坐下来跟我一起读。

    外面朝局动荡不安,只因为温州的水患比往年要大,说是妖妃祸国,请求将苍黛夫人赐死,只是父王力排众议,命人前去治水。那段时日,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再陪着我窝在书房里读书,而是闷在安菥宫里,足不出户,据说是父王让她最近不要出来走动。

    温州的水患,我听父王提起过,那明明都是地理因素,他们却要将这罪名砸在她的头上,此后,我便将读书的地点,搬到了安菥宫。父王虽然讶异,但是在她的温言软语之下,也没有说什么,她觉得很是高兴。至此,我才明白,她被困在安菥宫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醉儿,怎么又走神了?”她的声音,我没有说过,很好听,像天籁一样,彼时,她正在教我作画,她的作画能力很好,常常几笔之间,便能勾勒出传神的画作,也难怪,以后她的儿女,那般的才华横溢。

    我收回心思,慢慢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笔端。

    她的身边有两个侍女,其中一个长得比起宫中大多数的女子来,也不算差,因而后来的某一天里,她很容易的上了位,我不清楚那么爱她的父王,为何会这般伤了她,虽然,那个时候的我,不太懂得为什么她会受了伤。

    “三王子,三王子,小心些,免得摔了。”这是宁姑的声音,她大概是知道,每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过来,因而早早地等在宫门外,“娘娘在书房里呢,王子自个儿过去吧。”

    安菥宫的景色是烈夙王宫里的一绝,很是精致,完全不像是北方的宫殿,父王说过,苍黛是来自南方的女子,理应要娇宠着,这宫殿,当然要让她有身在家乡的感觉,仿照着南方的行宫造出来的宫殿,非常美丽。

    我进门的时候,她一袭白衣,恍若天人,美得不可方物,正在画着一幅山水画,寥寥数笔,便自有一股神韵传出来,“醉儿过来了,今日可比昨日早了些时辰,现在饿了么?”她放下笔向我走来,蹲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眶似乎红了些,像是哭过的样子。

    “不饿。”扫了一眼周围,那是我还不知道,她身边的纯儿为何会消失不见踪影,因而问了一句:“纯姨为什么不在?”

    “她,”她的眼眶又是一红,我清晰地看到了眼眶中的泪水,但是她又压了下去,“醉儿想要见她么?”

    “不想,只是她不在你身边,我觉得疑惑。”

    “她?”门外传来宁姑的声音,一转眼便看到她一袭青灰色的袍子出现在门边,“三王子可是要多一位母妃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宁儿,说什么呢,当着孩子的面儿,”她瞪了宁姑一眼,对着我道:“别听宁姑胡说,纯儿她,被你父王看中了,要走了,自然不在母妃身边,算了,这些事说了做什么,趁着时间尚早,今日将昨天为完成的那幅画完成了,让母妃看看醉儿的实力。”

    我只能闷闷地说“好”,其实我懂宁姑的意思,无非是以后我要称呼曾经的纯姨为“纯母妃”。

    他们的矛盾延伸到景嘉二十五年,戛然而止,因为她怀孕了,所以过去的一切,她都放下了,仅仅是为了肚子里面那个还未出生的小不点儿。母后的所有精力似乎都放在了照顾她这上头,将傅姑姑遣到了她的身边,为的就是防止出什么意外。

    而在景嘉二十五年,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化在于我开始跟随着老师上课了。老师是父王亲自为我选的,是当朝文臣之首——诗相。

    选老师的那一日,父王与母后坐在凤栖宫里商量着要选谁作为我的老师,父王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尽管有些事上做的不是很好,但是才华倒是真的。”

    “这些事,全凭大王做主,妾身没有什么意见。”母后的神色有些许的波动,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其实若是可以,妾身是不希望醉儿与他扯上什么关系的,但是既然大王是为了醉儿好,那妾身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妾身希望,他不要来打扰到醉儿的生活。”

    “嗯,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便让他过来给醉儿上课。”

    第二日一早,我便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文采奕奕的诗相——诗孟,也是我的老师。他身着一身黑色的官服,烈夙的官服一向是沉稳而内敛的风格,穿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之前听闻王子博览群书,不知道王子可能理解这些书中讲了些什么?”

    “读过了自然懂。”

    这样霸气而又自信的话语,先前我是从来不说的,以致使得有些宫人以为烈夙的三王子内向得很,可是在他的面前,我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而且,极为自然,没有什么障碍。比起以前,我的表现更加能够博得众人的好感,但是诗相却越来越……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若是在休息之余细看时,便会发现他常常在走神,就像我跟着苍黛母妃学习时一样,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有时也会上着上着就突然没了言语,而那段时间,外界相传孝端后——也就是我的母后,重病在身。

    “王子今日来得挺早啊。”

    我低下头,略微恭敬地道:“老师来得也挺早,学生自然不能落于老师之后。”细细想来,自他不是我的老师之后,似乎我与他之间便很少存在这样温和而又包含尊敬的对话了,尤其是继位之后。

    “不知道王后娘娘的病如何了,微臣听人说甚是严重,不知可有好转?”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我不禁有些疑惑,即便是在朝堂上,我也见过他与父王针锋相对的风采,可是对着我,尤其是母后,则显得低声下气。

    “多谢老师的关心,母后的病已经有所好转,接下来好好休养几日,便可痊愈。”我虽然疑惑,但是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放课后,我经常会先去安菥宫看看肚子越来越大的苍黛母妃,也许会在安菥宫跟父王一起用过晚膳,再回到凤栖宫陪母后。对于苍黛母妃肚子里的那个小不点儿,其实我也有些期待,因为母妃说,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跟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是烈夙王宫里最小的王子。更何况,这个小不点儿的到来,让父王与苍黛母妃的关系变得更好了,因而,我对那个小不点儿,是真的喜欢。

    景嘉二十六年,再过几日,苍黛母妃肚子里的那个小不点儿就要出来,以后会长大,然后叫我很多声“王兄”,我就觉得无端的自豪感充斥在心里,所以每日我往安菥宫跑得便更勤快了,惹得母后经常说,干脆让我安家落户在安菥宫算了。对于外界惊疑的反应,我则是不想理会。

    现在想起来,那算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恐怖的夜晚。那天不知道是为什么苍黛母妃的脸色显得有些铁青,我便没有缠着她,自己在一边画着画,后来就是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然后就是不断进进出出的人群,我还能清楚地看到父王焦急的脸色,掺杂着一丝后悔和愧疚。

    我站在一旁,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烈夙的三王子站在那里,我看到宫人们捧着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去,然后又捧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红艳艳的。黄福海告诉我,那是苍黛母妃流的血。我觉得很可怕,那么多血,她流了那么多血。

    后来我觉得很困倦,但是我睡不着,她还在里面挣扎,只是声音显得比之前嘶哑多了,最后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将我吵醒,那个时候,我迷迷糊糊地依着黄福海在打着瞌睡。接着她便睡着了,睡了几天后,太医告诉我们,她永远地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而那个一出生便伴随着啼哭声的婴儿,只有父王一个人日日夜夜地抱着,不停地抱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那个人醒过来一样,我对那个所谓的弟弟,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我的潜意识里告诉我,苍黛母妃是因为生了他,所以才醒不过来的,所以我恨他,不想见到他,但是他是苍黛母妃的儿子,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也可以看到母妃一样。这便是景嘉二十二年到景嘉二十六年烈夙王宫里,我的身边发生的事。

    我叫慕醉,那个弟弟叫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