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秋分(四)

风荷游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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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小满坐在庭院里给徐婶煎药,槐树枯叶落了一地,她随手抓了一把塞进炭炉里燃烧,心思飘渺。徐盛劈柴的声音规律地一下一下,敲打在人心扉,惹得石小满不时侧目,眸中若有所思。

    对着他的身影发了好一会儿呆,石小满毫无预兆地忽然道:“徐大哥,我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徐盛手下动作一个不稳,柴劈偏了。

    碎木块直直地往石小满的方向飞去,她双目圆睁堪堪躲开,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不愿意就直说嘛,何必这样伤我性命!”她说笑的成分居多,知道他是被自己吓住了,为了避免尴尬只好佯装愠怒。

    徐盛放下斧头三两步来到跟前,“有没有伤着你?”

    石小满侧过脸让他看,上面有一道不大的划伤,不过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有,只是周围红了一圈。“你看,我破相了,你得赔我。”

    徐盛一看还真是,二话不说地站起来:“我去给你拿药酒涂上,姑娘家若是脸上落疤可不好。”

    石小满一面好笑,一面又无可奈何,这点小小的伤口怎么会留疤呢?这人怎么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少顷徐盛已拿着药酒回来,蹲在她跟前脸色凝重,用干净的棉花蘸了药酒仔细地给她消毒伤口。按理说两人这般亲昵是于理不合的,然而徐盛此刻心怀愧疚,只想为她做点什么,而石小满正看着他发愣,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徐盛生得刚毅健壮,五官深刻,嘴唇一抿便无端生出一种威严的气势。是以当他认真地给石小满上药时,两人挨得极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洒在脸上,石小满一时连动都不敢动,只能任他摆布。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徐盛凝望她片刻,顿了顿咳嗽一声站起来:“没事了,伤口不深,明日便能结痂。”

    石小满也忙站起来,见他局促,免不了起了逗弄之心。又想到徐婶先前让她考虑的事,干脆趁此机会真假掺半地问道:“方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徐盛微楞,对上她含笑的眸子,端正神色:“你方才……不是在与我说笑?”

    “嗯,不开玩笑。”她已经想的够清楚,既然与孟寒再无可能,便要认真开始日后的生活。哪怕一时无法释怀,一年,一辈子,一定足矣。

    徐盛以为她是冲动,“你可是想得清楚了?若只是为了赌气,大可不必……”

    “我不是赌气。”石小满静静道,她对上徐盛的视线,眼里粼粼波光微微流转,像一潭沉淀了多年的泉水,干净澄澈,温润柔和,涓涓细流。“徐婶身子状况日益不好,她一心想看你成家立业,正好我嫁过来与你一起照顾她。徐婶与我的恩情,即便是我搭上一辈子,也还不清的。”

    徐盛才泛起的一点笑意硬生生被打压回去,他眸光黯淡:“你是为了我娘,才想嫁给我的?”

    石小满眨眨眼,不想欺骗他:“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徐盛勉强扯动嘴角,生硬苦涩:“……我问了什么。”

    石小满张口,竟想不到安慰他的话。“或许……”她眸光一转落在徐盛身后,眼眸陡然睁大,像被定住了一般,不可思议地盯着院落门口。

    察觉到她的异状,徐盛也回头看去,只见外面立着一名男子,长身玉立,手中折扇掉落在地,张口惊讶地望着他们,似乎比他们还要吃惊。

    石小满回过神来,嫌弃地拢起眉心,毫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贾臻默默地拾起折扇,许是没消化方才听到的震惊消息,拾了三两次才把折扇拿在手中。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逡巡,看石小满的眼神仿佛看红杏出墙的妻子:“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嫁给他?”

    自从孟寒不傻后,最高兴的莫过于贾臻无疑。

    开玩笑,那个不认识他傻不拉几的孟寒他可是受够了好么!

    然而事实总是与理想背道而驰,此次孟寒回来,虽然与以前没甚变化,但总觉得性情更加古怪了些,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简直无法揣摩。尤其是贾臻向他询问有关石小满的事时,被他那沉静眸子漫不经意地一扫,霎时便噤声了。

    是以贾臻才想到来找寻石小满询问一番,两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先前不还是黏在人家身边怎么都撵不走么?怎么能忍着这么多天都不见呢?

    然而人还没见到,就被他听到上面的对话,当即震惊不小。

    千万个念头在脑海奔腾而过,难道两人吵架了闹别扭?赌气?亦或是徐盛横刀夺爱惹得石小满左右为难?孟寒一怒之下回了镇上对她不闻不问?

    石小满自然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若是知道了,一定举着斧头把他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嫁给谁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又来我们村里做什么?没看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欢迎你’四个字么。”自从遇到贾臻之后,石小满的嘴巴愈发毒了。

    贾臻如今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已经能面不改色,“来找你自然是有事。你先回答我,刚才的事不是小爷听错了?你当真要嫁给他?”说着一指徐盛,指间带风,眉头倒竖,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石小满还是那句话:“与你有何关系?”

    贾臻气急:“寒寒怎么办?你莫不是要对他始乱终弃?”

    这个词第一次被用到石小满身上,她一脸凌乱:“我好像没对他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要说被始乱终弃的人,怎么看也应该是她吧?

    被人亲过摸过之后,转头那人便翻脸不认帐了,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心酸的?

    贾臻权当听不见,“无论有没有,你都不能嫁给别人。”

    石小满莫名其妙:“你凭什么管着我?”

    “凭……凭我是……”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小满很不给面子地嗤笑,“贾少爷何必大老远地跑来学磕巴?路在身后,好走不送。”

    “你,你当真如此狠心!”贾臻不死心,怒瞪着她道。

    “……狠心的人不是我。”石小满怔忡,低声道。

    贾臻没听清:“你说什么?”

    石小满已不想再跟他争论,走到跟前将他扒在门框的手拿下,绝情地在他面前阖上门,将人拒之门外。“日后你不要再来。”

    门外静了许久,在石小满以为他已经离去时,贾臻低声嘀咕道:“大不了小爷回去问寒寒怎么回事……”

    石小满听得一惊,连忙将门拉开,“你若是将此事告诉他,我便让菀柳这辈子都不理你!”

    贾臻确实打算走的,猛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将他下一大跳。回过味后浑身炸毛,“你敢!”

    “为何不敢?想必你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晚晚小时候最听我的话,这点要求她一定也不会拒绝。”石小满丝毫不退让,抬头对上贾臻愤怒的眸子,咬字清晰道。

    贾臻拿她没办法,在心中权一通“论兄弟与女人哪个更重要”,末了愤恨地咬牙甩甩袖子,“好,好。小爷不说,你嫁给谁我都不告诉他!”

    终于将人送走,石小满浑身几乎脱力,这贾臻实在太能折腾人,幸好当初傻的不是他,否则石小满一定要死在他手上。

    她心中为菀柳点上一根蜡烛,过后才想起来自己在煎药,连忙回头,见院中药罐已经从火炉上取下,徐盛也不在院子。她快步走进屋中,果见徐盛站在炕头,徐婶已经喝完药正在于他说话,气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但脸颊仍旧日益消瘦,愈发苍白。

    不知道方才的话他听去多少,石小满一直不敢看向徐盛,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心虚什么。

    石小满一直没把自己的决定同徐婶说,一是自己也犹豫不决,二是她开不了口。这日徐婶一大早便咯血不止,石小满赶过去后她已经昏昏睡去,大夫诊断后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时日无多”。

    那一瞬,石小满几乎能察觉到徐盛浑身的僵硬。

    徐婶醒来后仍旧神智不太清楚,眼睛无神地望了望炕头站的两人,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顺着鬓角滑入枕头。她抓着徐盛的手声音虚弱,一句一句地念叨不休:“娘若是走了,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看着你成亲……你日后找个好姑娘,别再死心眼儿了……让小满帮你看着,她看人眼光比你好,哪像你一根筋……”

    徐盛反握着她的手,原本柔软温暖的手掌不知何时起变得枯瘦,“娘莫要说胡话,你不会走的,不会走的。”

    “你当娘没听见吗,大夫都说了……”徐婶闭了闭眼,许久没能睁开,就在两人都泛红了眼眶,她才艰难缓慢地睁开眼。在两人身上看了又看,舍不得一般:“都说我活一辈子值了,两个孩子都这般孝顺……所以,才这么早……这么早……”

    石小满再听不下去,泪珠滚落眼眶,她伏在徐婶身上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我想好了,徐婶,我想好了……你一定能看到徐大哥成亲的,你得等到那一天……”

    女人家都感情脆弱,一个哭了,另一个定然扛不住。

    徐盛看着哭作一团的两人,心中泛起微苦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