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妖之契约(四)

江浣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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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霞光浮满天际,白衣妖孽终于自痛苦中清醒,然而当他支撑着受尽反噬折磨的身体自床榻上坐起身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

    姜怜心抱着双膝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她披散着发丝,身上的衣衫亦有些凌乱。

    那些发丝于是铺撒下来,覆盖住她娇小的身躯,仿佛一道屏障将她与现实隔绝开来。

    即便如此,却也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她正埋头于双膝间哭得伤心,又好似拼命隐忍着,怕被人发现。

    床榻的另一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雪色衣衫缓缓挪至她近前,伴着淡淡墨香飘入呼吸之间。

    那略显苍白的手,携了半寸长的指甲,却敛尽煞气,温柔抬起,欲抚上她的发丝。

    似安慰又似询问。

    只是未及触碰,却已被她退缩着避开。

    他亦不再执拗,讪讪将那半抬的手滞在空中,眸光却默然在她身上凝固。

    “昨夜……我是不是……和你……结了契约……”

    姜怜心略抬起头,露出糊了满面的泪痕,因啜泣而颤抖的声音格外令人揪心。

    白衣妖孽没有回答,只是于敛目间点了点头。

    泪眼朦胧间,她却已抓住这一瞬的表情,下一刻却重新埋头哭得愈加伤心。

    或许是已被人看穿,故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姜怜心这一遭哭得格外撕心裂肺。

    也不忌讳被那罪魁祸首瞧去甚至嘲笑。

    事实上面对这般梨花带雨的情形,白衣妖孽也是无心嘲笑的。

    他举目向屋子里环视了一遭,当灼烧得焦黑的铜钵和那半张残破的画卷落进眼眸里,一切已然明了。

    目光最终又回到姜怜心的身上,他顿了许久,终于生涩的开口:“其实你又何必这样伤心,我一次不过取须臾生气,至耗尽少说也有十年光景,况且就算是耗尽生气,我不曾损你魂魄,也不过是重投一次胎就罢了。”

    “什么叫重头一次胎罢了,你说得倒轻巧!”

    姜怜心忽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圆睁的双眼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而变得通红。

    这一刻,她似乎忘却了两人间的力量悬殊,仿佛再也忍无可忍一般,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她握着拳,冲愕然而视的他愤恨的怒吼:“在你眼里如此轻巧的投胎,对我来说却是死!你法力高强,有千年修行,在你眼里我这般凡人不过只是蝼蚁。可你活了千年,又怎么会知道这短短百年,对我这个凡人来说有多珍贵!”

    姜怜心越说越激动,那只手紧攥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承受着揪心之痛:“或许在你看来,我死后灵魂尤存,喝了那碗孟婆汤,一样可以再活一次。可是,那就不再是我了啊!不再是姜怜心,不再记得经历过的人和事,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说到最后,姜怜心的话语已化作啜泣,她费尽心力的说与他听,却明知他不会理解身为凡人,对死亡的恐惧。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姜怜心又埋下了头,似脱力般轻声低喃。

    也不知是否为她方才的那番话所感,白衣妖孽竟没有再反驳,只是变换作白管家的模样,缓步退出了书房。

    如此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是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倾出来,姜怜心仍由那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过脸颊,直到流尽心底不快,才终于自床榻上下来。

    她就着书房里常备的寝具,简单的梳理一番,抹尽面上泪痕,便推了门出去。

    那白衣妖孽竟一直守在门前。

    见她出来,欲挪至近前相问,却又似怕引她不快而欲言又止。

    她便提了裙摆,低眉敛目的迎了过去,至他身侧才停住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雪色的衣摆上。

    白衣妖孽显然不曾想到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正诧异的望着她不语。

    “我是想,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姜怜心的声音因哭了一夜,还十分沙哑。

    气氛总算缓和些,白衣妖孽见她不再纠缠于悲痛,倒也欣然,开口之际,却又陷入难题:“我……忘了。”

    “忘了?”

    姜怜心诧异的抬头,然则入目之处的瞳眸却也真诚,倒不像是编造谎话的模样。

    她于是默然一叹,心道这做妖活得太久也未必是好事,竟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

    继而又对他道:“罢了,身为姜家管家,好歹也要有个名字,不如就叫……”

    说话间她又想起初见他时的那幅画,不过看了几次,却已潜移默化将上面的两句诗印刻在心里,便下意思的念了出来:“‘画入青丝来,香消浅山末。’就叫画末吧。”

    白衣妖孽略沉吟了片刻,却也点着头接受了。

    “如此便好。”

    姜怜心留下这句话,正打算往府上正厅行去,却又忽然想起那屋子里的昨夜留下的残局,便回过身来,绞着衣摆启齿:“你怎的……不问我昨夜之事?”

    画末仍立在原地,眼眸隐在逐渐炫目的晨光中,看不清表情。

    他动了动衣袖,却不曾移动脚步,以惯有的清冷语调道:“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就不会疑你,更何况你而今丢了玉佩,若没有我的庇护,莫说十年,便是十日也难挨过,身为一家家主,这般简单的衡量,应当懂得。”

    “白管家所言甚是。”姜怜心忽然失笑,似自嘲又似落寞,却终于不再相问,转身朝院落外行去。

    忙完了生意上的诸多事宜,又去新开的铺子里巡视了一遭,姜怜心也不急着回府,而是绕到了珈业寺前,往那卜算铺子里去。

    矶元道长一见她出现,慌忙放下手上的事情,急匆匆把她拉至后堂相问:“如何?那妖物可除了,昨夜本想去问你,可才进你的院子却见屋内已熄了烛火,我当你屠妖辛苦,歇得早,就只收了缚妖索,不曾去扰你。”

    纵使矶元道长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姜怜心却只是简单的摇了摇头,看得矶元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一个劲儿的呼着“不可能”。

    “怎么会,师父曾用这个方法杀过一只道行极深的妖,而且祖师爷传下来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啊!”

    他一面嘟囔着,一面不知从哪儿翻出本灰皮的旧书急切的翻着。

    “你不必找了!是我……是我救了他……还跟他结了契约。”

    姜怜心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真相,而矶元道长则已惊骇得连手上的书都扔了出去。

    “什么!你救了那妖孽!还跟他……”矶元道长仿佛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嘴里所说的话,歇斯底里的冲到姜怜心面前责备道:“你疯了吗?那可是妖孽啊!会危害人间,会要了你命的!你这简直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他一句比一句说得咬牙切齿,而姜怜心也终于没有耐心再听他说教,不耐的打断他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为了姜家的家业,我不得已才这样做。况且我体质怪异,总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如今玉佩也丢了,要是没有他保护我,只怕我迟早也要死在别的鬼怪手里。”

    她说话间竟满含凄凉与无奈之意,却叫矶元道长也无从辩驳:“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不管,反正这件事也是因为你的捉妖方法不合适才闹得这个下场,而今你必得帮我想个法子,保我十年后不死!”

    姜怜心索性来个无理取闹,直逼得矶元万般无奈却也无从辩驳,只得连连作揖相告:“我的姑奶奶哟,我不过是占了你一间铺子,又何必这样为难与我,被妖物吸尽生气,肉身就会锁不住魂魄,哪有不往生的道理,除非你是那九天上的神仙托世,有取之不尽的神泽之气……”

    姜怜心才懒得听他这些大道理,正欲攥了他的衣襟再恐吓一番,却被忽然闯进来的一个伙计打断。

    那伙计本在铺面上招呼客人,也不知怎的忽然来到后堂。

    矶元道长对于自己险些在伙计面前失了颜面的事情很是不悦,于是斥责那伙计道:“你不在前面招呼客人,闯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不是交待过有要事与家主商议,你们不得打扰吗?”

    伙计被他一唬便颤颤巍巍的跪倒地上,慌忙交待开来:“是那杨员外,非说有急事要见道长,我让他候着他也不肯,又带了几个人,再拖下去,怕是要直接闯进来。”

    “何人如此大胆,且去瞧瞧。”

    见有人到她姜家的铺面来耍横,姜怜心顿时不服,唤了矶元道长便一道出去瞧。

    然则那一身锦衣,五短身材,身后跟着四个小厮的中年男子,才一见矶元道长便弓身迎了过来,冲他露出一脸谄笑,却又面带焦急道:“我已按照道长交待的方法布阵,果然捉住一条通体赤红的锦鲤,只是那条鱼暴躁的紧,现已将府上弄得鸡飞狗跳,故特来请道长移步,去一趟府上,也好治一治。”

    “莫要着急,我这就随你去。”矶元道长边安抚那李员外的情绪,边交待伙计准备法器。

    匆忙间,他又想起尚还立在一旁的姜怜心,便露出一脸无奈笑意,拱手道:“眼下,这……”

    姜怜心素来将店里的主顾放在首位,这卜算铺子好歹也是姜家的产业,便十分通情达理的应道:“你且去吧,我正要回去。”

    说罢,姜怜心便果真与矶元道长别过,出了铺子朝姜府的路上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