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虞山论剑贰

舟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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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所在的清平城与后水城同在南顺郡,此二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快马加鞭的赶路,左不过四五日的时光;若是拖家带口的游山玩水,少不得慢吞吞的走上十天半个月。

    原本裴云平想着呢,这虞山论剑离开始时间尚早,裴盈盈母女两个也不用急吼吼的赶路,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也挺好的。他们大小几个爷们儿呢,就快马加鞭先去虞山打点好一切,等到那时裴盈盈母女差不多也该到了。

    就算母女两个脚程慢了些,到得迟了些也是无妨的。反正她们又不参加论剑,只管玩的开心就是。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是不体贴,但是裴盈盈小姑娘撅着嘴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爹,难得出来玩儿一次,你就这么急着甩开我和娘啊!”

    裴云平挠挠头:“不是啊,你看我们几个爷们儿骑快马,路上定然是颠簸得很。你和你娘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就算你有点武艺在身也比不得我们皮糙肉厚。姣姣贵贵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小姑娘嘴撅得更高了,纤纤素手抬起来对着前头的纪启顺点了点:“那为什么卫公子要和你们一道受苦!和我们一道,岂不是舒服得多?”

    “卫少侠怎么能和你一样?”裴云平顺着女儿的手指望了一眼,旋即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且不论男女有别,就说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真不够人家看的。”

    话传入耳,裴盈盈心里咯噔一下:“竟原来自己这样差劲?”她有些恼羞成怒的道:“父亲,你居然也这般看不起我等女子!难道女儿就这般不如男子?”

    裴云平愣愣的看着自家女儿,心里越发迷糊了起来。他以前也曾经教裴盈盈武功、骑马,期盼她成为英姿飒爽的女侠,但是每次女儿都是泪眼汪汪的控诉:“好累、能不能不学了?”

    怎么今日居然这样积极起来了?太不正常了!

    眼见自家夫君面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怕他拆了女儿的台,荀秀赶紧走过来和稀泥:“云平你真是的,女儿大了,想法自然是和以前不同了!”

    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裴盈盈。

    裴盈盈被看得面上一热,遂心虚的低下脑袋,不敢多言。

    裴云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中虽还有些不解之色,但是也没多想:“原来是这样,那是为夫没考虑周全。”

    这些暂且不论。

    总之盈盈小姑娘最后还是得偿所愿——跟着一众大小爷们儿打马向虞山。

    **

    后水城和清平城虽份数同郡,但前者紧靠着蜀地,后者则是在平坦的燕国中部。是以后水城去往虞山的路,开头会难走些,越往后则越平坦。

    幸而裴云平一行人的马都不差,皆是皮毛油亮光滑,跑起来那叫一个四蹄生风啊!纪启顺的马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是人金军的军用马匹啊!

    是以这段难走的路,他们也不过才走了一天。

    但就是这么一天而已,那也真够裴盈盈受的了。原本就是娇养闺阁的姑娘,虽说练过那么几下子,但是到底不如她爹皮糙肉厚啊。才走了半天,她就觉得腰腿快断了。

    她眼巴巴的瞅了瞅荀秀坐的马车,又看看腰杆挺直、似乎完全不觉疲倦的纪启顺。思考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坚持了下去。坚持的代价就是腿上磨出来的一片水泡,以及荀秀的红眼眶。

    晚上含着泪抹着药膏,第二日起来依旧还是一瘸一拐的翻身上马。裴盈盈姑娘这是卯足了劲想让纪启顺高看她一眼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于是这几日的赶路,就成了对裴盈盈的折磨。幸而这样的折磨也并未持续太久,在赶路的第四天,他们终于到达了虞山脚下的清平城。

    大约是因为清平城位于中原地带,金兵还未到达,是以城中依旧是一片繁荣景象,完全没了后水城的冷清模样。

    待到一行人拍马入城后,太阳已经一半都没入地底,剩下的一半映出漫天的赤红晚霞。也是他们走运,要是在晚来一盏茶,城门就要下钥了。

    进了城,裴云平也没问路,马鞭轻轻在马耳朵边上一挥,骏马就慢吞吞的小跑起来。他一边拉着缰绳小心的避开行人,一边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都别停别停,我们直接去客栈。明儿一早再去虞山!”

    然后后头响起一串儿此起彼伏的“是”。

    当然这堆声音自然不包括纪启顺的,她这会儿正握着马缰、抬着脑袋瞅天上的晚霞。看了会儿,她收回眼神,看着自个儿和前边的樊川拉开了些距离,这才一夹马肚子不紧不慢的追了上去。

    一堆人慢吞吞的走了会儿,领队的裴云平总算在前头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来。纪启顺勒住马缰,知道是客栈到了,这般想着就是一乐,心说别再碰上个“有间客栈”。

    趁着还没下马,纪启顺抬起头看了眼高悬的店招——黑漆实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略显俗气的字:悦来客栈。

    她嗤笑一声,利落的翻身下马。那些有趣儿的客栈名肯定是不常见的,是她想岔了。再说了——

    她牵着马缰向悦来客栈里头看了一眼,店面虽不是很奢华,但也门窗结实、桌椅整齐。果然还是“悦来”这种平凡到遍地都是的客栈比较有保障啊!她心里这样感叹。

    也就这么眼神一扫的功夫,就有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到身边。她转头一看,赶忙作揖:“裴姑娘。”

    对方一张俏脸满是疲倦,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礼:“公子。”

    看出了裴盈盈的不适,纪启顺抿唇一笑客气道:“姑娘身体不舒服么?在下帮你拴马吧。”毕竟承了人家父亲的情,纪启顺对自然裴盈盈是非常温和有礼。

    裴盈盈愣了愣,旋即有些惊讶的道:“这,多不好……意思……”

    话还未说完,纪启顺就不容拒绝的向她伸出一只手:“何必客气?”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便在满街都是的悦来客栈歇了下来,一夜无话。

    **

    次日,卯时三刻,虞山脚下。

    “吁!”头戴斗笠身穿短褐的车夫轻轻一扯马缰,前头卖力拉车的两匹马儿便“咴儿咴儿”的停下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伸手拎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随后对着后头吆喝一声:“嘿哟,诸位客官呐咱到了。”

    车帘被一双宽厚的手掀开来,随后就是裴云平的脑袋往外探了探,他抬头望了眼被云雾缭绕的虞山,随后对着候在车边的车夫说:“你赶车的手艺不错,这么快就到了!”说罢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裴云平从话里掏出一个小银锭,掂掂分量觉得差不多便直接扔给了车夫,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零头便当做赏你一顿酒钱罢。”

    车夫得了赏钱是喜得合不拢嘴,这会儿说话都伶俐了不少:“诶哟,这位爷,您几位这是去虞山参加哪个论剑……的吧?”

    裴云平大感意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道:“哦?竟然你也知道?”

    “唉,小人在这一带驾车也多年了,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客官都是这时候来虞山的。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那么点儿。”车夫捏着银锭,笑得愈发殷勤了些。

    裴云平听得哈哈大笑,心说不知不觉虞山论剑竟然也热闹到车夫都知道的地步了,说不定有一日会成为整个华州大陆的盛会呢……他想得出神,竟是连自家女儿走到身边都未曾察觉到。

    裴盈盈本就是个顽皮的性子,见父亲出神的样子便不由的恶从胆边生,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裴云平的肩膀。

    裴云平被推得一个酿跄,反应过来后却也不恼,反而笑呵呵的与女儿好生闹了一番。

    殊不知十几年后,虞山论剑真的成为了燕国乃至整个华洲大陆武林人士所向往的盛会。而裴云平等人,也因此出了好大的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下暂且不提。

    纪启顺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的便是嬉闹在一处的裴氏父女二人。不由触景生情,想起了远在魏国皇宫中的魏王。她觉得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魏王端坐在龙椅上的样子——

    龙涎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唯一伴随香气残留在脑海中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

    这样的一个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国家的帝王。

    纪启顺眸子转动,视线轻轻的落在裴云平身上。这样的才是父亲,她心中想着。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裴云平停下动作转头看了看纪启顺,随即大步走过来。一边摸着胡茬,一边带着些许歉意的道:“叫卫小哥看笑话了。”

    纪启顺摇了摇脑袋,诚恳的说:“裴先生客气了,令嫒和您的感情甚好。”

    “哈哈哈,也没啥就是从小在家里和我一起野惯了,也就自然亲近些。”裴云平叉着腰笑,一张冷峻的面孔溢满爱怜,“小哥不知道啊,这丫头片子这几天看着文静的很,以前在家里野的跟个小子似的啊!”

    “爹啊!”裴盈盈凑到他俩身边,不满的扯了一下自己父亲的袖子以示不满。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

    虞山虽然模样灵秀隽美,但是论高度比不上太虚铜陵山诸峰,论艰险陡峭更是没有齐云山的十分之一。是以纪启顺爬起虞山那叫一个如履平地,那叫一个步伐轻盈。可是也有人恰恰相反——

    裴盈盈原本前四日赶路的时候腿上就被磨出了水泡,昨晚又为虞山论剑兴奋了半宿,所以这会儿才走了三刻钟未到,身形就已经开始打晃了。

    裴云平等人毕竟是粗心的糙老爷们,光顾着大谈他们的“宏图大业”哪里有注意别的?唯有纪启顺这个假汉子还算细心,余光瞄到裴盈盈不太对劲,便慢慢地从队伍中落了下来。

    站在原地等着裴盈盈赶上来后,她便不声不响的和裴盈盈并肩而行,两人的肩膀隔了一步之距。走了一会儿,她才冷不丁出声:“姑娘为何不去马车上歇息?”

    裴盈盈一心低着脑袋走路竟未曾发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此刻蓦地听到声响顿时被吓得够呛,发现是纪启顺后才愣了下低声回答:“自己走不行吗?”

    纪启顺下颌微扬,目光定格在愈发湛蓝的天空:“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觉得裴姑娘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与其勉强自己,为何不在马车中歇息?”

    “卫公子难道也是那种轻视女子之人么?”裴盈盈努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跳,故意撇着嘴摆出挑衅的姿态,似乎对面是她最为厌恶的人一般。

    纪启顺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就见小姑娘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娇嫩的面颊上浮着一层红晕。

    她双手负于身后,轻笑一声:“我生平最敬重女子,无论是市井妇人还是宫中妃嫔。因为她们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繁育后代;因为她们足不出户相夫教子,为了家庭放弃自我;更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一个这样一个——伟大的女子。”

    ……

    “我敬重所有女子,我也希望被我所敬重的人,可以好生爱惜自己。”

    ……

    目送裴盈盈上了马车,那马车是荀秀所坐的,一直跟在他们这些人身后。大约是荀秀怕自己女儿累坏吧,纪启顺垂着眼睛想。鼻尖蓦地一酸,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