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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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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收拾完东西,就要离开这间住了两年的宿舍。要跟随自己走的,只有这轻轻的行囊。刘墅的宿舍里传来阵阵玩牌的吵闹声。他背着包,回望这进进出出两年的走廊,确实有些不舍。

    可是,除了对学校“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感叹,自己还能有什么?

    回到办公室,方心宁把季梅婷的照片从摆件上取下来,真想把它撕个粉碎。可他还是停了手,是的,自己确实已经麻木了,对于从前那么在意的东西已经看开了。他把照片翻着放到空空的抽屉里,又把那个小摆件放到肖叶蒙的桌上,算是留下一点纪念。他找一支粉笔,在办公室里一块黑板上写道:我会回来的!端详一会儿,又擦掉,只剩一“回”字和一个“!”号。

    离开辛县实验中学分校泰云学校,这是他有生以来又一次决绝的主意,难得这样痛快地决定,而且还能坚定不移地去执行。是的,既然困在那里,就要主动去找出口,原地等待到希望的机会渺茫到约等于0。

    那张写着“请让招聘老师有尊严地活下去”的白纸,不知被谁皱巴巴地贴在窗子上,让他看了更觉满怀凄凉。

    任南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办公楼的门口,在那里徘徊。他先看见了方心宁,脸上竟然有一种暧昧的笑。他是要等方心宁主动地向他打招呼,而且他很自信方心宁一定会这样做?

    方心宁看他一眼,送他一丝鄙视的目光,迈开大步,从他的面前走过。他相信,程南德会在自己的身后愤怒地瞪着自己,但那会使自己非常开心。如果任南德为自己的离开流露出的是快意,那才是他方心宁在心头压一辈子的巨石。

    走吧!他在心底为自己打气。

    走!他要做一次有力的助跑,让一切尽快好起来。

    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会有更多人关注他们这样一群活在人世间,又似飘在人世外的群体,也相信社会终究会眷顾那些想踏踏实实干事的人,会为他们提供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让他们尽情地挥洒自己辛勤的汗水,让他们愉快地榨取自己全部的才智。

    看看新盖的教学楼和宿舍楼,还没有封顶,外面封着红色的织网,如一个神秘的妖怪,正盯着地面上仰望它的每一个人。再看看泰云学校的那块牌子,方心宁想起当时他们刚报到时,为“泰云中学”和“泰云学校”的不同进行争论的一幕。当时他们就想,泰云的发展方向,不应仅限于中学,最终要发展成为从幼儿园、小学直到高中甚至大学的一贯制学校。

    然而现在,这张牌子,也似乎在嘲笑那群太过幼稚的年轻人。

    方心宁又回了趟公寓。楼上静悄悄的,刘墅他们肯定是玩到很晚,现在还没起床。方心宁找了张纸条,写道:

    刘墅:

    2:00的火车去省城,不等你了,有事再联系。

    方心宁

    把纸条粘在自己宿舍的门上,方心宁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火车站候车室里,人们正在等待。大家三三两两地在那里说话。工作人员在喇叭里喊话,要求乘客排队检票进站。

    方心宁走到检票处,却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去,他可以看到远处公路上车来车往。

    忽然,他真切地看到,一辆红色的跑车,远远地开过来,泊在路旁。距离太远了,他看得并不太分明,但在辛县是很少见到这种车的,火红的颜色是那么地扎眼。

    但车上一直没有下来什么人,那辆车只是这样静静地泊在那里。

    火车要来了,喇叭里的女声催促乘客检票。

    红色跑车泊在那儿,一动不动。

    方心宁一次又一次地回头,好像感觉有人喊了一声“方心宁”。他当然希望那样,然后他下来,放弃这次远行。

    可幻听毕竟不会变成现实。

    这时,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看上去那么像纪红飞,他想喊她一声。那人扭过头来,让他看了个真真切切,也让他重新陷入失望。

    方心宁拿出手机,把手机卡取出来:丢掉这张手机卡,也就和这座县城从此失去了联系。这座小县城,给过他欢乐,也给过他苦涩。太多的快乐和愁苦,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中。但他要丢下去的手外倏然停住了,因为他真真切切地听到有人在喊“方老师”。他忙循声望去,原来是何丽华、司文金和沈雪。

    “你们怎么来了?”方心宁探出头去问。“我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的,刚才去了你的宿舍。”何丽华有些惊喜地说。方心宁说:“快回去吧,别耽误上课。”司文金说:“我们今天放假了!”沈雪说:“老师,你会还回来吗?”方心宁说:“当然还会回来。对了,我听说,你们两个走得有些近乎,快高二了,要把握好机会,可不要……”司文金和沈雪面面相觑,好像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何丽华打断他说:“老师,你要去别的学校做什么?”方心宁说:“是……要去学习。以后多用功,记住,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方心宁再三嘱咐着。

    车要进站了,方心宁忙往里走。何丽华说:“不是我们说好了的,放了假来找你玩吗?你没说过要走的。”她还想追进去,却被一名工作人员拦下。

    司文金、何丽华、沈雪在门外遗憾地朝里面望着。方心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渴望有人为他送行,站在月台上手拉手地千嘱咐万叮咛,但他没想到,来的是几个才十六七岁的孩子。

    师者,世也——只知道读书教书而不去读“世道”这本大书,就必然会与现世格格不入。

    方心宁的心里一片茫然,他分明感到了内心的痛楚。

    受过伤的心

    依然流淌着鲜血

    坚强的双眸里

    风景被阳光打湿了

    我不想多说

    也不愿回头

    因为那里有熟悉的一切

    究竟有过谁

    曾经说过些什么

    究竟在哪儿

    一步步孤独走过

    我不想多说

    也不愿多想

    就让日历随风儿悄悄掀过

    一切都远了,他把手机卡又小心地放进了上衣口袋——对它,还是别有的期待的。绿的树绿的原野从他眼前飞过,只是深深浅浅的,并不能看清楚到底是一枚枚什么样的叶组成了这葱绿而富有生机的世界。

    高兴也是走过,伤心也是走过。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确变得很虚。可是这个北方典型的小县城,给自己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即便是刻意要将它忘掉,那也一定是自欺欺人的,因为它早已经充斥在他脑海的角角落落。

    路在前方,心却没有跟上——泰云学校里那些人那些事,令他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