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下无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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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成青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师兄,而师兄的表情也告诉我,他也没料到会遇到我们。

    饶是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微微颔首说:“阮公子。”他看向我,眼神波澜不惊,“蟾宫。”

    我不知怎的,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明……明明想要冲上前扑到他身上,哭着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说出来,但看到他同样憔悴的脸庞时,心里只剩下一丝又一丝的心疼。

    他总是干净的下巴上此刻有着青青胡茬,从来都一尘不染的衣服上隐约能见斑驳痕记,连拿着纸袋的手指关节上都带着细小的伤口。

    分开的这几日,师兄肯定也很辛苦。

    “什么啊,你们认识?”领路的衙役笑着摇了摇头,“我就说,一天怎么能有两个报案的,果然是找同一个人。”

    啊?

    衙役的意思是师兄是另一个报案的?可他不是追着绑走迎莹的黑衣人去了吗?难道……师兄要找的人是迎莹?

    想到此我立刻心里一沉,慌忙开口:“师……”

    “我不认识他!”秀月的姑姑在一旁听得焦急,一脸苍白地说:“我要找的是我侄女秀月,她昨晚出去买酱油时不见了,这位姑娘和公子是陪我来报案的。”

    “这样啊。”衙役挠了挠头,“那还是先进去备案吧。”

    “好。”秀月的姑姑拉住我的手,祈求地说:“姑娘,你能陪我一起吗?”

    “恩。”我吞下未说完的半截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一起进去。”我看向师兄,虽然心底疑惑万分,但面上却故作镇定,轻轻地说:“师兄,你要一起来吗?”

    我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他点了点头,利落地说:“好。”

    我愣了下,却见他率先迈步,与那衙役走在前头,领着我们几个往里走。我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

    虽然姑姑和迎莹还没找到,可能再次见到师兄……真好,真的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师兄还在,师兄会跟我一样努去找回我们过去的生活。

    我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我在心底默默地说:姑姑,迎莹,我和师兄一定会找到你们。

    阮成青突然叫了我一声,“蟾宫。”

    “恩?”

    他食指点着自己的眼角,“这里。”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眼角,“怎么了?”没脏东西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别哭了。”

    我连忙抹了抹眼泪,将胸口的难过压了下去,又立即看向师兄,确定他没有回头之后才松了口气。

    师兄不喜欢见到我哭,一直都不喜欢。

    我们走了一小会,不多时就到了一间房前,衙役就轻驾熟地推开门,边走边说:“就是这里了,你们跟里面的这位报下案,我回头再跟上门禀告。”

    这里明显是放置文件的地方,所有柜子、地上、桌子上都堆满了无数文件,书桌前正有一人低头坐着,听到声响后立即抬头,看到师兄后立即皱眉,无奈地说:“不都让你抄了吗,你还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师兄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老陈,你让他抄什么了?”领路的衙役踏进门,探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文件,“你还在看案子啊?”

    老陈将文件盖上,没好气地说:“他缠着我要前几年找人的那些案子,我就破例让他抄了一份。”

    我与阮成青同时看向师兄手中的纸袋,原来他拿着的是前几年失踪人口的案件备份,可前几年失踪的人和现在要找人,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你这事做的,被师爷知道肯定饶不了你。”领门的衙役调侃地说:“赶紧叫嫂子做几个好菜,贿赂我替你保密。”

    “不用贿赂你,我自己会告诉师爷。”老陈不耐地说:“将这几个人带出去。”

    “官爷,我和这位公子不是一起的。”秀月的姑姑连连摆手,解释说:“我,我是来给侄女报案的,她昨晚上不见了。”

    老陈皱眉,“你侄女?叫什么名字?芳龄几许?家住哪里?”

    “吴秀月,九岁,家住杨胡街董家弄三十三号。”

    “家里有什么人在?”

    “她父母双亡,只剩我一个亲人。”

    老陈拿着笔飞快的记录着,“几时不见的?”

    “昨天酉时,我差她去四条街外的油盐铺买酱油,这一出去就没回来过了。”她说着又哭了起来,泪珠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她爹和娘!”

    我看着她为秀月伤心难过的样子,不自觉地想到了姑姑,心里克制不住地漾起一阵阵难过。秀月和我同是父母双亡,靠着姑姑抚养成人,现在她就这么不见了,她姑姑心里该有多难受?

    我眨了眨眼,逼回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问:“官爷,什么时候才能派人去找秀月呢?”

    老陈放下笔,叹了口气说:“真不凑巧,知府这几日有事外出了,按规矩来说要等他回来才能派人去搜人。”

    “事态紧急,容不得过几日啊。”我心里升起一把无名火,脱口而出说:“秀月已经失踪一天了,等你们知府回来,她都不知道被人拐到哪儿了!”

    老陈迟疑了下,“你们确定她是被人拐走了?”

    我指着正哭泣的秀月姑姑,生气地说:“这是秀月唯一的亲人,她宁愿卖掉自己也不肯与姑姑分开,怎么可能在姑姑回来以后反倒离开?”

    “蟾宫,你慢些。”阮成青示意我停下,“官爷已经说了,按规矩要等知府回来才能派人找,但现在情况紧张,官爷肯定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小姑娘,我知道你心急,但这事情不是我能做主。”老陈思索了下,说:“正巧你和这位公子两个都要找人,也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我待会就跟师爷禀明,看他作何安排。”

    都这样了还要先去请示师爷?难道人命不比那些繁多复杂的规矩重要吗?

    “蟾宫。”阮成青知晓我心里所想,低低叫了我一声,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冲动。我虽然心里万般不满,也只好咽下气,闷闷地转头看向一边。

    那一边刚好是师兄站的地方。

    师兄面无表情,像局外人一样听着我们的对话,没有任何情绪显露。

    我早就知道师兄是一个冷漠的人,对人对事漠不关心,孑然一身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突然就有些悲凉:或许在他眼中,我为陌生人激动生气,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凭什么要为其他人费心思——师兄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我咬了咬唇,默默转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师兄,一个人,会很孤独。

    我宁愿为人傻、为人狂,也不愿与世隔离,落寞的自己活着。

    我也不愿你这样活着。

    “那就有劳官爷了。”阮成青有礼地说:“我们是在这里等消息,还是?”

    “你们先回去,我这边会派人通知你们。”老陈摆了摆手,“兴许小姑娘贪玩,现在已经回家了。”

    “多谢官爷。”阮成青点了点头,对秀月的姑姑说:“姑娘,我也觉得你该先去看看秀月是否已经回家,然后再做打算。”

    “恩,都听公子的安排。”秀月的姑姑经过这番折腾早已心力交瘁,现在有人站出来替她做决定,自是感激不尽,“谢谢公子。”她又看向我,双眸泪光闪动,“谢谢姑娘。”

    我心里一紧,连忙说:“哪里的话,昨天和秀月有一面之缘,也算的上是缘分,能帮的自然要帮。”

    “正是。”阮成青笑说:“两位官爷,那我们就先回去等消息了。”

    老陈说:“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老陈和另一名衙役送我们出了衙门后,我们四人站在门口略显尴尬。

    秀月的姑姑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地说:“姑娘,那位找人的公子和你们是一道吗?”

    啊对,师兄也在找人!

    我看向师兄,不自觉的加快语速,“师兄,你不是追着黑衣人走了吗?迎莹呢?你救出她了吗?她现在人在……”

    “她不见了。”师兄打断我的话,冷静的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昨日我带她上街,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

    师兄的话言简意赅,十分符合他一向的风格。只是我们现在不是说天气,而是说迎莹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啊!

    “师兄!”我心里着急,提高声音说:“她怎么会不见呢?在哪里不见的?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话未说话我就噤了声,只因看到了秀月的姑姑满脸悔恨。

    我心里的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无奈。

    其实师兄心里和她一样吧?着急迎莹、担心迎莹,应该也是找了一夜无果,才拖到现在来报案。

    但你看看他,眉眼间全是冷漠,谁能知道他也在担心着急呢?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蟾宫,你认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他就是这样,不论心里想的是什么,从不让人轻易看透。

    “师兄。”

    “恩。”

    “我要和你一起找迎莹。”

    他开始沉默,在我以为他要拒绝之时,低声说:“好。”

    我握紧手掌,手心微微出汗。

    师兄说好。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拒绝我。

    我们送秀月的姑姑回去的路上,她简单地跟我们介绍了下:她名叫婉如,自幼丧父丧母,是兄长将她养大。兄长和嫂嫂出事之后,她便收养了秀月,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前段时间秀月病危,需要名贵的药材治病,她不得已只好向药铺赊账,谁知最后一结账,竟欠了一两黄金!

    婉如没有银子还债,药铺幕后的老板便跟她提议用人来抵债,否则就要上官府,给她和秀月安个骗钱不还的罪名。她迫于无奈只好答应,被那人接进了府里等着做妾。

    昨日秀月拿着银子来赎欠据,那老板虽不甘愿也不好抵赖,只好收钱放人,当做没发生过这回事。婉如也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她和秀月能回到以前的安稳日子,谁知道秀月这一出门就没再回来。

    说到这里,又是泪水涟涟。

    我们只好安慰着送她到了家,不出意料,秀月还没有回来。

    秀月没有回来,婉如却已经坚持不住,在门口直接瘫软了身子。我和阮成青扶着她进屋躺好,叮嘱她好好休息,有任何消息就来客栈找我们,之后就和师兄一起回到了昨日住的那间客栈。

    客栈小二见到我们十分开心,估计是因为条件过差,来得客人少之又少吧。他殷勤的帮我们选好三间连着的客房,领着我们上楼后乐颠颠的离开,嘴里还不住的哼着小曲。

    我们三人坐在桌子前,师兄将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放到我们眼前,“你们看看这些。”

    我和阮成青花了半个时辰才看完:那些纸上写的是历年来失踪人的报案,早到十三年前的案子,最新的就是师兄替迎莹报的案。

    我不解地抬头,“师兄,你为什么要抄这些?”

    性命、年龄、家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亲戚,那些报案上写得无非就是这几点,除了年份不同,没有任何区别。

    想当然,这和迎莹、秀月的失踪也没有任何关系。

    师兄没有回答,反而问阮成青,“阮公子,你觉得呢?”

    “叫我成青就好。”阮成青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堆纸,若有所思地抽出其中几张,再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若我没看错,这里面似乎有些蹊跷。”

    师兄瞳孔微缩,“怎么说?”

    阮成青眯了眯眼,“从五年前开始,福新城一到这个月就会失踪三个人,而且都是十五到十八岁间的适婚少女。”

    “什么?”我连忙凑过去重新看了一遍,其实所有的报案放在一起并不明显,因为除去三名少女,当月也有一些男子和孩童失踪,但奇怪的在于不论如何,都会雷打不动的失踪三名少女。

    “我怀疑,有人在定期掳人。”师兄缓缓地说。

    阮成青接着说:“既然能不动声色地掳走人,那应该不是一人所为,而是有帮手。”

    “恩,秀月是本月失踪的第二个人,也就是后面还要失踪一个人,他们才会罢手。”

    “可是往年失踪的都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姑娘,秀月才九岁。”我皱着眉,迟疑地说:“难道掳走迎莹和秀月的不是同一伙人?”

    阮成青想了下,说:“有可能。”

    “我觉得药铺的老板十分可疑,我听说他以前纳过好几个小妾都死了。”我回想昨天听到的话,更加肯定,“再说,他这么轻易就放婉如回来,不是有些太顺利了吗?”会不会是他想报复秀月赎人才掳走她?

    阮成青点头,说:“秀月的失踪可能和他有关。”

    我看向师兄,喏喏地问:“师兄,秀月失踪的事情,我们可以和迎莹的事情一起查吗?”

    我生怕师兄会觉得事不关己而只顾差迎莹失踪的事情,但他竟然点头,说:“好。”

    我心里一喜,立刻抿了个大笑容出来,谁知他目光一冷,说:“阮公子去查秀月的事,我查迎莹的事。”

    他的意思是……我查谁的都可以?

    “好!”我笑眯眯地说:“就这么说定。”

    阮成青见我笑得开心,一时没忍住也笑了出来,“总算有了点进展。”

    只有师兄一直淡定,“天色不早,我们下去用饭吧。”

    晚饭过后我们三人各自回房休息,我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踱步,完全没有心思休息。

    我想去找师兄。

    想跟他说我这几日过的怎么样,想问他知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想让他给我信心,告诉我一定会找到姑姑,带我们一起回到山上。

    可是我不敢。

    师兄不像姑姑和其他人,会因为我伤心难过就安慰我,会因为我哭就任我撒娇。

    师兄不吃我那套。

    我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要找师兄的念头,决定下楼提壶开水上来洗漱,清醒清醒脑袋,可一打开门就见师兄从楼下上来。

    师兄正提着一壶水上楼,看来也要准备休息了。

    师兄见到我后不为所动,提着水壶关门回房。我倚在门边叹了口气,正打算下楼时听见他屋里传来水壶落地的声音,接着便响起了他压抑着的痛楚叫声。

    师兄这是被开水烫到了吗?!

    我想都不想就冲进他房间,只见水壶被摔落在一旁的地上,师兄衣衫干爽的背对着我,身子微微发抖。

    “出去。”他艰难地扔出两个字,接着便倒吸一口气,继续发出痛楚的口申口今。

    “师兄!”我关好门跑到他身边,伸手想搭上他肩膀,“你怎么……”

    “出去!”他扭身躲开我的手,整个人像石像一般重重摔到,露出一张强忍着痛楚的脸。

    我曾经见过师兄从小悬崖上不小心掉落,摔断了两根肋骨仍不动声色。而如今他捂着自己的肩膀,浑身汗水涔涔,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痛楚。

    “师兄……”我瞬间慌了阵脚,眼泪扑腾腾地掉了下来,“师兄你怎么了?”

    我上去搂住他的胳膊扶他起来,他却一把挥开我,蜷身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叫你回去。”

    我哭得更凶,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他身上,“你哪里痛,你告诉我你哪里痛。”我慌乱地探着他的上身,抽抽噎噎地说:“是这里吗?还是那里?”

    他语气冰的像是冬日寒雪,“蟾宫,回去。”

    “我不,我不回去!”我冲他吼出了这句话,全然不顾他不喜欢我哭外加野蛮的这些行为,“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痛就要告诉别人,你为什么老是不听!”

    他摔断肋骨的那次我就告诉过他,只有告诉别人痛,别人才知道他在痛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他还是毫无改变?

    他抬眼,安静地看着我,眼底似藏着无尽悲伤。

    他说:“蟾宫,我痛”

    “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痛。”

    “所以求求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