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林之中香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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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香盈望了一眼屋檐下悬着的大红灯笼,这大白日的,灯笼里还烧着烛油,里边小小的一团火焰在跳动,一抹暖黄从红色绢纱的灯笼皮子里透了出来,在门口的青砖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子。

    这便叫财大气粗了,郑香盈站在门口,十分感慨,大白天烧烛油,这不是浪费吗?可像郑氏大房这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世家,似乎便没有浪费这个词的概念,自己只不过是在空有感叹罢了。

    小翠走了上前,朝那门房笑了笑:“大太爷找我们家姑娘,还请劳烦让我们进去。”

    门房瞅了瞅郑香盈,见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羽纱斗篷,下边密密匝匝的绣了一圈折枝芍药花儿,领字上有个指甲盖大的翡翠纽子,一水的碧色,十分打眼。头发梳了个如意髻,上边插着一支东珠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玉石耳珰,映着淡淡的烛光影子,不住在闪着亮儿。“敢问是几房的小姐?”门房只觉眼熟,一时间却没有认得出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我家姑娘乃是七房的二小姐。”今日姑娘特地打扮得富贵些,这门房说话的口气都不同往日了。

    “小的到晚了,让二小姐在外边久等了。”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原来是郑大太爷打发去喊郑香盈的管事,他是骑马去归真园送信的,郑香盈的马车跑得本来比他要慢,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还晚到。

    门房见了那管事,赶紧侧过身子,低头弯腰的将郑香盈迎了进去,那管事带了主仆两人往内院走,口里连声说对不住,郑香盈淡淡道:“也没耽误什么,不必如此客气。”

    走到主院大堂里边,门口站着的丫鬟见管事领着郑香盈过来,赶紧将那厚重的厚毛门帘打起:“二小姐快些进去,老太爷老夫人等了你好一段时间了呢。”

    郑香盈朝那丫鬟微微一笑,迈进了大堂。身后的门帘刚刚放下来便觉得似乎有暖气铺面而来。仔细一看里边的四个墙角都摆了一个大的黄铜暖炉,镂空的炉壁还能见到里头的银霜炭烧得红红,不时蹿出淡蓝色的火苗儿。大堂中央坐着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位长辈,都是在郑氏宗祠里见过的。

    这又要来一次三堂会审不成?郑香盈微微一愣,可也没有迟疑太久,从容的走上前去向几位长辈见了礼,然后恭恭敬敬问郑大太爷:“不知大伯父今日找香盈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郑大太爷瞅着郑香盈神色自若,心里不免有些来气,她便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成?真是人小鬼大!“香盈,听说你在归真园住着,并不安分?”郑大太爷眼神有些凌厉,一双眼睛盯着郑香盈,一眨也不眨:“你是郑氏的小姐,又怎么能做出这般糊涂事儿来?”

    “不安分?”郑香盈听着这指责不免吃了一惊,不过是做点小买卖,怎么就与不安分挂到一处了?这大帽子扣下来可真让她有些吃不消:“大伯祖父,你也该知道这三个字分量实在太重,香盈可当不起这评价。香盈住在归真园,哪里都没有去,安分守己得很,不知道怎么便变成了不安分?若是如此这般也叫不安分,我想郑氏其余各房的姐妹们都很不安分呢。”

    “放肆!你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下的事情!”见郑香盈直接将“不安分”这三个字又扔了回来,郑大太爷有些生气:“你指使丫鬟去太白酒肆卖酒,可有这事儿?”

    “原来大伯祖父是指这事儿?”郑香盈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我们归真园卖了两百坛酒给太白酒肆,本来还想着接到银子便向族里来报备的,没想到大伯祖父消息灵通,也知道了这事。”

    见郑香盈并未否认,郑大太爷这才舒服了一点,望着郑香盈脸上倔强的神情,心中忽然又有一丝怜悯,信诚与他夫人对过世了,这孩子没有人管,所以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香盈丫头,你自小在族学读书,当然知道一个大家闺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行商乃贱业,你怎么能做起这样的事情来!”

    郑香盈听着郑大太爷的口气忽然变成劝导,心中诧异,这位大伯祖父真是变幻莫测。瞧着周围坐着的几位长辈,脸上似乎都有不屑,暗自叹气,这大伯祖父怎么就将商贾看得如此低下呢?可这世人都还不是一样羡慕那些富商?她朗声答道:“大伯祖父,香盈以为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不是去偷去抢,靠着自己努力去赚钱,无论是做什么行业,都不是贱业。香盈也知道郑氏的规矩,今日顺便来问问,我该交多少钱到族里?”

    “香盈丫头,你实在不应该做这事儿的。”郑老夫人见着郑香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心里头更是不忿,瞧着郑香盈今日的打扮,不会比自己几个宝贝孙女差到哪里去,七房的丫头怎么也能穿成这样,怎么着也该比大房的要逊色才是:“不是交银子不交银子的问题,是你根本不应该做这事情。郑氏每年都分了银子给你,一年一千两,还不够你的开支用度?你揣着手儿做小姐难道不好,非得要去做这低贱的事儿?香盈丫头,快些莫要再糊涂,做了这一遭买卖以后便歇手罢。”

    郑香盈瞧着郑老夫人,实在觉得有些无语,郑老夫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显得十分和善,拉着她的手夸赞了几句,其实那不过是浮在表面上的虚礼儿罢了,现在瞧着她的眼神,郑香盈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她根本看不起自己,只想打压着自己不让自己出头罢了:“大伯祖母,香盈觉得自食其力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况且香盈根本就没有抛头露面,每日都在归真园没有出门,不知道这又如何于礼不合?”

    与郑老夫人说话十分无趣,而且也讲不通道理,郑香盈决定还是继续与郑大太爷交涉:“大伯祖父,还请告诉香盈到底该交多少银子到族里。”

    领着郑香盈进来的管事走上前一步,垂着手儿答话:“老太爷,小的刚去了太白酒肆打听了下,归真园的酒卖得很贵,一小坛子就要卖一两银子。小的查看了下那大酒坛,每坛约莫能分装出三十小坛来,那一大坛该至少卖了十五两银子左右。”

    原来这管事比自己到得还晚是去打听这事情了。郑香盈望着他心中感叹,这可真是人才,他轻轻巧巧的这么一开口,她便多赚了一千两银子呢。“这位管事,你也真是会做买卖,下回你要是开酒肆,我怎么着也要将酒卖给你才是,开了这么高的收购价格,便是不想卖给你都为难啊。”

    “你快些将与太白酒肆签的契书拿出来。”坐在一旁的郑二太爷呵斥了一声,他见郑香盈便没有什么好脸色,见她银子赚得轻巧更是心中不忿,一个黄毛丫头也想学着做买卖,自己非得让她知难而退才行,否则成日想着到外头晃荡,免不得会堕了郑氏的名声。“族里不传你过来你便躲在田庄里不出来,现儿又在此处矢口否认赚了银子,你分明是故意拖着不想缴银子到族里罢了!”

    郑香盈本来是心甘情愿想要上缴银子的,听着郑二太爷这般说,心中十分郁闷,难道他们就这样平白无故定了她的罪过不成?瞧着郑二太爷的尖嘴猴腮,郑香盈淡淡道:“二伯祖父,香盈不知道找我是问这件事儿,没将那契书带在身上,只不过香盈愿意据实回答,这酒乃是十两银子一坛卖到太白酒肆的,一共卖了两百坛,刨去成本,约莫赚了五百两银子左右。各位长辈算算,按着族里的规矩,香盈该交多少银子?”

    其实她算着至少也该赚了一千两,可她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唯恐几位长辈狮子大开口,将这利润降了一半,想着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垂涎。

    几位郑氏太爷相互看了看,在郑香盈来之前,几人便已经商议好,准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郑香盈继续这样胡闹了,到时候说出去实在难听,郑氏七房的老爷夫人才撒手去了,他们才十岁的女儿竟然便打发丫鬟到外头去卖酒,旁人听了会怎么想?郑氏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样罢,你把五百两银子都交上来,以后便不要再做行商之事了,这事情咱们就此揭过,不再提起了。”郑二太爷努力装出笑脸来望向郑香盈,缓缓说道:“族里有银子养着你,不用你去做这些事情。”

    郑香盈大为惊诧,凭什么要她将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银子都交了出去?这郑家难道变成了共产社会了不成?“二伯祖父,郑氏竟是这样的规矩?我可不相信旁的人做买卖都须得将所有赚的银子都上交,那个骆记成衣铺子,不是二伯祖母的产业也是租了她的铺面,我想着这么多年来她该一两银子都没有上交过罢?”

    没想到郑香盈竟然将一盆水不动声色的挡了回来,还把自己全身上下泼了个透湿,郑二太爷气得满面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郑香盈道:“骆记成衣铺子,与我们二房没有半点关系,你还是先把赚的银子交上来再说,否则以后你也不必到族里领这红利银子了。”

    郑老夫人在一旁也附和着郑二太爷的话,不住摇头:“香盈丫头,不要不识好,年纪轻轻的,总归要受教!一个大家小姐去经商,说出去甚是丢脸,快些将这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罢,现在族里头每年的红利都在增加,比你做买卖可强得多!你还有六七年出阁,少说还能在族里分到七八千两银子,莫要因小失大!”

    旁边几个郑氏太爷也纷纷七嘴八舌的劝着郑香盈,大堂里边嗡嗡的一片,大家的意思都是郑香盈该将银子悉数交到族里,以后便不必再做买卖了,每年拿着族里发的红利安安心心过日子便是:“你父母亲虽然都不在了,可你出阁的时候,公中补贴的一万两陪嫁银子还是会一分不少的给你,这样还不比你做买卖要强?”

    若是换成了别的小姐,肯定会欢喜的同意,可她是郑香盈,不是那依附着旁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如何肯答应这条件?郑香盈笑道:“多谢各位长辈关心,香盈还是觉得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不好,每次做完买卖,香盈都会主动按着规矩将银子上交,这样可好?”

    “你真真是执迷不悟!”郑大太爷见郑香盈十分固执,心中的怒气不由得又隐隐的往脑门顶上冲:“你若是想继续做买卖,那便每次都将所赚的银子悉数都交到族里来,否则你便别想再要年终来族里分银子!”

    郑香盈非常灵敏,马上抓住了郑大太爷话里的漏洞:“若是我不要族里的年终红利,那便可以继续做买卖,或赚或亏,与族里无关?”

    郑大太爷瞧着郑香盈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次次赚钱不成?那两百坛这次能赚五百,下回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况且酿酒也不是一两日便能好的,你别将做买卖看得如此简单!族里本来从来没这特例,但瞧在你过世的爹娘面子上,我便答允了你,以后你休想再到族里来分银子!”

    郑香盈站在那里瞪眼望着郑大太爷,一言不发,众人都以为她胆怯了想要反悔,心中正高兴,没想到郑香盈行了一礼,声音清脆:“还请大伯祖父写张字条给我,以后也好做依据。”

    郑大太爷起得手发抖:“快些拿笔墨过来!”

    第四十六章梅花林中香自来

    郑大太爷写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他觑了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郑香盈,心中的怒气怎么也没办法停歇下来,信诚怎么便教出了这样一个女儿,众多长辈如此关心她,可她却全然不受教,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不成?

    也罢,等她吃了几次亏,便知道一意孤行的害处,到时候走投无路才知道没有族里帮忙无法立足。郑大太爷心情略有些沉重,纸上最后一个字写得有些笔画零乱,那一捺拖得长长,墨汁点点,淋漓如鬼画桃符。

    郑香盈却分外轻松,拿起笔来在两张纸上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其中一份收了起来:“多谢各位长辈关心体贴,田庄里还有事情,香盈便先去了。”

    瞧着郑香盈走得轻快,那鹅黄色的斗篷如蝴蝶翅膀般跟着她的步伐不住的舞动,郑老夫人只觉得气闷,望着郑氏几位太爷,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声:“你们便这样让她得意了去。”

    郑大太爷盯着那不住摇晃的门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非得要一意孤行,便让她先去碰壁,等着她被逼到角落里时,自然会回来找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说教她罢。”他站起身来朝几个弟弟点了点头:“咱们到旁边花厅去喝酒议事,盘算下今年红利该如何分配。”

    众人应了,随着郑大太爷鱼贯而出,大堂里只剩下郑老夫人。她拧着眉头望了望站在身边的丫鬟道:“邀月,去将十五小姐喊过来,让她陪着我来说说话儿。”

    邀月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郑老夫人揉了揉胸口,依旧觉得意气难平,旁边的贴身妈妈笑着说道:“夫人,您和她生什么闲气儿?不过是七房的孤女罢了,您金尊玉贵的,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眼见着咱们十五小姐要订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怎么着也该想着这些好事儿才是。”

    提到郑香莲,郑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影儿:“可不是呢,香莲命好,英国公府都相中了她!还不知道这下聘的事儿进行得怎么样了,也没见老五的信!”照理来说,户部侍郎才正三品的官儿,京城里这官阶的,一抓一大把,英国公府不知为何偏偏瞧中了郑香莲,郑老夫人心中得意,还不是自己孙女生得好模样?个个都说十五小姐生得与她祖母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甚是美貌!

    想着欢喜事儿,这心中的闷气才慢慢散了些,郑老夫人将背靠着弹墨靠枕,舒舒服服的闭着眼睛打起了盹儿。这大堂里头温暖如春,感觉不到一丝寒意,郑老夫人不多时便已经有了睡意。

    郑香盈回到归真园,就见寿伯与鲁妈妈共撑着一把伞站在田庄门口往外边张望,见马车开了过来,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鲁妈妈欢喜的拿着伞奔了出来,走到郑香盈面前替她撑伞挡着雪:“没什么事儿罢,姑娘?”

    “哪能有什么事?”郑香盈笑了笑,从荷包里拿出了郑大太爷写的那张条子:“以后我与族里两清,我不用交钱给他们,年终的时候也不能到族里领红利银子。”

    鲁妈妈有几分担心,这次卖了两百坛酒给太白酒肆,还不知道销路如何,若是人家嫌贵,卖不动,自然不会再来买酒,就因着这一次便将自己的后路断了实在有些不妥。鲁妈妈小声说道:“姑娘,若是那陈老板不再来买酒,又如何是好?”

    郑香盈朝鲁妈妈微微一笑:“妈妈不用着急,若是这酒以后不好卖,我自然还有旁的法子,自然会让田庄里的日子过得滋润。”她对鲁妈妈酿的酒很有信心,不怕卖不出去,酒这东西是有依赖性的,若是好酒之人,尝了美酒以后自然会念念不忘,即便是再贵,也会舍得花银子来一品芳香。

    若那酒真如鲁妈妈所说卖不出去,她也不愁,自己不还有一个园子呢,这些花花草草就是遍地金银,只是看会不会利用它们而已。郑香盈慢慢的往田庄里边走了去,雪地上留下了几行清晰的脚印,回头再张望了下田庄门口,就见寿伯站在那里与禄伯说话,眼睛却殷殷的往这边张望过来。

    小翠跟着郑香盈回头看了看,笑着拉了拉郑香盈的衣袖,鲁妈妈觉察到身边的动静,脸上忽然就飞起了一块绯色,啐了小翠一口:“怪模怪样的在笑什么!”

    “寿伯在看你呢,鲁妈妈!”小翠虽然天真烂漫,但也隐约还是知道了些男女之事,这几个月在田庄里住着,发现寿伯瞧鲁妈妈的目光似乎与寻常人不同,她和郑香盈嘀咕了几回这事儿,都被郑香盈笑着制止:“别乱嚼舌根子,若是鲁妈妈没这个意思,岂不是尴尬?”

    寿伯是个鳏夫,三年前死了媳妇,到现在还没有娶亲,一直替郑香盈看守着田庄,带着几个下人打理花草。鲁妈妈起先也曾嫁过人,后来因着没有生孩子,夫家将她休了,她索性不再嫁,一心一意的照顾着郑夫人。她没有儿女,所以对郑香盈也是贴心贴肺的好,超出了主仆之间的那种感情,心底里是把郑香盈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只是口里不敢说出来罢了。

    “小翠你又在胡说了,小心闪着舌头!”鲁妈妈口里轻轻骂了一声,心中却有几分甜,寿伯的眼神她何尝看不出来?只是自己还不能脱了心里的禁锢。

    见鲁妈妈只是佯怒,并不是真心在呵斥小翠,郑香盈心中有了个底儿,暗自打定了主意,以后要替他们牵根红线将两个孤苦的人凑到一块。“小翠,别说三道四了,快些回去看看小琴她们从梅花花蕊上头扫了多少雪,等会下午咱们煮茶喝。”

    小琴与小棋两人没多久便回来了,两人身上都有一层雪,回到院子里头将外边的衣裳脱了下来抖一抖,满地都是白色雪花末子,但顷刻间便化成了淡淡的水迹,在地面上画出了各种形状。

    郑香盈揭开瓦罐看了看,满满的两罐儿,可不知道融了以后会有多少。“等下午咱们便来试试,看看梅花雪水煮茶的滋味。”郑香盈瞧着外边的雪渐渐的小了,天慢慢放晴,看着有停雪的迹象了,心里计划着下午带着下人们找块开阔的地方,也试试雪地里烤肉的滋味。

    丫头们听了郑香盈的安排甚是高兴,方妈妈赶紧去了厨房准备烤肉的材料,郑香盈打发了鲁妈妈去外头喊寿伯和禄伯他们:“鲁妈妈,你让他们带几个人去准备些干柴枝子,选些好的木炭备着。”

    到了未时,方妈妈那边总算是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郑香盈望了望天色,见雪已经停了,天色敞亮,笑着吩咐了一声:“咱们准备走。”

    小翠欢呼了一声,带着小琴与小棋抱着东西便往外边走,迎面却遇着了寿伯:“姑娘,那个陈老板带了个人过来,想要进来拜望姑娘。”

    郑香盈略微转了转念头,便想到了那个梅花诗会的事情,心中一喜,对寿伯点了点头:“你带他们进来罢。”

    不多时便见陈老板与一个中年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身上都披着大氅,带着皮帽。走到郑香盈面前,陈老板笑着招呼了一句:“郑小姐,这是荥阳诗会的李会长,今日特地约了他过来看归真园的梅花。”

    郑香盈抬头打量了那李会长一眼,见此人生得面貌不俗,瞧着便是个文人雅士,不由微微一笑:“陈老板与李会长真是好口福,我正好带着下人要去雪中烧烤,不如一起去梅园那边看看,一边品茶一边赏花,如何?”

    那李会长白净的脸皮上露出一丝笑纹来,朝陈老板点了点头:“原来陈兄会算卦,掐指算了下,便知今日宜访客。”

    陈老板哈哈一笑:“可不是这样?上回我在归真园叨扰郑小姐喝了两杯酒,今日又要来吃烤肉,实在是有口福,每次都同算过了一般。”

    数人带着东西慢慢走到梅园,禄伯已经带着几个人一块坪的雪铲了个干干净净,还在地上刨出了一个洞来,上头用铁棍搭了个烧烤架子,洞里边已经烧了一堆炭火,正旺旺的往外吐着火苗。

    坪的一旁铺了一块厚厚的毡毯,上边放了一张矮几,郑香盈朝陈老板与李会长笑了笑:“两位是先去赏了梅花再来这边吃烤肉,还是先到这边烤点东西吃了再说?”

    李会长与陈老板此时正拿了眼睛到处看个不歇,听着郑香盈问话,两人一道回复:“自然是先去赏了梅花。”郑香盈吩咐禄伯带他们两人去梅林里边赏花,自己带了丫鬟走到烧烤架子旁边开始烤肉。

    方妈妈准备了三种肉,猪肉、羊肉和鸡肉,郑香盈教她用细竹签子将肉串起来,搁在了铁架子上头,自己拿了小刷子不住的往那肉上边刷油。方妈妈瞧着郑香盈十分熟练的模样,颇有几分惊讶:“姑娘这是从哪里学的?”

    郑香盈笑而不语,只是慢慢的给那些肉上油,方妈妈将那刷子拿了过去:“哪能让姑娘来弄这些?小翠,你们快些来接手。”

    小翠小琴她们早就迫不及待,与方妈妈一起烤起肉来。那些肉本来就在油里浸了一会,现在又继续刷了油,油汁滴在下边的炭火上头吱吱作响,那炭火苗儿猛的便蹿高了些,惊得小翠小琴拿着刷子便跳到了一旁。郑香盈见了这情景只是哈哈大笑:“你们两人也忒胆小了些,快些,该撒盐了,多撒几遍盐方才能入味。妈妈,你将那茴香八角桂皮煮出来的汁液也刷几遍到那羊肉上头,压压气味。”

    “姑娘真是聪明,虽然从不下厨房,可素日里见着我弄饭菜,竟然也就会了。”方妈妈一边烤着肉,一边以赞许的眼神看着郑香盈:“我想着天下像我们家姑娘这般聪明的,恐怕也寻不出几个来呢。”

    第四十七章

    梅林里白雪皑皑,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琉璃世界。可这琉璃世界里却又透出各种不同的颜色来,娇艳的红色,淡雅的绿色,妩媚的黄色,素雅的白色,就如宝石般点缀在了那碎琼乱玉之中,各色花朵就如张开了嘴的美人,正诱惑着人们前去一亲芳泽。

    “这梅花真是不错。”李会长停在一棵树下,指着上头的盛放的梅花,这梅花的花蕊处是淡绿色,愈往外头那颜色便愈淡,最后延伸到花瓣尖端时,已经晕染开来,淡得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玉色。

    “这是我们家姑娘种的。”禄伯张嘴笑呵呵的解释着:“要不哪里会开得这么好看。”

    李会长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不再有别的感觉。当禄伯第一次提起这梅花是郑香盈亲自种的,他惊得睁大了眼睛只是不相信,可当他每次赞叹一声这梅花不错,禄伯都会反复提醒他,这梅花是他家姑娘种的,他觉得听多了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所以他忍着不再赞美梅花的曼妙。可现在看着这树绿萼开得如此清丽,脱口才赞了一声,禄伯又敏捷迅速的接口赞了郑香盈一声,李会长深深懊悔自己失言。

    陈老板在旁边见着李会长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郑小姐确实不错,她的下人才会如此赞美,你姑且忍耐着些!”

    两人在梅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慢慢原路返回,还没到郑香盈她们烤肉的地方,便闻着了一阵香味。“这味道,实在香。”陈老板吸了一口气,微风轻轻吹拂,几点雪花末子掉落在他的鼻尖,微微的凉了几分:“李会长,咱们过去瞧瞧。”

    一棵老梅树下,郑香盈与几个丫头团团坐在矮几旁边,上边摆着几盘子烤好的肉,几人拿了小刀将肉切成小块 ,然后用竹签儿扎到那些肉上边,一根根的竹签儿就如林立的刀枪一般。见着陈老板与李会长走了过来,小翠几人站起身来让着他们两人坐下,小翠笑嘻嘻的将两个盘子推到他们面前:“两位贵客快尝尝我们的烤肉。”

    两人好奇的望了一眼,这种烤肉他们以前还没见过,瞧着郑香盈吃得格外香,也拿了一块送到嘴里嚼了几下,只觉味道极其鲜美,不腻也不干,肉味鲜美,还入了那调料的香味,尝了两块便只觉自己满嘴余香。

    “李会长,可还瞧得上我归真园的梅林?”郑香盈放下竹签,笑着望了坐在对面的李会长一眼:“我这园子,作为游宴的场所,可是最适合不过了。”

    李会长心中有几分好奇,这位郑小姐瞧着不过十岁年纪,可言行举止却与大人无异,特别是她那份从容的气度,便是成年人怕也难及的。“郑小姐这梅林果然景致好,我瞧得眼花缭乱,只觉美不胜收。”李会长点了点头:“我们荥阳诗会每年十二月二十是最后一次诗会,今年便放到郑小姐的归真园罢。”

    郑香盈这才放下心来,朝李会长微微一笑:“那还请李会长费心,提前两日将这游宴宾客的数字给我,我们归真园也能做好准备。”

    银子这事情郑香盈不担心,反正有陈老板在,相信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最主要的是如何才能将着游宴办出名气来,让来的宾客记得她的园子,玩得尽兴了回去替她宣扬一番,就这样口口相传的,以后她都不必要出去便能有生意自己找上门来。

    “李会长,陈老板,你们想喝茶,还是饮酒?”郑香盈忽然想起了自己今日从梅花花蕊上扫下来的雪水来,归真园难得来客人,不如一道来分享她向往已经的清茶,想来该是有幽幽梅花香味沁人心脾的。

    “喝茶?什么茶?”见郑香盈将茶放在酒的前边,陈老板有些惊奇,想来这郑小姐的茶肯定不同一般,酒他已经见识过了,这次他想喝喝这归真园里的茶。

    李会长笑着望了陈老板一眼:“酒肆的东家不喝酒,点着名要茶喝,那我也跟着一起来品茶罢。”

    “这茶真需要慢慢品,否则无异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好东西便糟蹋了。”郑香盈转头吩咐小翠和小琴去帮方妈妈打下手煮茶。不远处已经生了个小炉子,方妈妈将火烧得正好,这才将一把黄铜茶壶放了上去。

    “姑娘,已经融化了。”小翠抱着瓦罐摇了两下,惊喜的喊了起来。郑香盈转过头去,两只耳坠子被日头映着闪闪发亮:“咋咋呼呼的,赶紧去给方妈妈搭把手儿!”

    小翠笑着答应了一句,将瓦罐里的水倒进了茶壶,然后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炉火。陈老板与李会长聚精会神的盯着那茶壶嘴儿,两人兴致勃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茶值得这位郑小姐推荐。

    不多时那茶壶嘴儿上便咕嘟咕嘟冒出了热气,郑香盈走了过去看了看,那水还没有全部沸腾,点了点头吩咐道:“方妈妈,加茶入壶!”

    饼茶已经研碎,打开纸包,细细的茶末子十分均匀,就如一根根黑色的针般停在那纸上。方妈妈依言将茶叶投入铜壶中,郑香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茶壶里的水再次冒出了水泡,上头还有着沫饽,大大小小的茶水花儿相交互相依赖着彼此一般,不住的在翻滚。

    “妈妈,用那小铜勺将那沫饽撇出来,装到着紫砂钵盂里边。”煮茶是郑夫人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她对陆羽的《茶经》研究颇深,郑香盈也跟着学会了几种方法,今日她就是用的最普通的一种,但又十分讲究,要经一沸、二沸和三沸,方才能煮出好茶来。

    三沸已毕,郑香盈让方妈妈将铜壶提了过来,小翠小琴和小棋在矮几上放了三只茶盏,用的都是上好的定窑白瓷,洁白晶莹,举起茶盏来似乎能透得过光来,茶盏口上印着一朵梅花,外壁刻着遒劲的枝干,似乎与那杯口的花朵在互相映衬,分外有趣。

    茶汤注入到茶盏中,一种清香便扑鼻而来,李会长是品茶的行家,闻着这清香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茶盏里的茶叶正在不住沉浮,起起落落,可那茶汤却十分清澈,淡淡的青色从底部慢慢延伸了上来,似乎水都成了浅碧色的美玉。

    等着茶汤略微凉了,李会长端起茶盏朝郑香盈点了点头:“郑小姐,承蒙招待。”言毕,将茶盏凑近嘴边,轻轻喝了一小口,一缕甘甜的清香从舌尖油然而升,那感觉有说不出的奇妙,仿佛那根本不是茶香,可仔细一琢磨,里边分明又带着茶香,但除了茶香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奇气息。

    “郑小姐,煮茶用的是哪里的水?这水实在甘美,方能煮出这样上佳的茶汤来。”李会长再三品尝,最终确定不是茶叶的问题,而是这煮茶用的水,没有好水,是怎么样也煮不出这样的茶来的。

    “李会长果然是行家里手!”郑香盈笑眯眯的将茶盏放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梅花枝子:“这水乃是梅花花蕊上边的雪融化而成,今日我带着丫鬟们搜集了一上午,这才得了两罐。”

    “原来如此,我却说这茶水里分明有梅花香味!”陈老板恍然大悟,朝郑香盈翘起了大拇指:“郑小姐奇思妙想,竟然能想出这么风雅的点子来!”

    郑香盈见着李会长与陈老板两人很是满意的模样,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归真园以后马上要变成摇钱树了。

    过了两日李会长将诗会人数报送了过来,郑香盈让方妈妈比对着参加人数拟定了一张菜谱,又让田庄上下帮着方妈妈一道准备好了材料。到了二十那日,归真园迎来了游宴的客人,约莫有五六十人,大部分都是一些文人士子,还有一些便是如陈老板这种好风雅之人。郑香盈瞧着不少人穿得并不富贵,心中免不了暗自揣测,这荥阳诗会为何会让陈老板也融合进来,恐怕是看中了他的银子。

    郑香盈对于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儿做不来,她喜欢赏花不假,可她却没有想过要和一大群酸溜溜的文人坐到一处赏花。她见着大部分人都带了书童,书童手里都抱着文房四宝,看起来是准备要好好比试一番,这赛诗的活动定然是少不了。

    虽然随便背一首诗出来都能让人惊艳,郑香盈却觉得这事儿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安安静静歇息着呢。虽然李会长也派人过来请她,郑香盈却推说身子不大舒服没有去梅林那边,只打发了方妈妈带着几个丫鬟过去打帮手。

    瞧着清闲了下来,郑香盈便坐在屋子里头与鲁妈妈说私房话儿,她老早就想找机会与鲁妈妈聊聊关于寿伯的事情,可到了年关事儿多,每日里忙得很,一时没有得空。因为第一批酒卖得很好,鲁妈妈信心大增,现儿正在试着做梅花酒,索性连影子都不见了,害得寿伯每日要往这边院子门口跑几趟,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怅怅然。

    “鲁妈妈,你觉得寿伯这人怎么样?”郑香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就见鲁妈妈的脸很快红了起来,不由得噗嗤一笑:“妈妈,你害羞了。”

    “姑娘,你就别为我操心了,都半截身子要进土的人了,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些!”鲁妈妈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就不指望了,只想看着姑娘出阁,嫁个好姑爷,生几个儿子女儿,我便接着给姑娘带小少爷,小小姐……”

    “怎么便扯到我身上来了!”郑香盈一窘,鲁妈妈学了挪移*,不露痕迹的便将话题转移开来:“妈妈,你才四十多岁人,怎么就说半截身子要进土了?我瞧着寿伯也是个老实人,不如我来做个媒人,你们年前便成亲罢!”

    鲁妈妈听了脸臊得通红,可却没有原先那样坚决,郑香盈瞧着事儿有些眉目,心中得意,怎么着也该撮合了这桩亲事才是。“妈妈,你莫要害羞。”郑香盈撒娇搬扯着鲁妈妈的衣袖摇晃:“你是香盈最亲的人了,不瞧着你日子过得舒坦,香盈不放心。”

    “姑娘,妈妈只盼着你好,你万事顺心了,妈妈这才觉得舒坦呢。”鲁妈妈站在一旁喃喃说着,一张脸更红了些。可她也没有坚持太久,经过郑香盈与方妈妈等人的游说,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寿伯乐得合不拢嘴,瞅着去送信的方妈妈,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日才抖这嘴唇问道:“她当真答应了?你没有哄我罢?”

    方妈妈瞧他那副傻样,笑得直打跌:“还不快些去准备好成亲穿的衣裳?姑娘都说了,让你们赶着年前成亲,这样便在除夕夜里头可以凑个大团圆呢!”

    二十八那日,归真园里挂起了几盏红灯笼,院子里主仆十多人聚在一处喝了喜酒,鲁妈妈与寿伯就算成亲了。香盈给了鲁妈妈三百两银子当压箱钱:“若是我母亲在世,定然也会给你的,妈妈便别再推辞了。”鲁妈妈对她尽心尽意,而且归真园的第一桶金还是靠着鲁妈妈的手艺才捞出来的,这三百两银子可给得不冤枉。

    鲁妈妈见郑香盈说得坚决,知道推托无用,眼中闪着泪光将银子收了起来。成亲那晚将郑香盈给她压箱银子的事情和寿伯一说,寿伯连连摇头道:“怎么能让姑娘如此破费?素日里她对咱们实在是好,再拿她的银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咱们先将银子收起来,等着姑娘有急用的时候再拿出去罢。”鲁妈妈想了想,将那章银票放到了荷包里头,藏在了箱子最下边:“反正再怎么着,也不该拿了这银子。”

    寿伯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咧嘴笑道:“你说得对。”眼睛望向鲁妈妈,瞧她今日比往日显得好看了些,不由得看呆了眼睛,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鲁妈妈见他望着自己,也莫名觉得羞涩起来,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屋子里一片寂静,两个人的影子印在窗户上边,隔得很远很远。

    方妈妈与禄伯带着一群来听洞房壁角的人躲在窗外,听着屋子里边的两人没了动静,互相奇怪的瞥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两人莫非都是寡居久了不成,怎么便不知道走过去些。这时远处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田庄门口那条看门的狗忽然狂叫了起来。

    这种时候还有谁会来田庄?方妈妈等人惊诧的直起身来转头往田庄门口那边望了过去,这时“吱呀”一声,新房的门被推开了,寿伯披着衣裳大步朝外边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