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烟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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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庭前落英缤纷,就如一地斑斓的毡毯,郑香芳与郑香芬两姐妹带着丫鬟走在院落里边,不住的惊叹着这园子里边景致实在是美:“二姐姐,我们能不能经常到你这田庄里头来玩耍?”

    “你们还要照顾姨娘与弟弟,等着以后得了空再过来罢。”郑香盈望着两人期盼的脸,也没有出言拒绝,只是将那话题引开去。

    “二姐姐说的是。”郑香芳点了点头:“姨娘和弟弟都要人照顾呢。”

    站在郑香盈旁边的郑香林忽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二妹妹,我真是羡慕你,日子过得这般清闲。那时候咱们两人一起替母亲打理内务时,你几乎将所有的事儿全部包了个圜儿,我也不觉吃力,可现在你在这田庄上边享福,我才知道内务有多难打理,每日里头瞧着那账簿子便头疼,恨不得那些银子能生出银子来,有时候真觉得是步步维艰捉襟见肘。”

    郑香盈诧异的望了郑香林一眼,她向自己诉苦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还想着让她住回郑家宅子去替她分担不成?其实内务并不难打理,难打理的原因是巧妇手里没有米,却要做出一锅香喷喷的饭出来。

    郑家现在每个月只有一千两银子的用度,又添了郑远寒这个毛娃娃,更是要花银子的时候。先前郑夫人管家的时候虽然每年也只花一万多两银子,可其中私自贴补了不少,而且对于各院的开支十分紧,东院西院都只是发了月例便不再管他们的用度。而现在的情况却大为不同,家中没了主母,下人们根本没把郑香林这个庶出的大小姐放在眼睛里边,听归真园今年过来的嫂子们说,那些管事婆子去买东西,回来报的价格比郑夫人管家的时候要贵了一倍。郑香林即便知道价格有出入,可也拿她们没辙。

    王姨娘此时也成了七房一个花钱的主儿,衣裳首饰,不知道比先前华美了多少倍,郑香林是她的女儿,若是不给银子,便叉腰跳着骂,直将郑香林骂得两眼含着一包泪,抖着嘴唇皮子说不出话来。现在西院添了丁,郑香林自然也不能少花了银子,这么算了下来,七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可无论再怎么不好过,也不至于让自己带了银子回去帮他们过日子罢?郑香盈看着蹙眉站在那里的郑香林,微微一笑:“大姐姐,你也只不过看着这外头的表象罢了,我又哪里清闲?方才你们来的时候我还在花圃里边种花呢!这田庄只种花,不比那些良田,没有什么进项,丫鬟婆子们个个都伸手问我要银子用,我又哪里能变得出银子来?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哭穷谁不会?要比谁更穷,自然是自己了,郑香盈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来:“也是自己少不知事,与大伯祖父怄气,竟然连族里红利都丢了,我那一万两银子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田庄里这么多人要吃饭!幸得他们不挑剔,每日也只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

    郑香林看了郑香盈一眼,脸上有几分不解:“二妹妹,怎么会这样?我听人说归真园的花卖得很好,一盆最少要五两银子,怎么会没有进项?”

    原来今日郑香林是有备而来,先是借着贺生来让自己觉得姐妹亲近,继而向自己来诉苦宅子开支,最后便是想请她回宅子,让她将归真园赚的银两让大家一起分享。也不知道这主意是郑远山出的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郑香盈瞄了郑香林一眼,见她正惴惴不安的瞧着自己,心中有几分好笑,自己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她便以为自己会落了她的圈套?

    “大姐姐,你听错了罢?我们庄子里可从来没有卖过这么高价的花,只不过偶尔机缘巧合卖了一盆花给旁人,才卖了一两多银子,哪有最少五两的说法?”郑香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着谎:“或许你说的归真园,并不是我这田庄罢?若我有那种本领,定然会做梦都会笑醒呢。”

    郑香盈暗自庆幸,自己田庄大门上头没有很俗气的刻上“归真园”三个字,要耍赖也很容易:“不是听说归真园的主人乃是一六旬老者?大姐姐怎么又将那园子与我这田庄扯到一处来了?”

    郑香林怅怅然望了郑香盈一眼,心里拿不准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也听说过传言,说那归真园的主人乃是一位隐士,年逾六旬,生得仙风道骨,怎么样也不能与眼前的二妹妹联系起来。可她方才一路过来,见城北也没有别的像样的田庄,想来这城北归真园正是此处,只是郑香盈坚决否认,她也没有办法。

    今日她本来是诚心诚意要来给郑香盈贺生,动身前郑远山将她扯到一旁细细交代了一番,让她见机行事,务必要多向郑香盈诉苦:“二妹妹是个面冷心热的,瞧着冷冰冰的,只要你多诉苦几句,她自然会心软,怎么样也能得些好处回来。”

    “大哥,那你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罢,你比我会说话,总比我一个人说要好些。”郑香林央求的看着郑远山,她素来嘴巴笨,比不上郑远山能说会道,他去了自然能给自己增加些助力,再说自家兄妹,这么久没见了,聚一聚也是好事情。

    郑远山脸色一变,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里有几分恐惧的神色:“香林,你带着西院那两个去罢,她们与她关系素来交好,我便不去了。”

    郑香林回想到几个月前的那码子事情,也知道郑远山不去的缘由,他是害怕再见到那位杨公子。郑香林眼前忽然飘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即便身上穿着下人的衣裳,可却还是显得那般气度不凡。她的脸孔一热,匆匆忙忙去了西院找郑香芳与郑香芬说了给郑香盈贺生这件事情,西院两姐妹早就商议着这事情了,听着郑香林一说,郑香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到一个小笸箩里找了半日,翻出了几块素丝帕子:“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呢,咱们走罢。”

    郑远帆也害怕那个把自己扔进冰窟窿里边的杨公子,听郑香林说是去城北田庄,躲在自己屋子里边就是不出来,郑香林无奈,只能带了郑香芳姐妹过来这边。见着郑香盈穿着考究,妆容精致,不免自惭形秽,又想着老宅子里边吃穿用度实在难以开支,不免苦从心中来与郑香盈诉说了几句,可瞧着郑香盈滴水不漏的模样,知道自己大约是没了指望,也只能闷着嘴站在郑香盈旁边,跟着她往前边走着,欣赏着园中美景。

    几姐妹在园子里边走了一阵子,郑香芳与郑香芬赞了一路:“二姐姐,你这院子真是好,瞧着这花花草草,心里头便舒服。”

    郑香盈瞧着两人活蹦乱跳,只是微微一笑:“这院子我花了八年光景才弄成这样,以后还会更好些呢,等着三弟稍微大些,你们可以一起来我这田庄游玩,反正跟城里不远,才十几里距离,当日可以走一个来回。”她无意于做大施主来养着一宅子人,可却也不排斥郑香芳她们过来游玩,只是话先说清楚才好,否则到时候带着郑远寒跑到园子里来,大家瞧着这里舒服,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她,赖着不肯回去,这便糟糕了。

    正说得热闹,就见前边来了一个青色衣衫的仆妇,大声招呼着:“姑娘,方妈妈那边已经办好酒席,就等着你们回去呢。”

    郑香盈点了点头,带着三姐妹一道走回了院子,天气晴好,方妈妈将酒席设在前院,下人们已经团团的坐了好几桌,见着郑香盈进来,个个都站了起来:“祝姑娘芳龄永继!”前边站着一人,格外显眼,他穿着仆人的浅灰色衣裳,但身材挺拔,眉宇间自有一种英气流露。郑香盈见了他心中不由微微一乐,有人穿着龙袍也不像皇帝,可杨之恒即便穿着仆人的衣裳也不能掩盖住他身上的气度。

    站在郑香盈身边的郑香林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又见到了杨公子,瞧着他穿着仆人的衣裳站在那里,心中便格外难受。瞧着他白玉般的脸庞,那英气勃勃的眉弓,还有如潭水般清亮的眼眸,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下人,像这样的人,换件衣裳便该是翩翩公子,怎么便沦为下人的境地了呢。

    郑香盈笑着朝众人看了一眼,望向杨之恒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多谢各位吉言,大家多喝几杯!”这边小翠引着郑家几姐妹进了饭厅,那里摆了一桌酒菜,还没到桌子边上便闻着扑鼻的香味。郑香芳与郑香芬姐妹坐了下来,瞧了瞧那菜色,将方妈妈的手艺赞美了一番,两人吃得有滋有味,而郑香林此时却魂不守舍,心上心下,眼前全是那英俊少年的模样。

    他只是一个下人,郑香林很惆怅,他怎么样也不会是合适自己的人。自己的亲事定然是由族里来定,到时候落到哪一个方向都不知道呢。郑香林想到这里,少女的愁思便一点点的涌了上来,就连美味的饭菜都食之无味。吃过饭来再去前院寻那人,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郑香林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怅怅然,二妹妹是在哪里买到了这个下人?能不能让她转手卖了给自己?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郑香林便大吃了一惊,伸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孔,自己怎么能这样想,这些年在族学的书都白念了不成。

    郑家三姐妹在下午申时动身回了荥阳,郑香盈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放轻松下来,终于不用带着面具说话,这种感觉实在是好。坐在那里将脚翘了起来,让小翠给自己揉了揉肩膀:“过几日又要该大忙了。”

    现在正是农忙季节,等着这阵时间过去,她便去雇人将山头围了起来,然后在山那边起几排小屋子,让在山上劳作的下人们居住。划片将山上的果树园子整理起来,她也该亲自动手去进行嫁接,争取今年秋天便能尝到自己的劳动果实。

    正闭着眼睛想得出神,忽然就觉得小翠的手停住了,郑香盈奇怪的睁开眼睛,就见前边站着杨之恒,他已经换回了那件白色的衣裳,站在那里有几分局促:“郑小姐,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第七十章携手相看流年度

    夕阳慢慢正在西沉,斜阳旁边有淡青色的暮霭托住那半透明的一抹残红,美得刺目。飞鸟从天空略过,一排黑色的身影,带着“扑棱棱”的响声,倏忽没入树丛之间,不见了踪迹。

    杨之恒伴着郑香盈走在青石小径上,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去看身边走着的那个人,只是死命的盯着青石板上的那个影子,喉咙又干又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公子,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跟着杨之恒溜达了片刻,见他一言不发,郑香盈有些莫名其妙,她猜着杨之恒该是要送礼物给她,但瞧他现在这模样,又有几分吃不透他是打算要说什么了。

    “我……”杨之恒转过脸来直视郑香盈,瞧着她一双星眸灿灿,心里更是慌张,脸颊涨得通红,迟迟艾艾的说道:“我……你生得真好看。”

    郑香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多谢杨公子夸奖,我也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瞧着杨之恒那脸色愈发的红了,郑香盈有说不出的快意,没想到这杨之恒害羞起来也会如此有趣。

    “你能不能不叫我杨公子?”杨之恒定了定心神,终于利索的说出了一句话:“叫我之恒罢,就像我师父和兆宁一样叫我。你总叫我杨公子,咱们显得太生疏了些。”

    “之恒?”郑香盈踌躇了一会,这么亲热的喊一个男子,这可是头一遭,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大周,她望了一眼杨之恒,见他一脸满足的看着自己:“你叫我的名字时真好听,声音就如那鸟儿般清脆。”

    “你……”郑香盈望着杨之恒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杨之恒慌乱的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托在手心:“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总算是说到主题上边来了,郑香盈瞧着那个小小的锦缎盒子,想来该是首饰,瞧着那盒子,应该价格不菲:“杨公子,让你破费了。”忽然又想到他给自己的八千两银票,不是说那是他全部的家当?怎么又变出银子来了?“这很贵重罢?”她狐疑的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就见里边躺着一条红珊瑚手钏,颗颗珠子圆润光滑,晶莹剔透,看上去就知要值些银子的。

    “这……”杨之恒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我借了鲁妈妈的银子,这手钏不算特别贵,但也不便宜。”见郑香盈低头抿嘴微笑,嘴唇上翘如菱角,心中有一丝甜蜜,大着胆子道:“郑小姐,咱们礼尚往来,你喊我之恒,我叫你香盈如何?”

    这叫什么礼尚往来,全是他一厢情愿好不好?郑香盈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杨之恒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杨之恒被她盯得有些发虚,额头上蒸蒸的冒出汗来:“郑小姐,可不可以?”

    “有人的时候你还是喊我郑小姐罢。”郑香盈瞧着他那紧张模样,嘴角笑意更浓,将那红珊瑚手钏套在手上拨弄了下,珊瑚珠子滟滟的发出红光,在这暮色沉沉的烟霭里,点点鲜艳的红色,就如美人唇上的胭脂。

    “那没有人的时候呢?”杨之恒傻乎乎的又追问了一句,郑香盈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转头便往前头走,身上浅粉色的衣袂飘飘,也将后边站着的那少年的一颗心撩拨得上上下下没个落地的实处。杨之恒愣愣的站在那里瞧着大步走远的郑香盈,摸了摸脑袋:“她是答应了不成?”

    晚上的菜式比中午更丰盛,这回杨之恒不用扮下人,与郑香盈坐在一张桌子吃饭,方妈妈特地多做了些菜:“小杨公子,妈妈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只管放开肚子吃便是。”

    杨之恒瞪眼瞧着方妈妈将那整只蒸好的鸡推到他面前,又接二连三的端了肥肥的蹄髈、大盆的梅菜肉干到他面前,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看来自己能吃这个概念在方妈妈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以后来归真园吃饭,总会把他看成一个饭桶。

    吃过晚饭,下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着闲话,郑香盈让小琴与小棋抱来两只大壶,将下人们喊拢来做投壶之戏,彩头是白银十两。见着有银子拿,下人们一个个踊跃起来,经过自愿组合,两支队伍开始比试。一支由禄伯为首,另外一边则是鲁妈妈带队,庄子里没有羽箭,郑香盈便叫杨之恒去折了些树枝回来,用小刀削直了,交给众人投壶。

    禄伯那队男子多了几个,眼见着要比鲁妈妈这边多了几支。杨之恒在旁边瞧着,有些心急,方妈妈与鲁妈妈都在这边队里,他自然希望鲁妈妈这队能胜利,可毕竟女子力气小,也没有什么准头,那些树枝投出去都不中,只听着“嗖嗖”的响声,可却基本上只挨着那铜壶的边便掉了下来,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方妈妈在旁边看得直搓手,鲁妈妈拿了一把树枝在手里,瞧着远处的铜壶,踌躇犹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之恒走到鲁妈妈身后,将那一把树枝接了过来:“妈妈,我来帮你投。”旁边那队大声起哄:“小杨公子怎么能代替鲁妈妈?不行,不行!”王家阿大与阿二更是急得跳脚:“杨公子上来,我爹他们就要输了。”

    “杨公子,你快些退下来罢。”郑香盈见着院子里边闹得乱哄哄的一片,忍俊不禁:“大家别慌,第二名也有八两银子,不要吵闹了。”

    杨之恒讪讪的将树枝交到鲁妈妈手里,退到郑香盈身边,叹了一口气道:“香盈,我只是想帮帮鲁妈妈。”他这一声香盈喊得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喊过千百次一般,不自然的便从嘴里溜了出来,刚刚说完这句话,他也猛的愣住了,站在那里尴尬的看了郑香盈一眼,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院子里闹得正欢,郑香盈身边没有旁人,杨之恒颤着声音添了一句:“这该算没有人的时候罢,郑小姐?”

    郑香盈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望着杨之恒咬了咬嘴唇:“你说呢,杨公子?”

    杨之恒抬眼溜了周围一圈,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大着胆子冲郑香盈说道:“喊我之恒,不许喊我杨公子!”

    这人怎么忽然就胆子大起来了,竟然还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了,郑香盈脸上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为鲁妈妈喝采起来:“妈妈加油!”冲口而出这句话,忽然便懊恼了,大周还没有加油这个词呢,幸亏旁人没听清楚,否则定然以为她在说胡话。气愤的扫了杨之恒一眼,全是他弄的,害得自己说漏了嘴。

    投壶结果出来,禄伯那队拿了十两银子的彩头,鲁妈妈这边得了八两,众人玩得十分开心。瞧着天上星子一闪一闪,郑香盈嘱咐众人早些去歇息,自己带了小翠往内院走。刚刚走到门口,郑香盈站在那里等着小翠开门,就听后边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见杨之恒飞快的走了过来,也不说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你闭上眼睛,别看旁边。”

    只觉有飕飕的风响,郑香盈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踩到地面,睁眼一看,她已经坐在了院子里那棵大香樟树上了,杨之恒正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她。香樟树的树冠极大,亭亭如盖,翠绿的叶子现在已经看不出绿色,只觉得黑黝黝的一团,被微风吹着,不住飒飒作响。

    小翠站在树下,抬头望着树上,脸上一副震惊的表情。杨之恒朝她摆摆手:“你先去给你们家姑娘打好净面的水,我和她说几句话便送她下来。”

    小翠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转身便推门走了进去替郑香盈去铺床,院子里只剩下郑香盈与杨之恒坐在香樟树上。郑香盈恨恨的骂了一句:“小翠这死丫头,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她,竟然把我丢下不管了。”

    杨之恒在一旁微笑着听她抱怨,等郑香盈不再说话,他这才徐徐开口:“现在真的没有旁人了。”

    郑香盈心中立刻明了,杨之恒是在等她开口喊出“之恒”两个字呢,脸颊忽然有些发烫,垂下双眸看着地面,一颗心就如泡在温暖的汪洋里一般,软绵绵的一团,似乎伸出手指头戳一戳便能凹陷进去。

    “喊一声之恒好不好?”杨之恒忽然变得十分孩子气,死皮赖脸的粘了过来:“我都喊了你叫香盈,你不喊我之恒,那我不是很吃亏?香盈,喊我一声罢,你不喊一声,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四周很黑,但是郑香盈却还是能见到杨之恒那双黑亮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灼灼有神。她与他那么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的呼吸,那温热的气息撩着自己鬓边的长发,有些微微的发痒。

    郑香盈,你在怕什么,前世你没有谈过恋爱,现在面对着这样一个青涩少年,你怎么倒忸怩起来了。郑香盈心中对自己暗自鄙夷,猛的抬起头来望着杨之恒笑了笑:“之恒。”

    这一声又急又快,杨之恒还没有听得清楚,她的喊声就已完结。杨之恒有几分着急,似乎一个偷吃糖果的孩子,才尝到一丝丝甜蜜的味道,那块糖果却又被人拿走了。他着急的抓住郑香盈的手道:“香盈,再喊一句,我没听清楚。”

    “你耳朵真不好使。”郑香盈朝他抱怨了一句,拉长了声音喊了出来:“之恒……这样,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杨之恒愣愣的回答了一句,欢喜得从树上跳了下去,在院子里翻了两个跟头:“香盈,你的声音真好听,真好听!”

    “杨之恒,你快带我下去!”郑香盈瞧着杨之恒在院子里头活蹦乱跳,自己却还坐在这香樟树的上头,瞧着下边有些头晕,咬着牙朝杨之恒喊了一声:“你先别这样疯疯癫癫的,把我接下去再说!”

    “你再喊我一声之恒,我就接你下去!”杨之恒站在树下,双手叉腰,得意的朝着枝桠间的郑香盈笑得开心。

    第七十一章溪云初起日沉阁

    案几上摆放着一盆桃花,此时已经过了花季,桃花早已褪尽,可树上已经长出新的绿叶与那虬枝相互映衬,倒也别致。

    郑大太爷坐在桌子旁边,瞧着这株桃花,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声:“可怜残红退却,只余点点新绿。”郑老夫人在旁边本是半垂着眼皮儿,听着耳边郑大太爷抑扬顿挫的念了一声,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老爷这诗做得好!”

    大堂下首坐着大房的几个未出阁的孙女,听着郑老夫人赞扬郑大太爷,也跟着附和。郑香莲身子稍微倾斜了几分,瞧了瞧那株桃花,声音如空谷黄莺般娇柔:“祖父这诗,将那花褪残红的情景描写得十分贴切,让人对那落花产生怜惜之情,实在是妙。”

    郑香莲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轻罗衣裳,外边搭了一件淡黄色比甲,下边是依稀同色的十幅湘水月华裙,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膝盖并拢,那裙子却十分飘逸的洒在了坐凳前边,就如淡淡的春水一般。

    “香莲解得妙!”郑大太爷轻轻拍了拍桌子:“不愧是我郑氏大房的才女!”睁开眼睛望了望郑香莲,只觉这个孙女才貌双全,心中得意,难怪英国公府都有意要向老五下聘呢。去年老五来信提了这事儿,说英国公府想要相看郑香莲,在大周,两家相看的话,那便是定得差不多了,相看以后男方家里自会遣媒人到女方这边提亲。得了那封信儿,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心中欢喜,对郑香莲越发疼爱了。

    “十五姐姐看的书多,人又聪明,自然会解得妙。”旁边郑香枝心中有些不忿,脸上却依旧有着笑容:“我也想哪一日有十五姐姐这般福气,受祖父的夸奖呢。”

    郑老夫人听着郑香枝的语气中有几分酸味,往她那边瞧了一眼,见郑香枝脸上笑容有几分不自在,不由冲她笑了笑:“香枝丫头,这也要与香莲丫头计较!”老大是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官位比老五要高,当然也是要看他几分面子的:“你们现儿还能坐在这里小打小闹的,等着香盈丫头订了亲,再过一两年便出阁,以后见面的日子都少呢!”

    郑香莲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低下头捏着帕子道:“香莲才不要订亲出阁,香莲要在祖母身边尽孝。”

    “香莲丫头,祖母知道你孝心可嘉,但怎么着也不能妨碍了你的终身大事。”郑老夫人笑微微的望着郑香莲,这个孙女怎么看怎么可心,英国公府聘了她去可算是看准人了。

    “祖父,祖母,最近孙女听说荥阳有个归真园,里边有各种奇花异草,那园子还可租借做游宴之用,我们何不去那园子里瞧瞧?”郑香枝见着郑老夫人眼里全是郑香莲,心中更是嫉妒,嘟了嘟嘴:“每日呆在府里头,不如出去透透气。”

    “香枝丫头,你这样说便不对,哪有大家闺秀总惦记着往外边走?”郑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再说了,那归真园再好,又比得上咱们园子里的景致好?”

    郑大太爷此时却睁开了眼睛,朝着郑老夫人摆了摆手:“夫人,此言差矣,虽然咱们园子里边景致好,可去乡下走走倒也别有一番味道。你瞧这桃花,便是归真园里出来的,你在别处可见着这样的桃花?如此精致小巧,摆在桌子上头瞧着都喜人。”

    郑老夫人听了郑大太爷这般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只是笑道:“老爷是想着那田园风味了呢,那咱们便派个管事先去与归真园商洽一番,挑个好日子,一道去那乡下走走瞧瞧。”

    “唔,就这样罢,你派人去处置便好。”郑大太爷点了点头,眼睛望向那株桃花,有着一种悠然的向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走在路上不见俗世凡尘,只闻鸡犬之声,这样的生活才是惬意呢。”

    郑大太爷以前也曾是朝堂重臣,十七年前,因着郑嫔落胎的事情,郑大太爷与陈国公府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了一回,可皇上却不敢动陈皇后,只准了她自请出宫持斋为皇嗣祈福,陈国公府依旧富贵荣华。郑大太爷当时心中不忿,一气之下递了个折子求回乡养老,本是想拿这个来要挟着让皇上重视郑家,没想到皇上竟然顺水推舟的准了,只是在他回了荥阳后不多久便将郑嫔的分位升到了妃位,后来又升成了德妃。

    遭了这事情,郑大太爷心灰意冷,回到荥阳以后闭门不出好一段时间,只是在家中饮酒吟诗,哪里的不去。直到后来郑大太爷的父亲过世,族里少了一位族长,众人皆推举了他:“你是大房长子,素日在族里颇有威名,女儿又是宫中的德妃娘娘,这族长不由你来担任还有谁更适合?”

    郑大太爷就这样半推半就的担任了族长的职务,虽然心里对朝堂依旧向往,可已经挂了个挂冠休闲的清名,也不好意思让女儿郑德妃向皇上请求再让他出仕,只能专心致志经营族里的各项事务。

    虽然赋闲在家,郑大太爷却始终关心着时政,几个儿子都在朝堂任职,所以对于这大周形势也是了如指掌。现在大周朝堂关注的最重要的问题便是皇上膝下子息空虚,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十多年前,有几位嫔妃曾经有过身孕,可都莫名其妙的都落了胎。从那以后,后宫便连一个喜讯都没有传出来过,朝堂上下都在暗地里猜度,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古怪。

    宫中也曾有嫔妃传出过喜讯,那说明皇上不是不能生育,可为何后边十多年里竟然颗粒无收?虽然也有大臣将矛头指向中宫陈皇后,可却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皇上无子是陈皇后所为。早些年,皇上每年都会选几个们名闺秀进宫,后宫里头住得满满登登,可是却依旧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过了十多年,或许皇上自己都厌倦了,这几年里再没有挑选过贵女入宫,整个后宫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妃嫔们连争宠的戏码都懒得演了——连子嗣都没有,再争宠又有何用处?

    今年开春有不少臣子联名上书,请皇上广选嫔妃充实后宫,看看有没有人能为大周皇室开枝散叶。皇上被那奏折上激烈慷慨的陈词所鼓动,朱笔一挥,采选的圣旨便到了各府各州,让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挑出适龄女子将名册报送上去,届时由皇上亲自挑选入宫的贵女。

    荥阳郑氏因已经有德妃在宫里,遂免了这采选的名额,郑大太爷听说其余世家都在忙忙碌碌的挑选家中最美貌的女子,特地请了从宫中回乡养老的教养姑姑来指导,不免摸着胡子嘿然一笑:“都是为着这名利忙碌罢了,还不如我这般自在,赋闲在家,舒适自然。”

    口里虽然说得轻松,可郑大太爷的一颗心却像是被猫爪子挠着一般,格外难受,想着在深宫里的女儿,不由得连连叹气,这次又有不知道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女儿的恩宠恐怕会更稀少了。

    郑大太爷瞧着几个鱼贯而出的孙女,心中感叹,若是皇上这次恩准郑家再送女儿进宫,那也还有些希望,挑个才貌俱佳的送去,帮着郑德妃巩固地位,同时也能借助郑德妃的势力自己慢慢往上爬。只是皇上似乎并不愿意见郑家的势力扩张,所以这次下旨的名单里没有荥阳郑家。

    “罢了,罢了。”郑大太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早就远离朝堂,还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既然自己多想也无益,不如就在家里安心休养,享享儿孙福便好。“过几日咱们去那归真园瞧瞧看,到外头走走总比关在这屋子里头要强。”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觉得那茶已经冷了,将那冷茶慢慢的浇到了矮脚桃花上边,瞧着一片片茶叶粘在树枝上,就如残缺了的树叶般,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赤霞山的山脚处热火朝天,一群汉子正在挥汗如雨的修筑着围墙,郑香盈带了小翠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山脚下看。瞧着那围墙已经起了矮矮的一层,郑香盈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过了不久,这里边就该面目一新了。

    “姑娘,前边好似是鲁妈妈来了。”禄伯坐在马车前边的木板上头,瞧着迎面快步走来了一个穿着浅青色的身影,瞧着那走路的姿势便知道那是鲁妈妈。走得近了些,便见她额头搡亮闪闪的全是汗珠子,一双脚就如不沾地般跑得飞快。

    “鲁妈妈,什么事情这么慌张?”郑香盈掀起马车帘幕,瞧着鲁妈妈用手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有些奇怪。鲁妈妈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是个做事沉稳的人,怎么今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姑娘,大房派了管事过来,说要来归真园赏花,要商定个日期,我让他在园子里头等着,先来问过姑娘的主意。”鲁妈妈拿着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大口的喘了两下气:“咱们接不接这生意?”

    “接,怎么不接?”郑香盈笑微微的开了口:“只要他肯出银子,我便愿意让他们惊园子,咱们不能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鲁妈妈有几分犹豫:“姑娘难道便不怕大太爷知道这园子是你的?”

    “若是咱们归真园不接他这一单生意,岂不是更加可疑?”郑香盈笑了笑:“他们来的那日我便到这赤霞山来呆着,不与他们碰面便好。”狡兔三窟便是好,只可惜那前院还没有与归真园隔开,否则她都不用出园子,自己舒舒服服呆着便是。看来修筑完围墙要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将自己住的院子单独隔开才是。

    鲁妈妈见着郑香盈神色镇定,这才稳了稳心思:“姑娘,那我便去回他了。”

    “妈妈,你加点价码,大房那么钱财丰厚,咱们也该帮着他们开销些,一日两百两银子罢,若是出不起这么高的价格,那这买卖咱们便不做了。”郑香盈朝着鲁妈妈微微一笑:“妈妈,有肥羊来自然要好好宰一刀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空,陈国公府权势极大,这是蠢作者某烟的设定,本人不参与讨论国公府是否会权势大到连皇上都不敢动皇后的地步,只是yy的小说,不能站在历史的角度看!

    此致~~感谢各位看文的菇凉~~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