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杨之恒万年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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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远寒有一个圆圆的大脑袋,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郑香盈怎么瞧着都觉得有前世存钱罐的即视感。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颊的肉堆在一团,肥嘟嘟的,让人瞧着只想伸手到上边拧下一块来。

    “姐姐,姐姐……”郑远寒伸出手来嘻嘻的笑,露出了前边两颗白白的牙齿,郑香盈瞧着他嘴唇边滴下一长串口水,笑着将身子偏到一旁:“叫你的三姐姐抱去。”自己的衣裳可是新换的,没打算给他当擦嘴布。

    杜姨娘在旁边瞧着郑香盈避开了身子,有几分提心吊胆,二小姐莫非不喜欢这个弟弟?赶紧喊着奶娘将郑远寒抱到一旁去:“快些去给他擦擦口水,莫要弄脏了二小姐的衣裳!”

    郑香盈瞧着杜姨娘谨小慎微,知道她误会了,笑着制止了奶娘:“姨娘,三弟弟很好玩,别抱开了,让他坐到一旁就好。”说罢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三弟的红利银子,姨娘给他收好了,等四通钱庄开门了就存过去,多少一年也能得几两多余的银子。”

    郑香芳在旁边听着这话有几分着急,按住郑香盈的手道:“二姐姐,方才你不是在大厅里说过,要替三弟弟打理这银子吗?”她朝杜姨娘挤了挤眼睛:“姨娘,放到二姐姐那边不比放钱庄更可靠?”

    归真园的红火,只要长了眼睛的人独能看出来,杜姨娘见女儿给自己使眼色,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拘谨的朝郑香盈笑了笑,小声说道:“二小姐,放到你那里便是了,我放心得很……”转脸看了看在旁边笑成一团儿的郑远寒,她抖了抖嘴唇,乞求的望着郑香盈道:“这宅子里头,我不靠着二小姐还能靠着大少爷不成?只求二小姐莫要嫌弃远寒,费心替他经营好这点银子才是。”

    瞧着杜姨娘那悲苦的模样,郑香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将那张银票收回荷包,然后吩咐郑香芳去取了笔墨过来:“也罢,我便暂时替三弟保管,先写张收条给姨娘。”

    杜姨娘得了这句话,一颗心也落了底,伸手将郑远寒从奶娘手里抱过来,贴在脸上亲了亲,眉开眼笑道:“旁人都说你一脸福相,我现儿瞧着也是,有你那二姐姐照顾你,怎么会愁没有福气?”

    到西院说了一会子话,郑香盈站起身来便要告辞回归真园,杜姨娘赶紧打发了郑香芳与郑香芬去送她:“你二姐姐难得来一趟,你们姐妹俩多去与二姐姐亲近亲近!”

    郑香芬挽住郑香盈的手,细声细气道:“姨娘,我们明日便去归真园亲近二姐姐!”抬起头来望了望郑香盈:“二姐姐,你高不高兴我们过去?我想吃那烤肉,还想喝方妈妈煮的甜酒酿圆子!”

    郑香盈笑微微道:“你只管过来便是,难得我还怕你将我吃穷了不成?”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西院,院子对面的走廊底下站了一个丫鬟,见着郑香盈出来冲她喊了一声:“二小姐,你等等,我们家姑娘有事儿找你呢。”

    郑香盈定睛瞧了瞧,原来郑香林的贴身丫鬟小莺,见她梳了一对抓髻,身上穿着樱桃红的棉袄,飞奔着跑到东院那边去了,不由得指着小莺的背影道:“才几个月不见,小莺竟然长了这么高。”

    “可不是呢。”郑香芳有些羡慕:“和大姐姐年纪差不多,可那身段却十分别致,眼见着越发好看些了。”

    说话间郑香林已经带着小莺匆匆从东院出来,手里挽着一个大篮子:“二妹妹,我生怕会赶不上趟呢,明日我可能去不了归真园,我姨娘让我跟她回舅舅家去一趟。”

    郑香芳在旁边听着嗤嗤的笑了起来:“大姐姐,莫非你是糊涂了不成?咱们的舅舅一个在鹤壁,一个在江南,住得天南地北的,哪能明日就去得了?”

    郑香林脸上涨得通红,提着那篮子低头站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我也这么劝说她,可她却非得回那王家坳去一通不可,她原先是让大哥陪去,大哥不愿意,只好找上我了。”说话间抬起脸来,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也知道不能随意出门见外男,可我那姨娘……”

    大年初一都是在家过年,大年初二才回娘家,这是规矩了,王姨娘怎么便偏偏要明日回去?这里边还真透着几分古怪。可郑香盈也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和自己一点干系都没有,只是瞧着郑香林的眼泪珠子,又有几分不忍心。

    “你是小姐,身份便比你姨娘高贵,哪有她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的道理。”郑香盈清了清嗓子,吩咐鲁妈妈将郑香林手中那个篮子接了过来:“大姐姐,你自己拿主意罢,但我个人觉得你最好还是和三妹妹四妹妹一道来我归真园比较合适。”

    郑香林望着身边的几位姐妹,默默的点了点头,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暖了几分。她暗暗捏了捏手心,只觉汗津津的一片,湿湿滑滑,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背也湿了一片。

    “大姐姐,咱们送二姐姐上马车罢。”郑香芬瞧着郑香林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心中也很同情她,大姐姐为人真是不错,只可惜摊上那样一个姨娘,蛮不讲理,发起脾气来救如一只母老虎一般,还是自家姨娘好。

    与鲁妈妈一道上了马车,马蹄踩在雪地里,发出了清脆的得得之声,鲁妈妈将那篮子上边盖着的布打开,低头看了看篮子:“哟,大小姐还真上心,吃的用的都打发了,满满的一篮子东西,若是王姨娘知道了,又该心疼撒泼了。”

    郑香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想着郑香林那张愁苦的脸,有些同情她,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也不可能一挑子将这事情都担起来,只能靠郑香林自己挣扎了,最多在旁边替她提点一二。

    回到归真园已经是申时,寿伯见着马车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大门关好:“厨房那边正热闹,蒸了新鲜的猪肉卷子,等着天黑下来便可以围着炉子过年了。”

    郑香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慢慢的阴沉了下来,雪花也渐渐的起来了,被风吹着到处飞舞,一点点儿就如柳絮一般。走到园子里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一片,有几个孩子拿着各色的炮仗呼啸着从她身边冲过,年纪大些的赶紧站好向她行礼:“姑娘安好。”年纪小的却依旧叫喊着跑得更快了些。

    郑香盈抿嘴笑了笑,她这归真园去年还只有二十来人一起过年,今年却已经差不多有百来人了。她在赤霞山那边赶着修了十多进屋子,大部分下人都住在那边,素日里也不显得很热闹,今日是除夕,日子特别,她让何嫂子去将那些下人叫到归真园一道吃个年夜饭,顺便将过年的红包给发了,因此归真园忽然冒出了一大堆人来。

    夜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到处都是乌黑的一片,内院的大厅里头摆上了十多张桌子,大家团团围了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郑香盈坐在上首,瞧着旁边桌子上头筷子动得飞快,一盘子肥肥的猪腿眨眼就吃了个精光,心中有点担心,吃太多油腻会不会不消化。正在想着,就见寿伯和禄伯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个酒杯朝她走了过来:“姑娘,我们俩受大伙的委托,特地来向姑娘敬杯酒。”

    郑香盈讶异的看了两人一眼,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鲁妈妈在旁边赶紧将她按着:“哪能让姑娘起身呢?”

    “姑娘,全是有了你,我们这日子才会过得这样红火,大家都很感激哪。”寿伯伸手擦了擦眼睛,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没想到还能娶上妻子,身上还能穿上茧绸衣裳,这真是做梦一般。

    “是啊,我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年夜饭哪!”另外一张桌子上有人说话:“原先真是想都不敢想,自从被姑娘买下来,我们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穿得暖,吃得饱,姑娘还教我们的孩子识字,这样的东家,去哪里寻?”

    瞧着一张张真诚的笑脸,郑香盈心里边也有些感动,公道自在人心,你敬旁人一尺,旁人便会回你一丈,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才会一心去压榨下人,不将他们当人看待,最后吃亏的不会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感谢各位这一年里帮我打理归真园与赤霞山,现儿咱们的日子过得红火,也是各位的努力。”郑香盈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我早就说过奖惩分明,等会各位便可以去我贴身丫鬟那里领取年终的红利,这红利有多有少,是根据各位这一年来所做的事情多寡发放的。做得好的还有额外的奖励,做错事的也会在里边扣除。”

    “还有红利?”下人们惊喜的叫出了声,眼中的感激更是不言而喻。

    “不仅还有红利,我还给你们的孩子准备了荷包。”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大年三十的利是罢。”

    “我们家的丫头有没有?”有一个嫂子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闺女,问得有几分犹豫,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公公婆婆都只给大哥家的儿子发荷包的,不知道郑香盈也是不是这样的规矩。

    “只要是十岁以下的,不管是丫头还是男孩儿都一样有。”郑香盈朝那嫂子笑了笑:“男子女子有什么不同?一样都能赚钱,为何要厚此薄彼?我也希望各位不要不看重自己的女儿,女子做得好,哪里又比男子差?”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下人们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瞧瞧归真园与赤霞山便知道姑娘的能耐了。”、

    年夜饭吃到了大约戌时才散,下人们又带着孩子去花厅那边领了各自的红利与荷包,等着最后一家离开归真园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子时了。郑香盈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望着小琴和小棋笑了笑:“今日发银子发到手软没有?”

    小琴和小棋咯咯笑道:“这事儿我们愿意干,再手软也没关系。”

    郑香盈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小翠,关切的嘱咐了一句:“小翠,你先去歇息罢,身子还没大好,别熬夜。”

    小翠扶着头笑了笑:“姑娘,今儿是除夕,我可一定得要陪着姑娘守到子时的,还要瞧着寿伯放炮仗,让我们归真园越来越红火呢。”

    正在说着话,忽然便听着隐隐约约有一阵马蹄声,郑香盈身子一僵,忽然想到了去年晚上的风雪夜归人来。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有同样的想法,众人皆将目光调转了过来盯住了郑香盈,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忸怩起来。

    那马蹄声,愈来愈近。

    第一百四十二章杨之恒睡神附体

    除夕的晚上很是宁静,还没到子时,各家各户的鞭炮还没拿出来准备好,所以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片,只有零星的几声炮仗在这城北的乡村里响起,惊得树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掉。

    一阵清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那马似乎跑得很快,才那么一会,似乎那声音便传到了耳朵边上。内室里的几个人正在侧耳倾听,忽然间那马蹄声却戛然而止,到处又是宁静的一片。

    “怎么了怎么了?快出去瞧瞧!”鲁妈妈有几分焦急,嚷着喊着便走了出去,方妈妈也不甘落后,紧紧的跟了过去。

    郑香盈坐在中间的椅子里边,心上心下的跳个不停,难道是杨之恒回来了?她掐着自己的手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子,他怎么可能回来?他在西北边塞,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军纪严明,士兵们随意走动都不行,更何况是千里迢迢的到荥阳来?

    尽管心里知道不可能,但却还是带着些许期盼,小翠见着郑香盈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在旁边笑了笑,站起身子来拉了拉正想要的手:“姑娘,你在这里思前想后的,不如自己去外边瞧瞧便知道了。”

    “谁思前想后?”郑香盈脸上一红,可还是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轻轻迈步走出了内院。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小琴与小棋提着两盏灯笼走在前边,雪地上映出了两团暖黄的影子,脚步踩在雪地上,细碎的声音刺着耳朵,有些冷冷的痛。

    大门口围了几个人,人群旁边还站着一匹雪白的马,郑香盈瞧着那匹马,忽然觉得自己一双腿都在发软,那分明便是杨之恒的坐骑,那是一匹宝马良驹,通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杨之恒每次提起他这匹马都会得意非凡:“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礼物,放眼大周也找不出几匹这样的马来了呢”

    马站在门口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可马背上却没有人,郑香盈心中疑惑,努力将那发软的双腿提了起来,软绵绵的往前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过去。

    “小杨公子,小杨公子!”鲁妈妈焦急的喊声传了过来,走在前边的小琴和小棋都楞了一下,提了灯笼赶紧往前奔,郑香盈也听得清楚,心中大急,扶了小翠的手便快快的往前赶了几步,走到门口时,却见寿伯与禄伯正抬了一个人往地上的一副床板儿上边放。

    “这是怎么了?”郑香盈有几分心慌慌,扑到面前看了看,就着那昏暗的灯光,她瞧见杨之恒双眼紧闭,一脸憔悴的躺在那里。

    “姑娘,先将小杨公子抬进屋子去再说。”鲁妈妈抹了抹眼睛:“我方才喊他几声都没有答应,已经是昏过去了。”

    郑香盈心中焦急,跟着那副床板走回了内院,寿伯与禄伯将杨之恒安置在他原先住过的屋子里边,寿伯伸出手去摸了摸杨之恒的手腕,奇怪的“咦”了一声:“小杨公子脉象有力,不像是受伤了。”

    禄伯在旁边大声反驳道:“你知道些什么,随意摸了一把脉就能说小杨公子没事儿?怎么着他现在可是昏迷不醒哪!”

    郑香盈吩咐小琴小棋将屋子四角都点上灯,明晃晃的灯火将杨之恒照得很是清晰。瞧着他虽然有些憔悴,可身上却找不出一处伤口来。忽然间方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转身奔了出去,不多久便碰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边放着两碗菜肴和一大碗饭,屋子里头马上洋溢着一种饭菜的香味来。

    “小杨公子,小杨公子!”方妈妈用力推了推杨之恒:“到了饭时,该用饭了!”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杨之恒,就见他依旧躺着不动,只是嘴巴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可又听出来他在说什么。方妈妈见着杨之恒有了反应,心中大喜,指挥着禄伯道:“当家的,你力气大,再推推小杨公子,喊他起来吃饭。”

    禄伯点了点头,挽起袖子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用尽全力猛的推了杨之恒一把。看起来禄伯可真是用足了力气,这一把将杨之恒推着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一直滚到了床角里边去了。

    郑香盈眨了眨眼睛,惊讶的发现杨之恒将手脚摊开伸了个懒腰:“让我先睡一会,再睡一会!”这话音刚落,肚子里边却“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那声音很大,听得站在屋子里头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原来小杨公子只是睡着了!”寿伯与禄伯这才放了心,两人爬到床上将杨之恒扶了起来:“小杨公子,先吃些东西罢,听着你肚子里边响得跟擂鼓一般!”

    杨之恒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现儿什么时辰了?我子时前要赶到到荥阳归真园呢。”

    “杨之恒,你这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归真园又是哪里?莫非你连寿伯与禄伯都认不出了?”郑香盈见着杨之恒那模样就觉好笑,上前一步,端了一碗菜在他鼻子下边晃了晃:“你想不想吃饭呀?”

    杨之恒眯着眼睛直点头:“想,可是我好困!”

    郑香盈瞧着他那眼皮儿又合上了,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也不知道杨之恒究竟有多久没有休息了,竟然如此嗜睡如命。她将菜碗放回托盘里边,转脸对几个下人道:“咱们先出去,让他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再说。”

    方妈妈摇了摇头:“不行,小杨公子还饿着肚子呢,我来喂他几口。”

    寿伯与禄伯听了方妈妈的话也直点头,几人将杨之恒扶了起来,方妈妈拿着饭碗凑到杨之恒嘴边,用竹箸扒拉了几颗饭塞到杨之恒嘴里,杨之恒很配合的咂吧了下嘴,一边吃一边还梦呓一般的说着:“好吃,好香。”

    方妈妈得意的回头看了郑香盈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姑娘,还是我比你更清楚罢?小杨公子又饿又累,好可怜!”

    郑香盈瞧着方妈妈那神色,心中好笑,吩咐小琴帮自己搬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瞧着杨之恒吃饭,心中不住的在揣测,指不定杨之恒又是在和她闹着玩,就像上回用那龟息功来吓唬她一般,若真是这样,等揭穿了他的把戏,自己可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行。

    方妈妈夹了一块肉往杨之恒嘴里塞,一边喝他说着话:“小杨公子,这是妈妈做的回锅肉,特别香,你仔细尝尝,特地给你选了块肥的,不用嚼都能化。”

    杨之恒嘴巴张了张,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可眼睛依旧还是闭着,郑香盈鼓着嘴巴在旁边觑着他很配合的将方妈妈喂的一碗饭和两碗菜都吃了个精光,手痒痒的只想去拎着杨之恒的耳朵把他拖起来——他还真是能装,都把饭菜全吃光了还不肯睁开眼睛!

    只是碍着有这么多下人在场,郑香盈还不大好意思实施这暴力的主意,正在想着要打发了下人们出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鞭炮的响声,就跟炒豆子一般蹦得很是热闹。寿伯扭头看了看沙漏,“哎呀”了一声:“到子时了!”

    他赶紧拔腿便往外边奔,禄伯也脸上变色,急急忙忙往外边赶。郑香盈瞧着两人慌张的模样,追了上去叮嘱了一声:“仔细着脚下,这鞭炮晚放片刻也无妨,咱们归真园明年照样会红红火火!”

    据说掐着子时放鞭炮能使这一家子来年好运连连,所以大周百姓在过除夕的时候,一大早便准备好鞭炮,全家团聚守岁到子时便都出去看放鞭炮。郑香盈瞧着寿伯与禄伯的身影飞快的没入了黑暗中,摇了摇头,这雪地路滑,可他们俩却毫不在乎,一心只想着放鞭炮的事情了,千万不要闪了脚才好。

    不一会,外边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似乎打在窗棂上一般,屋子里头的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去看热闹,郑香盈冲着这个空档,伸手拧住杨之恒的耳朵,使劲的将他那耳朵扭了两扭。

    “让我再睡会……”杨之恒的脑袋就着郑香盈的手靠了过来,一双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嘴角边上的油星子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杨之恒,你真无赖!”郑香盈瞧着杨之恒将脑袋索性全靠在自己胳膊上,根本不顾自己的手还拧着他的耳朵,不由得有几分沮丧,又害怕方妈妈鲁妈妈走过来瞧着尴尬,赶紧一使劲想讲杨之恒甩回床里边去,可没想到杨之恒索性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胳膊,咂吧咂吧嘴唇,在她衣袖上蹭了蹭,一块油渍马上印在了那浅粉色的衣裳上边,就如一枚铜钱一般。

    郑香盈瞧着那衣袖上的油渍,心中很是生气,今日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怕那郑远寒弄脏衣裳,没想到小的没有弄脏,倒被大的给弄脏了。她低头瞧了瞧杨之恒,依旧还是双眼紧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装睡还是真睡,胳膊被他抱得牢牢,好半日抽不出来。

    “姑娘!”担心的事儿发生了,鲁妈妈回转了过来,瞧着杨之恒抱住郑香盈的胳膊睡得正香,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旋即又满脸带笑:“小杨公子还真是能睡。”

    郑香盈大窘,用力一推,杨之恒又一次滚进了床角。

    第一百四十三章郑香林惜香怜玉

    “寿伯,到这屋子门口放一封鞭炮!”郑香盈站了起来,见那缩在床角继续稳稳当当睡得香香的杨之恒,心中有几分恼怒:“将门打开些,我便不相信他还醒不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一股浓浓的硝烟扑进了屋子,杨之恒终于被吵醒,瞧着周围一阵白色的烟雾呛着鼻子,他茫然的问了一声:“这是在哪里呢?我方才做梦的时候怎么便听见了香盈的声音?”

    方妈妈与鲁妈妈站在门口,听着杨之恒在里边说话,究竟心疼他,赶紧让寿伯与禄伯进去将杨之恒喊出来。杨之恒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走到门口,见着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立刻便来了精神,擦了擦眼睛,高兴的喊了一声:“香盈!”

    郑香盈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搭理他,杨之恒有几分奇怪,凑到了她身边,将头低了下来打量着她:“香盈,怎么了?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啦?”

    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的走到了一旁,走廊这头只剩下了郑香盈与杨之恒面对面站着。郑香盈瞧着杨之恒一脸茫然的模样,咬了咬嘴唇,鼻子里边轻轻哼了一声:“你倒会装,那你便一直装下去罢,装着到明日早上才起来!”

    “装?”杨之恒直起身子摸了摸脑袋,哑然失笑:“香盈,我真没有装。为了回来陪你过年,我马不停蹄的赶了七天七夜的路,中途没有在客栈歇息,只有前日实在捱不过在一个寺庙里借宿了一晚。”他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我见着进了荥阳地界便放了心,抱着马脖子由着它带我来归真园了,我只觉得身子不住在颠簸,也不知道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郑香盈将信将疑的瞧了杨之恒一眼:“你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吓得我们都以为你受伤了!然后你睡着吃了一大碗饭两碗菜,还将我的衣袖当了擦嘴的布!”郑香盈气嘟嘟的将胳膊伸了出去,指着那块油渍道:“你瞧见没有?”

    杨之恒低头看了看,只觉那只胳膊伸在自己面前似乎很有诱惑力,一把抓住瞧了瞧,一边笑着道:“那明日我帮你洗衣裳!”

    “你会洗衣裳才怪!”郑香盈扭过头去将胳膊抽了回来,眼睛往那边瞧了瞧,只见鲁妈妈她们正在往这边张望,脸上一阵发烫:“既然你这么累,那便先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杨之恒瞧着她只是笑:“我见着了你便没了睡意,咱们今晚好好说说话儿。”

    郑香盈伸出手来点了点杨之恒的胸口,凶巴巴的朝他吼了一声:“这么多日都没睡了,还不赶紧去歇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人不成?”

    杨之恒瞧着郑香盈忽然板着脸和他说话,心中一时也慌了神,耷拉着脑袋苦了一张脸,怏怏的扭了扭身子,慢吞吞的往屋子里边走:“香盈,我去歇息了。”

    “去罢,去罢。”郑香盈瞧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差点想喊住他,可是一想到他已经三日三夜没有歇息,由不得她硬起心肠来,伸手推了推杨之恒,声音放软和了些:“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见着郑香盈的脸色舒展了些,杨之恒这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的望着郑香盈倒退着走回了那间屋子,郑香盈冲他点了点头,杨之恒将门关上,又贴着门缝依依不舍的看了她几眼。她站在那里,瞧不清她的脸,可那身影却依旧让他着迷不已。他真盼望着郑香盈不要走,可是她还是转身走了,听着她细软的声音与方妈妈说着话,不多久那几个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屋子里的硝烟已经散去,到处都是通明透亮,杨之恒望了望这间屋子,还是他那时候住下来的模样,一点变化也没有。杨之恒吹熄了几盏灯,摸着回到了床上,心中得意的想,这屋子里边没有变化,定然是香盈为他着想,生怕他会磕了碰了哪里,这才没有将屋子里的摆设变动。

    一头扎到了床上,觉得铺盖轻软,比起西北边塞不知道好了多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那铺盖,眼前又浮现出郑香盈的脸孔来,一时之间竟然似乎又睡不着,躺在床上从左边翻到了右边,耳畔似乎回响着她温柔的话语:“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明日一定要早早起来,杨之恒暗自下了决心,将一双腿伸得笔直,自己命令自己:“快些闭眼歇息,不要再东想西想了!”命令是下了,可心里边激动,怎么也不能睡着,他举起腿来打了打床板儿,砰砰的就如战鼓一般响亮,仿佛间回到了军营里边,杨之恒全身一激灵,迅速将眼睛闭上,屋子里头黑沉沉的一片,外边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就如西北边塞上的寒风般猛烈,他忽然间有了睡意,摊开手脚很快坠入了睡梦里。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早就过了饭时,杨之恒打开窗户只见外边白茫茫的一片,院子地上还有着红色的鞭炮屑子,有两个小丫头子正在弯腰打扫。听着身后的响动,两人转过脸望了望杨之恒,将笤帚放到一旁弯膝行了一礼:“杨公子安好。”

    “你们家姑娘起身了没有?”杨之恒瞧着这两个小丫头子有几分眼熟却喊不出名字来,心里边暗自得意,只觉郑香盈真是本领大,才这么一年的光景便置产置业,连下人都多了不少。

    “现儿都快吃午饭了,杨公子!姑娘早起床了,正在大厅里边呢。”金锁抿嘴笑了笑,这位杨公子可真能睡,听说在马背上都能睡着,还是姑娘一挂鞭炮将他吵醒的。

    杨之恒听着金锁的话,抬头望了望天空,果然日头已经当顶,心中一着急,赶紧拢了拢衣裳便往外边奔了去。金锁与金枝瞧着他那急匆匆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这位杨公子可真有意思。”

    快步走到大厅那边,就听里边有郑香盈说话的声音,杨之恒听了那声音只觉心中一阵甘美,喜滋滋的将门帘儿一撩,大步走了进去,刚刚站定了身子,却楞在了那里。

    大厅里有不少人,几个打扮得花朵一般的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团团坐在那里,杨之恒扫了一眼,似乎一个都不认识,可却瞧着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姐正笑微微的看着他。自己难道认识她不成?杨之恒又望了她一眼,那小姐忽然间脸红了,将头撇到一旁与郑香盈说起话来。

    郑香盈坐在屋子中间,瞧着杨之恒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心中既想笑,又有几分着急,幸得那郑远山今日识趣没跟着过来,否则他眼尖心细,少不得又要说闲话,一个下人不经通传怎么便能擅自闯入大厅?

    “杨弓子,交给你的事情做完了没有?”郑香盈板了板脸,一本正经的朝杨之恒问了一句,眼睛顺便偷着使了一个眼色。

    见郑香盈这模样,杨之恒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这分明该是郑香盈的几位姐妹,自己这般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她们或许会起疑心。听着郑香盈如此问自己,他赶紧就坡下驴,行了一礼道:“姑娘,小的刚刚做完那事,特地来问姑娘可还有旁的事情要交代。”

    郑香盈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去将那马厩打扫干净罢!”

    杨之恒得了这话,心领神会,行礼退下。郑香盈转脸看了一眼周围,见郑香林几人依旧拿着零嘴捧着热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闲话,讲讲笑笑的,并未起疑,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郑香林手中捧了茶盏,低头望着一缕慢慢升起的水雾,心中有几分激动,只是不敢表露出来,默默的坐在那里听着郑香芳与郑香盈说话儿,心中有些愤愤不平。二妹妹实在也太苛刻了些,今儿是大年初一,怎么能一大早就指使那杨弓子做这做那的。方才瞧着他的衣裳上全是脏乱的印痕,头发也散乱不已,一张脸似乎很是憔悴,眼睛下头还像还有一圈青黑——二妹妹怎么能这样呢,他是人,不是一头骡子一匹马!

    郑香林偷偷瞄了一眼郑香盈,见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苛刻,反而在那里与两位妹妹谈笑风生,郑香林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怎么样也该去安慰安慰那杨弓子才是。

    “二妹妹,我暂且失陪。”郑香林扯了个去茅房的故障,带着小莺慢慢的走了出来,走到外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边的那种不适更加浓了些。

    “姑娘,茅房内院就有,上回来的时候不是去过?”小莺见郑香林走出了院子,十分奇怪,赶到郑香林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

    郑香林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小声说道:“我没走错,你别问这么多,跟我来便是了。”

    小莺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家姑娘什么时候都是优柔寡断,今日怎么便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只见郑香林的步子越来越快,自己与她落下了一大段距离,紧赶慢赶的走了几步才追上了她。

    郑香林逮住路边跑过的一个小子,问了一声马厩的方向,慌慌张张的便往那边走了去,小莺听着郑香林问起马厩,心中吃了一惊,瞪着眼睛望着郑香林,轻声喊了一句“姑娘”!可郑香林根本没有搭理她,一双脚走得飞快,似乎能起飞一般,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跑了去,走到马厩门槛那里,她忽然停住了脚,手攀着门槛边儿,呆呆的站在那里,茫然回过头来看了看追上来的小莺,一双眼睛里满是犹豫不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