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狠心人行狠心事

烟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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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塘的水面上金光点点,滟滟随波而动,池塘边的杏树上忽然掉下了一颗小小的青杏,投在水中,发出了微弱的“叮咚”之声,郑香盈的手微微一动,钓鱼竿也跟着沉了沉,那小浮标在水面上也慢慢的起伏不定。她呆呆的望着那湖面的波澜,转过脸来愣愣的望着鲁妈妈,只觉得自己声音有几分艰涩:“大小姐自尽了?”

    郑香林,她那娇怯怯的大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郑香盈闭了闭眼睛,想到了一张瓷白颜色的脸。郑信诚与郑夫人都在的时候,郑香林脸上还时常见着笑容,可自从他们过世以后,她的眉尖便总是蹙在一处,每回见着她,便觉得她心事沉沉。

    她竟然寻了短见?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郑香盈心中有些难受,将鱼竿收了起来走到了鲁妈妈身边:“老宅子那边谁来送的信儿?”

    “是西院那边的下人,三小姐打发过来的。”鲁妈妈脸上也满是震惊:“没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说大小姐寻了短见,只不过被救起来了,一直在哭闹不休,老宅子那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小姐说姑娘与大小姐素来交厚,想请姑娘去劝劝她。”

    郑香盈将钓竿交给小翠:“快些去收好,咱们去老宅那边瞧瞧。”

    七房那边此时已是乱糟糟的一片,郑香盈下了马车,门房瞧见她走了过来,有几分手足无措:“二小姐回来了。”

    郑香盈朝他笑了笑:“我已经出族,族谱上也除名了,你不用再叫我二小姐,便叫我郑小姐罢。我今日是来看望你们家大小姐的,她现儿没事罢?”

    门房脸上有一丝尴尬,将身子让到一旁:“郑小姐请进去罢,我们家大小姐……唉……”他瞧了一眼郑香盈,眼睛里满是无奈的神色:“只怕要郑小姐去好好劝劝才行了。”

    带着小翠鲁妈妈走进了郑家大门,沿着那围墙到了东院,还没进门便听着有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好似是王姨娘的,哭得货真价实的伤心:“香林你怎么就这样傻呢,别吓了姨娘好不好!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王姨娘那哭哭啼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伤心,郑香盈有些惊诧,王姨娘素来只偏心着郑远山与郑远帆,可没想着此时她哭得还真是伤心。正在犹豫着合不合适进去,院墙那边伸出个脑袋来,有个小丫头子在探头探脑,小翠识得那是西院那边的丫头,赶着走上去轻轻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子朝郑香盈行了一礼:“二小姐,我们家姑娘打发我在这里听动静,顺便瞧瞧看二小姐过来了没有。”

    “姑娘,咱们先去西院看看罢。”小翠见郑香盈站在东院门口扶着墙,人却不往里边走了去,知道她是听着王姨娘的声音有些不爽,站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郑香盈点了点头:“走,先去西院问问什么情况。”

    自己若是贸贸然闯了进去,指不定还会与王姨娘闹了起来,先去问问情况比较好。跟着小丫头子到了西院,杜姨娘一见郑香盈,一脸焦虑的神色便放松了不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二小姐总算来了。”

    “杜姨娘,我都出族了,你们以后别这么喊我了。”郑香盈坐了下来,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瞧了瞧上边漂着的是老毛叶,轻轻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到一旁:“这茶叶还是去年的陈茶了罢?过两日摘了新茶给你们送些来尝个新鲜。”

    “二姐姐,你可不能不认我们。”郑香芳与郑香芬听着郑香盈这般说,难过得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两人拉着她的衣袖只是哀求:“不管族里头怎么说你,你都是我们的好姐姐,不要将我们丢在一旁了。”

    郑香芳的长相得了郑信诚几分神韵,郑香芬却更像杜姨娘些,两人拢在她身边,一脸的悲伤,瞧得郑香盈也是心软:“你们以后有什么难处,我若是能帮到的,自然会帮,总归在同一个宅子里住了这么久,这点情分儿还是有的。”拍了拍郑香芳的手,瞧着她一脸惶恐的模样,郑香盈呶呶嘴儿:“东院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哥……”郑香芳咬了咬牙,气愤愤的说道:“大哥要将大姐姐嫁给一个半老头子!”

    “而且听说那个半老头子十分凶悍,他的前妻便是被他打死的!”郑香芬挤了过来,声音里边透着一丝颤抖:“大哥本来是想要将三姐姐嫁过去的,可那半老头子说等着孝期满了就要成亲,三姐姐的年龄不合适,他便许了大姐姐。”

    郑香盈脑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莫非郑远山要将郑香林嫁给那个王知州?虽说他只有三十三岁,可在郑香芳与郑香芬眼里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那人是不是姓王,是个知州?”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怖之色的两姐妹,郑香盈叹了一口气,若真是那个人,这也真是让她心里头更难受了,郑香林遣了小莺来告诉自己这事情,要她快快躲避,没想到她却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二姐姐你怎么知道?”郑香芳瞪圆了一双眼睛:“可不就是他?大姐姐死活不肯嫁他,可好像族里那边一定要大哥答允了这亲事,大哥也没旁的法子。”

    原来王知州得了郑氏族里的信儿,知道愿意将七房的小姐许给自己,自以为攀上了荥阳郑氏,心里头高兴,赶紧遣了媒人过七房这边来求亲。郑远山见了媒人只觉心慌,这王知州可是给郑香盈准备的,现儿郑香盈都不是郑氏的人了,怎么才能逼她嫁了王知州?

    先好言好语的将媒人稳住,郑远山慌慌忙忙的赶去找郑大太爷,谁知郑大太爷此时对七房这两个字听了就觉得心烦,根本不愿意搭理他,郑老夫人在旁边听着将眼皮子抬了起来看了郑远山一眼,恨恨的说道:“你们七房又不是没有旁的待嫁小姐,不拘许了谁去便是!这王知州又哪里配不上她们了?现儿七房三个小姐都是庶出的身份,莫非还想去嫁个皇子不成?这桩亲事是郑家先去信让人家遣媒人来的,现儿又不答应,若是那王知州心中不忿,将这事宣扬了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荥阳郑氏呢?”

    郑远山被郑老夫人好一斥责,耷拉了脑袋回来,心里头想着郑老夫人的话,既然不拘许了谁去,便将那郑香芳许过去也就是了。回来与媒人一说,媒人却不乐意了:“郑大少爷,王知州今年可三十三了,哪还能等着贵府小姐长大?贵府的大小姐今年不是十四了?明年便到了及笄的时候,刚刚好可以出阁,这不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王知州也算得上少年得志,现儿才三十三便做到了知州,这前边的路还不知道会有多宽呢!”媒人见郑远山被自己说得有些动心,冷冷一笑:“多少家小姐想赶着嫁过去都没这个福分,王知州偏偏便看上了你们家的小姐,你还不知道把握这机会?将你亲妹子嫁了过去,到时候你便是知州大人的大舅子了,以后自然会多加照顾。”

    听了媒人的话,郑远山想来想去觉得果然这也算是桩好姻缘,郑香林生得美貌性子又好,自然不会像那王知州的前妻般令人生厌,嫁了过去王知州肯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而自己旁上了一个知州做妹夫,以后科考或是做官,少不得都能得些助力。

    “好罢,那我便允了。”郑远山收下媒人提过来的一双活雁和纳采之礼,朝媒人笑了笑:“还请媒人多费心了。”当下交换了王知州与郑香林的生辰八字,媒人拿了那庚帖去回了王知州,只等合了八字便过来行纳吉之礼。

    郑香林正坐在屋子里头看账本,就听外边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便见郑远山背着手走了进来,心中还在疑惑,为何大哥这时候来找她,不想郑远山才说了几句话,郑香林便如同挨了一闷棍般,眼前金星乱冒,好一阵头晕脑转。扶着桌子慢腾腾的站了起来,郑香林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大哥,你竟然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

    “那是自然,妹夫都是五品的知州了,你嫁了过去便是夫人,一个知州府都交给你打理,如何不好?”郑远山望着郑香林只是笑:“你莫非还不愿意?旁人挤破头都嫁不进那扇门去呢!”

    “你们原来是准备用这亲事来坑二妹妹的,现儿却落到我头上来了。”郑香林有几分悲哀,眼睛盯着郑远山不放:“大哥,你摸着良心说说看,这可真是一桩好姻缘?你只管着自己的私心,竟是连亲妹妹都要卖了不成?”

    郑远山被郑香林说得哑口无言,望着郑香林那伤心的面容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好半日才挤出几句话来:“好妹子,你别以为大哥是在害你,等你嫁过去享福的时候才知道大哥可是在帮着你呢。”

    “你在帮我?”郑香林冷冷一笑,身子摇晃了两下:“这样的帮忙,香林宁可不要!大哥,你快些去将那媒人追回来,将我的庚帖拿回来,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死活都不愿意嫁他!”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英俊的脸庞,郑香林心中一酸,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大哥,咱们一母同胞,难道你就忍心瞧着妹妹受苦?”

    “我分明是送你去享福,如何又说到受苦了!”郑远山有几分不耐烦,指着郑香林道:“长兄为父,你的亲事便是我做主,现儿我将你许了人家,你便在家里乖乖备嫁,等着明年及笄以后便出阁罢!”

    郑香林赶上前去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住郑远山的衣袖道:“大哥,你便行行好,将香林的庚帖拿回来罢,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求大哥体恤一二!”

    郑远山将衣袖从郑香林手里扯了出来,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我已经将你许了王知州,你便必须要嫁,哪有你来挑人的理儿?还不快些闭嘴!”

    第一百七十四章狠心人行狠心事

    一屋子的冷寂,郑香林坐在自己房间,愣愣的瞧着周围的一切,她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快十四年,一直乖巧听话,可今日她却不能再听话下去了。

    颤着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郑香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真羡慕二妹妹,性子活泼又大胆狂妄,可却过上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竟然抛弃了族里,自立门户,这事情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可她却做到了,自己真羡慕她。

    这个王知州,本来是族里为二妹妹准备的,自己派小莺偷偷去告诉了她,结果兜兜转转,亲事落到了自己身上。郑香林的眼睛盯着那盏不住摇晃的油灯,心中暗自想着,若是早知道了这个结局,自己还会不会派小莺过去报信?

    “会的。”说话的声音细不可闻,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即便知道是今日这个结果,我也会派小莺过去的……”郑香林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我命里注定不会过上她那样风光的日子。”

    “姑娘,姑娘!”小莺在外边敲了敲门:“姨娘过来了。”

    郑香林将眼泪珠子揩了去,惊喜的站了起来,自己怎么便忘记了姨娘,若是她替自己去劝说大哥,指不定这事还会峰回路转。站起身来将门打开,王姨娘那圆滚滚的身子便出现在门口:“香林,你这傻孩子。”

    王姨娘望着郑香林,摇了摇头,最初听说郑远山将郑香林许给了那王知州,王姨娘也是唬了一大跳,后来听着郑远山说这是族里头的意思,又听着郑远山拉七杂八的说了一堆好话儿:“王知州那前妻定然不如香林讨喜,性子也肯定是个古怪的,香林嫁过去王知州宠爱还来不及,哪里敢如此待她?再说咱们荥阳郑氏的身份摆在这里,那王知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来虐待香林?”

    “远山,你这话很有理儿。”王姨娘想了想,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我们家香林生得跟天仙一般,那王知州又怎么舍得下手?”

    “姨娘,我瞧着香林还没有想通,你去劝劝她。”郑远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越想这亲事越合意,这郑香林怎么便钻进了牛角尖?

    王姨娘扭着身子站了起来,捏了帕子便往郑香林屋子里边走,见着郑香林一脸泪痕,心中也是怜惜,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内室里头拖:“香林,你可真是傻!这样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呢?”

    “天大的喜事?”郑香林望着满脸笑容的王姨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年过年本来就要带你回王家坳去让那王知州见见的,可你那会子却执拗得很,就是不与我一道回去。现儿转来转去的,这亲事还是落在了你身上,这难道不是姻缘天注定?”王姨娘圆胖的脸上浮现出快活的神色来:“你也别再哭哭啼啼了,王知州才三十三岁,年轻有为,你又是荥阳郑氏的小姐,他自然要敬你三分,哪里还能像对他那个前妻一般?香林,这事儿只能退开了去想,你大哥可是贴心贴意的在给你做打算。”

    郑香林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心中的悲愤怎么样也难以抑制,原来还想着要自己姨娘去郑远山那边求情,没想到她一进来便是赞扬这门亲事,听得她好一阵寒心。为什么姨娘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呢?难道他们便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待这门亲事?

    王姨娘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个不停,郑香林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事,她的眼前出现着那人的脸,英挺的双眉,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瞧着满脸正气,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像个孩子。

    她将荷包塞到他手中时触及到了他的几乎,一种温热的感觉传到了她的手上,那时候她是多么激动,心情紧张得就如随时会断的琴弦,只等他伸手来拨便会发出“蹭”的断弦之音。

    可是他没有答应她,那荷包被他悄悄的退了回来,她甚至都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很难过,不知道为何他拒绝了自己——他只是一个下人,自己却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莫非他是觉得身份不配,不敢来府上求亲?

    即便他来求亲,大哥恐怕也是不会答应的罢?郑香林抬起头来凄然一笑,王姨娘在一旁却会错了意,一双手拍着大腿道:“香林,你想通了便好!瞧你笑起来多美,那王知州喜欢你都来不及!”

    “姨娘,夜已深了,你回去罢。”郑香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将王姨娘送到屋子外边,转回来的时候,却见着廊柱后台伸出了一个脑袋来,唬得郑香林主仆两人都打了个寒颤:“是谁?”

    郑远帆慢吞吞的从廊柱后边转了过来,走到郑香林面前,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脸:“大姐……我在外头听着你哭了好久,心里头好难受,若是那人将来对你不好,你可一定要回来告诉我,远帆帮你去揍他!”

    郑香林心中一阵酸涩,也只有这个弟弟还记挂自己,生怕自己会被人欺负,眼泪慢慢从脸庞滑落,可依旧努力的维持着平静,她伸出手摸了摸郑远帆的头:“二弟,不会有这一天的,大姐一切都会很好的。”

    “那就好。”郑远帆脸上才有了安稳的饿神色:“你可一切都要好好的。”

    “二弟,你回去歇息罢。”郑香林努力朝郑远帆扮出一个笑脸来,在这黑幽幽的夜晚,她不知道郑远帆能不能看得清楚,但她极力想要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回到屋子里边呆呆的在灯下坐了一会,郑香林望了望在旁边垂手而立的小莺,低声道:“去厨房那边给我打些水过来,我也该歇息了。”

    小莺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郑香盈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一把,似乎将手心都沾满了泪痕。她站起身来将内室的门关上,在桌子上放了一张椅子,站在上头将一块披帛从横梁上甩了过去。

    “杨弓子,为什么你不是杨公子。”郑香林双手挽着那根披帛打了个结,眼前晃过了那张英武的脸,若那人是杨公子,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下人,他来提亲,大哥恐怕是愿意的,可他不是,而且现在也再没有了机会。

    郑香林苦笑一声,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头套进了那绳圈里边,看了看自己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咬了咬牙,怎么样也不能嫁给那王知州,即便杨弓子回绝了她,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是属于他的,没有旁人能来侵占。

    活着实在乏味,没有一丝新鲜,从来也不觉得顺畅,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原来还曾幻想着杨弓子有朝一日或许会鼓起勇气来求亲,可现在她都已经被许给了旁人,这幻想都不会再有了。“别了,杨弓子。”郑香林最后念了一声,然后用力去蹬脚下的椅子,这时就听着门外“咣当”一声,小莺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来人啊,大小姐寻了短见!”

    她最后一眼见着的是自己在窗户上边晃动的影子,忽然之间,眼前黑暗一片,再也见不到光亮。

    “姑娘……”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了耳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微微侧脸瞧见了小莺红肿的眼:“小莺,我还活着?”郑香林吃力的呻yin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样也就一了百了。”

    “姑娘,你这是何苦!”小莺跪在郑香林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就舍得将小莺扔下呢!”低头在郑香林耳边低声道:“三小姐已经送信去归真园了,二小姐一定会有法子帮你的!”

    郑香林眼前亮了下,瞬间又黯淡下来:“这婚姻大事,她如何能帮我?”

    “二小姐有的是法子,你要相信他。”小莺流着眼泪安慰郑香林:“你放心罢,只要二小姐来了,一切便好了。”

    郑香盈踏进郑香林的内室时已经是午时,王姨娘哭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回自己屋子歇息去,郑香盈得了小丫头子的通报,这才赶过来看望郑香林。

    “大姐姐,你也真傻。”郑香盈在床边坐下,瞧着满脸苍白的郑香林,心中有些许同情又有几分不安。这事情因她而起,可这份罪过却落在了郑香林身上,少不得自己得替她想个法子开解了才是。

    “二妹妹,你来了。”郑香林期然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傻,可是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我不愿意嫁那王知州,可姨娘与大哥都强迫我去嫁他,实在已经没了活路。”

    郑香盈心中忽然间就不自在起来,她想到了今年过年时的事情,郑香林塞了个荷包在杨之恒手中,还对他说了那么一段表白的话,自己若是帮了郑香林,焉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在自己的人生里又掀起波澜?

    “二小姐,你替我们家姑娘想个法子,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走上死路。”小莺站在一旁,不住的拿着帕子擦眼泪,声音忽高忽低:“昨晚瞧着我们家姑娘悬梁,我全身都冷了一半,心里头想着,若是姑娘寻了短见,我也只能跟着去,到九泉再去服侍她。”

    “这法子多得是,就看你想用什么法子了。”郑香盈定了定心神,伸手握住了郑香林的手,不管怎么样,她现儿也该帮着郑香林暂时出了这个泥沼再说。

    “真的?二妹妹你有什么法子?”郑香林眼前一亮,原来还是一片灰败的脸色瞬间便光亮了起来:“只要能摆脱这桩亲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纸飞书翩翩来

    “大姐姐,法子多得很,只不过有些法子是自损三千,得不偿失,而且还要看你能不能下得了这个决心。”郑香盈的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从前世看的那几本宅斗文来说,不外乎是几个大套路,或者是放出风声,说郑香林患了什么重病,不宜婚嫁,只要多些人去传,三人成虎,不怕那王知州不相信。

    “另外呢?”郑香林皱了皱眉头,平白无故说得了重病,自己心里边也不舒坦,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更好一点的法子。

    “还有一个法子便是逃婚。”郑香盈瞧了郑香林一眼,见她似乎不高兴说自己身子有病,也只能继续帮她出主意了:“你先逆来顺受,假装服从了安排,然后暗地里去买些蒙汗药带着,到时候送亲途中放在饭食里边,趁着他们昏倒的时候你再带小莺逃出来。”

    “可以这样?”郑香林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似乎对这个法子很感兴趣:“二妹妹,你再详细些说与我听听。”

    郑香盈见郑香林有了兴趣,连忙努力的回忆起她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来,貌似那些里边逃婚的小姐们都走得比较爽脱,带了丫鬟还能带着大笔珠宝首饰,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能潇潇洒洒的脱了困境。“我想这一年里头你先要安住他们的心,不要再寻死觅活,旁人一与你说起这门亲事,你便要装成羞答答的模样,避而不谈,一边努力的赶嫁妆。”

    郑香林点了点头:“我懂,这样他们便不会想着我要逃婚了。”

    逃婚,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奇妙,似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若是逃婚,自己摆脱了郑家小姐的身份,那便能与那杨弓子相配了,到时候请二妹妹去保媒,成了这一段姻缘,自己也就终身无憾了。想到这里,郑香林嘴边泛起了一丝笑容,听着耳边郑香盈在细细的给她出主意:“这一年里,你可要设法替自己留些银子出来,有了银子想要去做事情都方便,到时候逃婚以后有银子旁身。”

    “嗯,我记下了。”郑香林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儿要做的?”

    “最重要的是要买蒙汗药,而且那种药需得十分有效,放入酒壶和饭食中间,吃了就倒,你们也好逃跑。”郑香盈想到了《水浒传》里边,吴用他们用蒙汗药制取生辰纲,心里忽然对那种神奇的药物十分渴慕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做的,自己也得去想法子弄几大包过来,指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这个却只能慢慢寻访了。”郑香林一双眉毛又蹙了起来,瞧着十分可怜:“我很少出门,小莺也不太熟悉这些门路,二妹妹你比我自由些,还请你也替我多多打探。”

    这事情究竟还是落到自己头上来了,郑香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放心,我会留意的。即便没有蒙汗药,多准备些美酒,到时候将那些送亲的人灌醉便是了。王知州隔着荥阳还有几百里,路上边再想法子也不迟,只要你下定了决心,那定然能成功逃脱。”不知道焦大会不会有这些东西,郑香盈暗自思付,他纵横江湖,想来也该会弄得到蒙汗药这些东西的。

    “好,那我便一切都听二妹妹的安排了。”郑香林感激的望了郑香盈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二妹妹,姐姐的亲事就都托付给你了。”

    听着郑香林如是说,郑香盈只觉得自己背上汗津津的一片,郑香林也说得太严重了些,怎么能将她的亲事也托付给了自己,难道自己还要包着她出阁不成?但是见着她现在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郑香盈也不忍打击她:“大姐姐,你先别想这么多,安心养好精神,慢慢暗地里行事。”

    从郑家老宅出来,郑香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个宅子里头有一种沉闷的气息,一走进去便觉得呼吸有些不舒畅,只有走了出来,瞧着外边繁华的街道,匆匆走过的行人,再看看那蓝天白云,心里才觉得稍微纾解了几分:“快些回归真园去,在这里呆久了气闷。”

    “可不是呢。”鲁妈妈嘟囔了一声,替郑香盈撩开了门帘:“咱们回去罢。”

    鹤壁这个城并不大,城里只有几条宽阔的大街,街头上的行人也不多,踢踢踏踏的响声隔着院墙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日落时分,归鸟扑扇着翅膀匆匆往鸟巢里落,街上的铺子也开始准备打烊。

    一匹快马飞奔着往一家住宅前边跑了过来,到了门口,马上的人翻身而下,朝门房抱了抱拳:“林知州可已回府?”

    门房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朝那人伸出手来:“熊驿丞,有我们老爷的信?”

    熊驿丞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还有两筐刚出的桃子李子呢。”他将信交给那门房,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了两个竹筐来:“这鲜果味道可真好,我尝了一个就忍不住想吃第二个!”

    门房瞥了一眼那竹筐,哈哈一笑:“熊驿丞,你怎么就这样嘴馋,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或者你偷偷的吃了,小心我们家老爷知道了会责罚你!”

    “去年我替府上送鲜果来的时候,正巧在门口遇着林知州,他都自己拿了些果子给我呢,怎么又会因着几个果子怪罪于我!”那熊驿丞笑着弯腰又拣了两个拿在手里:“我先回去了,且将这信与鲜果一道送过去罢!”

    门房瞧着那匹马慢慢的远去,瞧了瞧那两个竹筐,微微撇了撇嘴:“这定然又是荥阳的表小姐送过来的。哎,也怪可怜的,无父无母,逢年过节也就会送些这样不值钱的物事。”转脸朝门里喊了一声:“快些来个人将东西送进内院去!”

    林知州住的宅子并不大,内院里只得几个小院子,下人拎着竹筐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垂花门,将东西交给了那里的管事妈妈:“快送进去,荥阳表小姐送端午的节礼过来了。”

    “老爷,老爷,荥阳那边送节礼过来了!”主院大堂门口门帘儿晃动了下,一个下人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仆人,每人手中扛着一个竹筐儿。坐在主座上的林知州正捧着茶与夫人在说话,听着喊声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脸上堆出了笑容来:“香盈送端午的节礼过来了,这孩子,恁般周全。”

    坐在旁边的李氏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有些轻视,这外甥女儿没父没母的,还不得赶紧来巴结着舅舅些?否则到时候嫁人以后都没得个走动的亲戚。只不过瞧着夫君满脸高兴,自己也不好在旁边说这些话,免得他心里头觉得不舒服,于是也带着笑容道:“可不是呢,逢年过节都没少过咱们的节礼,实在是知礼。”

    “只是命苦。”林牧遥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妹夫,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若是妹妹妹夫还在,此时的节礼又哪里会轮得着她来操心!”拿起信来看了一眼,忽然间坐直了身子,一双手都不住的抖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爷,怎么了?”李氏瞧着那张信纸不住的在抖着,心中疑惑,凑了身子过去瞧了瞧:“那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那荥阳郑氏真真欺人太甚,竟然将外甥女儿族谱除名了!”林牧遥指了指那信笺,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们是欺负我们林家没有人不成?不行,怎么说我也要抽空去趟荥阳,与那郑氏族长理论一番才行。”

    李氏有几分担忧,这荥阳郑氏可不是好惹的,怎么能为了外甥女儿去得罪那样一个泱泱大族呢?外甥女父母双亡,对于老爷的升迁也不会有什么助力,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觑着林牧遥转脸去拿蒲扇,李氏轻轻将信笺抽了过来,看了看前边那段话,忽然笑了起来:“老爷,你也未免太慌张了些,你瞧瞧外甥女上边写的话,分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出族,怎么能怪到荥阳郑氏身上去呢?”

    林牧遥揭开茶盏盖子喝了一口茶,将那信笺扯了回来,嘴角边上噙着冷笑:“外甥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提出要出族?想必是被他们压榨得狠了,不行,怎么着我也要去替她讨个公道!”

    李氏见夫君固执,心中有几分着急,可脸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老爷,你每月休沐也只得几天光景,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去荥阳?这地方可是一日都少不了你,又如何能脱身?老爷不是总将那国事看得比家事要重?更何况只是外甥女家的私事?”

    林牧遥听着嘿然不语,只是举了信笺在眼前不远处看了下去,才看了几行,他便有几分惊喜:“夫人,香盈要来鹤壁,赶紧去给她收拾了屋子出来。”

    李氏吃了一惊,斜眼望了望林牧遥,小声问道:“是来小住还是久居?”

    林牧遥横了她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小住久居不都随她?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只管去收拾了屋子出来。”

    “小住,我便将君儿那院子弄出几间来,久居,自然便要另外给她备个小院子了。”李氏望了望林牧遥,拿着言语试探。小住倒无所谓,久居可不上算,没父没母的孤女,又被族人压榨,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到时候少不得自己要陪上一笔银子将她嫁出去呢。

    “咱们不是有个院子备着给客人住?”林牧遥瞥了一眼李氏的脸,很不高兴的说道:“外甥女儿自然要来久居的,她现在也只要我这个舅舅了,不由我来照顾还让她一人住在荥阳被人欺负不成?”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舅舅了?江南不还有一个?”李氏听说林牧遥准备让郑香盈过来常住,不由得吃了一惊,尖着声音喊了起来,林牧遥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知州,为人又很是清廉,做了这么久的官,也没见捞得什么好处,只是靠着林家的祖产才存下了二十来万两银子。

    自己有一儿一女,尤姨娘还有一个庶出儿子,都是要靠着这二十万两银子娶亲议嫁呢,现儿又添了个郑香盈,李氏只觉得好一阵肉痛,脸都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