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茶咖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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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林海气急败坏摔了手里的三件套。好个荣国府,贾元春一朝封妃,先前的种种筹谋竟都成了泡影!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林海的小厮听着书房里头的动静吓得缩着头,可偏偏事情又不得不报,只得加快语速说完该说的。“老爷,太太传话出来说想让老爷进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海想起贾府也有人过来给贾敏送信,大喘两口气平息怒火进了内宅。他心里自然有数,所谓要事不过是元春封妃,皇上特旨省亲之事。荣宁二府要大建省亲所用的花园子,可惜荣国府早已入不敷出早二三年内囊已经上来,偏纵着奴仆贪污,又觉得所有亲戚都得指望着贾元春奔前程,好不客气到亲戚家借银子来了。

    果然,贾敏正坐在那里生闷气,面前桌上摆着几张书信。见了林海,贾敏万分委屈,“我自己的富贵自有我的夫婿儿子来挣,我女儿的富贵自有她的父亲夫婿子孙来挣,那些人蝎蝎螫螫替我操心什么呢,我还不屑要!”眼圈儿红红的,“为了孙女算计外孙女算什么呢?亏我还……”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是真伤心了。

    贾敏半生,在娘家靠着父亲军功活得逍遥自在,在夫家靠着夫婿文才凤冠霞帔披身,除了子嗣之外从来顺风顺水,就是子嗣现在也圆满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被别人指着说你们家将来要攀我家的裙带关系的话。在她眼里这是在明晃晃的说她儿子不争气,怎么能忍!更别提她向来打心眼里看不起为了妃位贵妃位进宫的女子。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还有何气节可言?可失命不可失节,人既已没了风骨就再不配得到敬重。女子的自尊自爱不是靠着遵从三从四德得来的,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守住做人的底线才是正经的规矩。豪门大户都说女子不为妾,难道皇帝王爷的妾就不是妾了么?当然这话贾敏只敢在心里想想,从未说出口过,可没想到如今她的娘家也堕落到这种地步。

    还写了信派了人来明里暗里的跟她说,她也能从中得到好处。这种好处她才不屑于要,相比而言她宁愿吃糠咽菜安贫乐道。呵,竟然还说什么亲上加亲,好像自家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她才不愿呢!儿女说亲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性情相投的,一辈子举案齐眉才好。娘家的那几个女孩子什么性情还不知道,且都是庶女,怎么配当林家的宗妇。宝玉虽没亲眼见过,可是看京里传来的消息也知道,性情惫懒没有规矩宠得过了头也没人管教,怎么配得上自己的黛玉。

    林海冷淡一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若荣国府不是如今的荣国府,他还是很高兴岳家出一个皇帝妃子的,可偏偏荣国府就是如今的样子,那出一个要花大代价支持的贤德妃就有害而无益了。贾敏如此伤心,想必是那位精明睿智的老太太说了什么。

    林海心疼贾敏又暗喜妻子心向着夫家,偏自己做的那些事还不能跟她挑明,只道:“舅兄的信我看了,府里大姑娘的喜事咱们表示一番也是应该。你到底在伤心个什么?”

    贾敏专把老太太写来的那几页给他看,“我只是没想到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怎么还是比不得那些不实际的荣华富贵,这日子平平稳稳安安分分的过不好吗,做什么要这样算计?要子孙上进、要光宗耀祖,谁家又不想呢?老老实实读书考功名,踏踏实实做官博富贵不好么!”

    又道:“我只不忿,元春封妃省亲,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找我们要银子,还一要就是三十万两。当咱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我的闺女小子养在娘家,是,我得承情。可是就因为这,年礼节礼的我多送了多少,平日里连往京里捎件衣服捎双鞋也是一大家子没少了一个,还要怎么样呢!我可不是送了个童养婿童养媳过去。更别说咱们柳哥儿和黛玉统共住了也没多久,现在还在自家宅子里住着呢。”

    当初黛玉领着弟弟搬回自己家贾敏也是知道的。

    林海没想到老太太已经想了这么远,竟然想要让黛玉跟宝玉结亲。若是黛玉是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倒还罢了,嫁回舅家是为了避免婆家欺负,还带着一大笔嫁妆,谁也不吃亏。偏黛玉上有父亲下有两个弟弟,身为林家嫡长女,除了年纪,跟宝玉哪儿也不相配。

    “岳母也就是这么说一句,不过露个意思罢了。子女婚事全凭父母做主,你我不同意岳母也不能强求,只说黛玉年岁尚小推拖过去就是。”

    “只是府上娘娘省亲一事,有些话我不好说,你先听听。你还记不记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有两年流行从国库里借银子,不管勋贵之家还是微末小吏都上表借银以彰显自家清廉,谁家要是不借倒显得不合群。那时候府上和咱们家都不例外,只不过咱们家也就意思意思借了两万,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最后上表还了亏空。府上却是没有的,记得我在京里做书吏的时候见过,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欠了国库足有四十万两之多。依舅兄要跟咱们借银三十万两的数目来看,建省亲的园子怕不是要花上百万两。若是以后圣上追究起来,有银子建园子却没银子还亏空。这要怎么说呢?”

    贾敏惊诧,“竟有这事?!”

    林海叹气,“可不是有。最叫人担心的还是如今国库里没钱。前几年大旱之后接着大涝,又跟草甸子上的蛮夷打了一仗,国库里本就没什么,后来更是十成空了九成九。圣上和户部想着法儿的凑钱,这几年圣上叫我整顿盐政的旨意就好几道,为的什么?还不是缺钱闹的。只是这亏空却不是那么好还,若是无缘无故就去圣上跟前卖好,怕不是得让其他欠钱的人家排揎死。不还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先准备好银子,等等看圣上那儿是个什么章程。”

    贾敏惊疑不定道:“那若是这时候还大张旗鼓的修园子岂不就出头的椽子待宰的鸡?”圣上莫不是要杀鸡儆猴才下的那样的旨意。贾敏本来生气的是自己亲娘算计自己,没想到如今还扯上朝政。

    林海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圣上准了省亲的妃嫔,娘家可都是欠银欠的多的。吴贵妃娘家、周贵人娘家、铁贤妃娘家,有一个算一个谁家不是。便有那不是的,譬如程妃娘家,人家也因自家没地建重宇别院而早早谢罪免请娘娘回府。”

    贾敏奇道:“这圣上下旨,还能不请?以后娘娘在后宫岂不是要让人轻看?族里老少还能有脸面?”

    林海嗤笑一声,“便是没有脸面又如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脸面能有阖族的前程重要?至于娘娘,既然入了后宫,就该明白哪里还有什么轻松日子过,怎么过不是过呢。”

    贾敏不说话了。即便她和林海都明白,林海是外姓女婿不能说,她这个出嫁女同样不能说。贾家十二房阖族皆喜气洋洋准备接驾,若是她猛的去信说接驾不好,像什么话呢!那些猜想也不能明说,若是落在了明面上就是窥探帝心,不只娘家落不了好,自家也得遭殃。旨意已经请了,没有大事怎么敢耽误?可是明知道前面有坑,偏要眼看着自家人往坑里跳,到底不甘心,问林海:“老爷可有什么法子没有?我虽生气,可到底是骨肉相连的娘家,总不忍心真的眼看着他们不好。”

    “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说给你听。我听林安说,荣国府的奴才素来贪婪且行为放肆甚至草菅人命,今年刚有人亲往二舅兄处告了他们,老太太也发话处置了。如今却又已经死灰复燃,放贷、侵占良田、欺行霸市等事又都开始冒头,府里依旧没人管。奴才尚且如此,其他人、事又能怎么样,想也想到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有那真正一心为了家族子孙的,有长辈肯舍一条命,谁又能怪罪得了什么。可惜,荣国府宁国府两府哪里有那样的明白人,个个都是为了自己舒坦不管别人死活的,若不然何至于此呢!说了也不过是更担个不孝恶毒之名罢了。林海晦涩的想。

    “什么?!”贾敏惊叫。她光以为娘家人不争气不上进,丢了祖宗锐气成了纨绔子弟,只想着拿女孩子换荣华富贵,没想到竟然能如此……如此……贾敏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词去形容。

    这才是哪到哪,贾敏若是知道了那些隐秘之事,怕不是得气死。

    “你也别多想了。若是实在担心,以后就多给岳母写几封信,多劝劝。一家人不管两家事,非是咱们凉薄,实在是管不了许多。”

    “至于这回,既然岳母和舅兄都写了信过来,就提出五万两银子来送过去,再送些古董字画摆设。你看看扬州这儿什么东西比京里实惠,也多买些送过去。咱们家的东西你有数,我也不多管,只注意着别太显眼。盯着我这个位子的人不少,咱们不能毁了自己的前程。”

    贾敏早就从心里当自己是林家妇而非昔日的贾家女,闻言点头道:“我知道。咱们还有四个孩子呢,我哪里会没了分寸。”

    林海听她说孩子就放心了,只要心里有孩子就不用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