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生子如猛

无痕之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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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焕之从翰林院出来直奔东城,明天是儿子的满月宴,有几家亲友必须要他亲自上门相请。

    以他与韩世郎、王慎的交情不用多做客套,早在之前只派了长兴上门投贴。几位连襟和姨姐家都是聂妈妈带着人走动。另岳家三位长辈处,前两日他亲自去拜访并邀请了他们,只剩下的舅舅家和宁远侯及张盛处今日顺路一并相邀。

    孟焕之先去了舅舅家暂住的小院,李家积家的老仆守在大门处,见是他来佝偻着背忙迎了进去。

    进到院内抬目可见书房门窗大开,李崇埋头苦读书,神情专注,浑然未觉来了客人。

    孟焕之止住李家老仆通传的声音,拾脚迈进书房,屋内无一丝温暖气色,炭盆也不知在何处,阴冷渗人。他轻咳一声,意在惊醒寒窗苦读的表弟。

    李崇见是表哥登门,扔下书卷三步并两步急奔过来,眼睛发亮不掩喜色:“表哥,你今日怎么有空上门?”昔日温文而雅的少年郎也慢慢往青年褪变,个头快追上孟焕之,行事言谈也日趋成熟。

    孟焕之温笑,轻拍李崇的肩膀让坐下。这一拍他即觉察出异样,微颦眉道:“已是初冬的天气,大敞着门窗不说,屋里炭盆也不点上,身上又穿得单薄,立志守寒刻苦用功虽然好,可不能冻出病来。”

    李崇腼腆地笑了,手下抠着夹袍,解释道:“前几日,这屋里点着地龙,又烧着炭盆,我一拿起书就想睡觉,所以求了母亲让她撤去炭盆。就想趁着在燕京多读几本书,若有不懂的地方还能向表哥请教。”

    年少天真时的作为,孟焕之也有过,他只了然一笑:“过几日舅舅和舅母回沧州,你若想留下来,不必跟着他们同去,搬到我那边先住下,待明年快秋闱时再动身回沧州也不迟。”

    李崇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须弥露出一排整齐皓齿,无声微笑。

    孟焕之起身招呼表弟:“走罢,去见舅舅和舅母。”

    “表哥”李崇神情慌乱,伸臂挡住孟焕之的去路,语无论次道:“里头正在收拾行装,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表哥且坐一会,我唤爹爹出来。”

    此处院落不大,孟焕之身在书房都能听见后院大舅母敞着大嗓门指桑骂槐,罢了,给表弟一个面子。少年郎情面薄,家中丑事羞对外人言及。舅母再是过分,也是一心为舅家盘算,只不过太过贪心。

    见孟焕之首肯,李崇急匆匆直奔后院去寻父母,才迈进圆拱门,母亲大声的斥责声差点让他捂耳出逃。

    屋内李大舅母听说外甥来了,故意训斥小丫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是谁把你养大,给你吃喝,又供你穿衣,几年下来养得白胖。这才几天功夫,转眼不认人,呸,良心让狗吃掉的东西。我真是白瞎了眼......”

    才十岁的小丫头站在当地默默流着泪,李大舅缩在屋角闷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娘,你再如此行事,今后说什么我也不来燕京,就是这一次,我也要跟着你们回去,留在表哥家里还不够丢人现眼的。”李崇立在屋外台阶上,怒目而视。

    “啊?”李大舅母听到话中意味,急切地追问:“你表哥答应让你留下来?”

    李崇气得胸膛忽闪不停,勉强点头道:“是表哥开口留我,我可没那么厚颜无耻非要赖着不走。”

    “哎哟!”李大舅母原本怒气冲冲的面色放缓,陪着笑哄儿子:“我说什么来着,还得要你出马,你表哥最喜欢上进的人,你一开口他准答应。要不,你再去求求他,容我们一家都留下。”

    “够了!”李崇和李大舅异口同声道。

    李大舅母轻嗤,脸色一变甩着帕子抹泪:“你们当我愿意做恶人,我已是半截都入了土的人,还能有几天活头,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才厚着脸皮求神拜祖宗,只求让你们能过上好日子。李家就一个外甥,说句不好听的,当舅舅莫说求一桩婚事,就是狮子大张口要座金山来,他也得应下。”

    光说不尽兴,李大舅母大喘着气,伸出指头细数:“前几年求他把崇儿塞进秦家学堂,也不应下。这次来求他给锦娘相个好人家,应是应下了,那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人家,八品官的儿子也想娶我的女儿?国子监读书的穷举子,也不照照镜子,看配不配得上锦锒。”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一副受了亏欠的样子。

    “你儿子还没混到上国子监读书,想做个穷举人也没那本事。”李崇幽幽地说:“我爹爹才是小乡绅,莫说八品官,没品级的差事都没捞上。”

    李大舅母被问住,扭头坐在在炕头,赌气不去看儿子。

    那厢李大舅终于发话:“我知道你嫌我本事,没给家里挣下一份产业,也没能博个功名好让子孙蒙荫受惠。咱们行事总要有个度,外甥在京也不易,听着是天子跟着的红人,踩着刀尖过日子。我兄弟两人统|共一个姐姐,还早早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独苗,当舅舅的帮衬不上就算了,不能上赶着给他添堵。”

    李大舅母嘴中低声骂骂咧咧,翻着白眼。

    李大舅继续哀求:“咱们生的女儿难道不明白她的脾性,锦娘是一根肠子捅到底的脾气,心里藏不住事,嫁到高门大户还不得让人给吃干净啰。走罢,回去后安心给她寻个好人家。外甥都答应给崇儿寻门好亲事,你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不待李大舅母再有反应,李崇不耐烦拉着父亲向外走,刚走到外院迎面碰上哭成泪人的李锦娘。

    李锦娘见到父兄也不停下脚步,捂着脸发出细碎的哭声径直绕过他们,一路小跑去寻李大舅母。

    父子两人相视叹一口,听到后院李大舅母大嚎一声,后面再没了动静。他二人惟有苦笑,硬着头皮去见孟焕之。

    孟焕之也是无语,舅家表妹正值二八俏丽年华,他似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更不记得幼时曾招惹过她,先前就清楚她的心思,避之不及。

    今日她冲出来要追问究竟,孟焕之依实回答并劝表妹回沧州择个稳当的人家,一生过安稳日子。不料话音刚落,表妹捂着脸带着哭音跑出去。总不是让他追出去哄妻子以外的女人?!

    也就舅舅性子太好,惯得舅母和表妹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高门。做豪门的儿媳妇着实不宜,走一步路都要瞻前顾后,说话要再三思量后才能张口。以舅家和表妹的性子拿什么来攀,凭家世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凭性情,表妹若真进了权贵之家,三天过后准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幸好等过了意儿满月,他们也要回沧州。

    燕京不宜居,吃人的地方等闲人落不住脚。

    孟焕之见到舅舅和表弟一脸赧色,不以为意,只交待道:“明日意儿满月,舅舅若有空,带着舅母和表弟、表妹赶早来。母亲去得早,舅舅代她好好瞧一眼孩子,也算是告慰我多年思母之情。”

    提及早早过世的长姐,李大舅眼眶湿润,连声应下。

    孟焕之偏头瞧着李崇道:“客套的话再不用说,男儿欲成大事,婚姻之事不急于一时,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只须把心思用在书本上。”他神情略威严,语带告诫。

    见李崇点头明白,孟焕之这才告辞出来去了宁远侯府。宁远侯十日中有五日在军中,今天恰巧也不在家,世子乔骏在金吾卫当着差,府里只乔骁一人,两人闲叙几句,孟焕之放下请柬便离去。

    宁远侯府因乔婉的事,举家避门不出,恐也不会参加意儿的满月宴。别人如何行事,自己不能缺了礼数,该走的过程他不能省下。

    最后一站,却是应张盛邀请来到英国公府。

    ******

    孟焕之并不是第一次踏入公侯之家,从去年上京到现在宁远侯府跑了无数趟,几年前游历时几大世家也都有幸登门拜访,可一踏入英国公府大门,油然而生一股敬畏。

    同样威严挺立的石狮子,同样庄严的门头,英国公府四个大字背后不知浇铸多少条性命。历任英国公明白荣辉背后的艰难和凶险,故行事异常低调和小心,一心效君,很少攀结朝中官员。任他风浪袭来,英国公府稳如磐石,只做忠心天子的孤臣。二百多年经营下来,已成朝中第一重臣之家。

    下任英国公府掌舵者张盛浑然不觉重任在肩,对着孟焕之兴致勃勃讲解武场边上摆放着的兵器,并场上几人的专长、平时武力水平......详细至极,估计对场上众人的底细都了如指掌。

    回想起张盛读书时风马牛不相及,摆着苦瓜脸,握笔如抓刀剑,蝇头小楷非要写成字大如斗,对比此刻他眉飞色舞,眼中大放异彩。孟焕之也叹天赋使然,老天给英国公家世子生就一副武将的脑袋,张盛说及兵法布阵,韬略天成。

    张盛说得口渴,打发小厮去端茶水,好心问起:“妹夫,小侄儿何时跟着我习武?”

    孟焕之思绪仍在比较各人所异、各有专长一事,猛听见这话,差点被口水噎到。

    “快了,待意儿长到五六岁,若他真喜欢武艺,便把他送到你跟前。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我和知言都无异议。”孟焕之真心欣赏张盛,不愿拂却他的一片诚意。

    张盛挠头憨笑:“九妹小时候就比别人贪玩,小侄儿一定不比她弱。若昌弟在,他定要跟争抢着当小侄儿的师傅。我俩早都约好,我教武,他教文,每人半个月。妹夫和九妹可要言而有信。”

    孟焕之细数,合着小舅子和未来的妹夫早都有预谋瓜分自己的儿子,他心下好笑,对着张盛一点脾气也没有,语带挪揄:“你快要做秦家的十三姑爷,难道还要称我为妹夫,该是改口叫九姐夫。再妹夫妹夫叫下去,莫说是我,知言头一个不答应。”

    张盛天不怕地不怕,提起亲表妹秦知媛就跟人踩了痛处一般,满脸苦相,嘴里嘟囔:“还有两年才成亲,先这么叫着罢。”

    不仅孟焕之解颐微笑,练武场中的小厮军士全都哄笑,惹得张盛面红脖子急吼:“不许笑!”

    几个军士也是英国公手下的强将,武人性情直爽,不因张盛是世子爷而畏惧,直言起哄道:“上回领小公爷出去见世面,一个清倌敬他两杯酒,比临阵对敌还要紧张,抓紧衣服严防死守,生怕人家一个弱女子吃了他,我们哥几个倒要瞧一瞧小公爷将来娶妻时该如何行事?”

    场内哈哈大笑声不断,张盛被人掀了底,耳目通红,头快缩到腰以下,如蚊子哼哼不知所云。孟焕之也觉有趣,轻拍身边的张盛宽慰他。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艘大船,秦昌自觉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意志满满倚在船栏上观景。

    秦桦跟在侄儿身后也是笑沐春风,风流倜傥,信意挥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