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尸童子

山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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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小孩中了邪,小孩他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哥对治中邪有一套法子。于是便拎了一堆适合中老年人的补品,上门来求我哥救治救治她的孩子。恰逢那段时间我哥和我都不在,孩子他妈没找到人,还毫不气馁,天天一趟一趟地跑上来。等到我哥和我回家的时候,门前的补品,已经堆成了一座山。其中有燕窝有鱼翅,还有些商标上全是英文的进口货。所有的东西都码地整整齐齐的,最上边贴着一张纸条,写明了送东西的缘由和送东西的人。

    我哥照纸条上的电话联系了送东西的孩子妈,当天便约在对方家里见面。看她送来的东西,已经可以知道这家人有的是钱。住的房子也在一高档小区里,不过房子的结构却很奇特。那是最底层的复式楼,一进门,先有一入户花园。花园挑高大概能有五六米,几乎整一面墙,都被砌成了一座菱形的大窗户。窗户底下是一块小型的水景,有水,有假山,还有座能走人的小桥。我正好奇地往那桥上走,就听我哥说,这是个煞局。他们家孩子会出事肯定是因为这个局,看来,是有人特意设计了要害他们。

    我哥的话刚一说完,这家的女主人便迎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哭过好几回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她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看,低着头,稍微做了做遮掩。等把我哥和我请进了客厅,她才叫家里的保姆,把中邪的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那孩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副蔫蔫的小模样。她妈问过我哥就是她要找的林逸之后,指着我哥,硬是让那孩子喊他一声大师爷爷。我一听,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吐出来。那孩子也乖,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喊了一声爷爷。他喊完了看了看我,问他妈这个人又该怎么喊?她妈好像也拿不太准,问我哥:“这位是大师您的徒弟吗?乐乐快喊哥哥,你的命,可就指望他们了!”

    我听我这辈分还算没弄错,也便不多话,听那孩子的妈讲他们家孩子中邪的事。这事说起来,已经有十好几天了。开始他们家人都以为是孩子病了,带去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半天也没好。直到这最近这几天,孩子的症状变得愈发厉害。他们家老人来看过了,说这是中邪,必须得找术士才能治得好。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哥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症状?孩子他妈想都不想便脱口说道:“乐乐说他要骑大马,还说每天晚上有个黑爷爷,会到这来当大马给他骑。你别看乐乐他现在没精打采的,一到晚上,那就跟个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连大人都追不上他。一疯下来两三个小时,疯完了,就瘫在地上不动了。这样下去怎么折腾的起,请大师无论如何救救乐乐!”

    我哥点了点头,从保姆手里接过那孩子,抱在腿上轻轻地哄着,问他是什么样的黑爷爷到这来找他玩,一般几点来,都从什么地方来?乐乐虚弱地回答说:“是一个很矮的爷爷,他不会走路,都趴在地上走。他让我坐在他背上,玩骑大马的游戏。玩累了他就走了,我不会看表,不知道他是几点钟走的。”乐乐说完,一阵虚喘,又小声地跟我哥说:“黑爷爷说,今天晚上就要把我带走了。我妈妈老是哭,我不想离开她。爷爷求求你救救我,跟黑爷爷说,我不想玩骑大马了……”

    孩子的话听着特别叫人心疼,孩子妈在一旁,又忍不住哭开了。我哥说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别害怕,你说的话我会去告诉那个黑爷爷。等保姆把孩子抱回去,孩子他妈才哽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中邪吗,乐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我哥告诉她说,你家花园里被人摆了个局,引外边的煞气入室。孩子还小没什么抵抗力,这才会被恶鬼给缠上。你找人把花园的窗户堵上,再在屋里烧一盆火。煞气进不来,慢慢的孩子病就好了。

    我一听这方法还挺简单,不劳民也不伤财。原以为那孩子妈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却支吾说,这事她得问问孩子他爸。我看天也不早了,就催她说,要问你赶紧问。不然待会天黑了,那黑爷爷又来找你儿子玩来了。孩子妈吓得急忙跑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发黑,说她老公不愿意堵窗户。他说这个局就是为了旺他的生意,哪有什么煞气不煞气的。说着孩子他爸又再打来电话,竟然点名要我哥接。我哥接了听了几句,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我哥说对方说了,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不堵窗户,还能救他儿子的命。他还说我要不行就趁早走,他晚上会回来陪他儿子,看看哪有恶鬼敢动他。

    我嚯了一声,说这人好大的口气。那咱就走吧,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他妈却死活不肯,哭哭嗒嗒的说,她老公就嘴上话硬,孩子出事第二天他就搬到别的房子住去了,生怕被鬼缠上的人是他。我真想说这样的人你也能嫁,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我哥显得挺左右为难的,最后叹口气说,今晚我留下,出什么事,我会帮你拦着点。你把孩子带进屋,最好,给他吃点安眠药什么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到时候看能不能躲得过去这一劫。孩子他妈听完千恩万谢,给我们安排了一顿好吃好喝。天一黑她就带孩子躲了起来,留下我哥和我还在一楼客厅里。

    我哥说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花园窗户上,不能堵,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封了。他回去拿了一大卷黄布,像挂帘子一样挂在花园窗户上。黄布上泼上鸡血,又烧了一挂白茅。满屋子烟气氤氲,直到快十一点都没散。钟响过十一点,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然后便看乐乐一路小跑冲了下来,直入花园,又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我想去把他抱出来,看我哥做了个手势,说看看再说。乐乐踩了一脚水满地乱跑,他妈哭着在后面追,弄得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跑着跑着乐乐突然去掀黄布,我哥叫了声糟了,一下跳起来去追。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见那乐乐跳出窗户,骑上等在窗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后山。

    那黑乎乎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四肢着地,飞快地穿林过野。顷刻间,便已经爬上了山坡高处。孩子他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大叫了一声,拼了命要去追那黑影。奈何她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又惊又累,再被这么一吓,胸膛里一口气没提住,还没爬上窗户就给晕了过去。我哥把孩子他妈放倒在地板上,领了我跳出窗户,直追那黑影而去。只见那黑影翻过山坡又折向西,拐了个大弯,闯入一片已经开发地非常完好的公墓里。

    进了公墓黑影便不见了,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数量多的不计其数,碑前的柏木,没有风也在那一个劲地晃。我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问我哥,这可怎么办?那东西跑到哪去了,不会是背着孩子,钻进哪座墓碑底下去了吧?我哥说不会,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天,说咱们俩分头去找。午夜以前,一定得把那孩子抢回来!

    我一听我哥说分头去找,心里马上便泛起一股寒意。可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是认怂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提腿便往最近的一排墓碑寻上去。这时候我哥又叫住我叮嘱了几句,说是找着了以后,千万别跟那东西硬抢。那样容易伤着孩子,只需要拖住了它,别让它把孩子背走了就成。我问那要怎么个拖法,我哥想了想,说最简单的,你也骑到它背上去。它背不动你一个成年人,走不了,就会留在原地。你喊我等我过去,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哥也不待我细问,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走以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那些不住摇晃的柏木也突然都不动了,好像正阴森森地站那儿等着我过去。我强忍着恐惧,迈开步子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现在这些公墓里葬的都是骨灰,坟堆普遍都不大,只是一个一个约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有的碑前放着鲜花,被月光照得颜色冷暗。有的祭品还没收走,我看到只鸡,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了半个。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吓自己还是怎么着,不管走出去多远,我都能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这种情境下我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位大爷大婶哥哥姐姐,我路过贵宝地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求求你们给行个方便!千万别跟着我看热闹,也别没事拍我后背吓唬我!就这么念叨了一路,我终于把向阳坡的墓碑都查了一遍。途中没看见有小孩的踪迹,所幸,也没碰上其他的什么怪事。绕过阳坡到了山背,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墓区。

    我一看表,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五十了。我心里一阵着急,想起我哥说的,午夜之前一定要找到孩子!为了加快速度我干脆跑起来,路两边墓碑上的遗照,走马观花似得在我眼前掠过。突然一刹我被张遗照给吸引住了,停下脚步退回去,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老人皮肤黝黑,两个眼珠子好像天生瞳孔就小。刚匆忙带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翻白眼。这老人看着挺像是背走乐乐的那个东西,我绕到墓碑后边,把他住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可无论碑前碑后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我这就要接着往下找,蓦地一抬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另一块墓碑后面,正趴着一个干瘦的黑老头。脸长得跟我刚才看见的遗照一模一样,不过他那俩眼睛里已经一点黑色都没有了,整个就是一片白,正死死地盯着我。他背上骑着个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大叫了一声乐乐,小孩没有反应,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老头一听我的声音就想跑,被我一个飞扑上去,压在了身下。他起身挣扎,力气奇大,一把就把我给甩了出去。我撞在旁边一座墓碑上,听见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嗷了一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膜里,刺得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那黑老头。这次我没跟他正面冲突,照我哥说的,绕到他背后骑到了他背上。他背上还有个乐乐,正好被我一把揽进了怀里。

    黑老头被我压得一哆嗦,双手双脚都弯了,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我看他嘴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再一看,那嘴里竟然没有舌头。既然把他给制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看我哥的了。我扯着嗓子喊哥我在这,找到人了,你快来啊!声音在墓区里一层一层地荡出去,激起各种匪夷所思的回声。我竟然听见有人喊今天月亮真不错啊!还有的在喊烧台电视给我看看球赛吧!

    不消一刻我哥就出现了,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他过来先一把按住乐乐的额头,叫我把他嘴撬开,别让他咬自己舌头。我把乐乐那小嘴扒开一点,将虎口放进去让他咬着。我哥接着抱住那黑老头的脖子,把他整颗脑袋都搁在自己膝盖上,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响,四肢溃然落地,身子连带着衣服慢慢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升起来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倏忽一下,全钻进了贴着他遗照的那座坟堆里。我哥这才长叹一声,拍了拍我,说好了,没事了。他站起来换他抱着乐乐,和我一前一后,拖着步子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哥,这地方可真行,公墓和小区就隔一山头。人死了送过来埋,那都不用隔夜的。我哥把他衣服脱下来包着那孩子,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既是阴宅之选,又可以供活人居住。原本可以互不干扰的,只是有人不安好心,特地做了这个局出来害人。我们回去把乐乐还给他妈,他爸竟然还没回来,只打了通电话,说出事了他会报警,叫警察来处理。孩子他妈对我们千恩万谢,对她老公,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不如嫁条狗……她又问我哥得给他多少钱,还要不要再登门谢礼?我哥说你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完,钱你别给了,这事过了之后,无论如何要把那扇窗户堵上。还有从今往后花园里不能见水,真要觉得地方空着,可以给乐乐养条狗。

    我们走之前乐乐醒了,照他妈教的,喊说大师爷爷再见,徒弟哥哥再见!我感叹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又调侃我哥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些燕窝鱼翅根本不经吃,我看最多两年也就吃完了。我哥抓着方向盘笑了笑,跟我说他口袋里有烟。我掏烟的时候听他好像说了一句:“我这辈子,也许剩下还不到两年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我哥摇了摇头专心开他的车,后来,就一句话都没再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