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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泽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只见万贵妃拉了拉太子的手，道：“这孩子小时候吃了苦，怕生，方才见了天师有些许失礼了，还请天师莫要往心里去。”
万贵妃什么时候态度这么好过？想来不过是因为长生不老药，她与皇帝心心相映，说起来比太后消息还要灵通，况且督主又是从她宫里出来的，且不管究竟是皇帝的心腹还是别的，长生不老药大有希望这一说，想必她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山阳泽笑了笑，很是隐晦道：“太子殿下，想必还是因为去年之事，去年我……的时候，毕竟用的是道门法术，可能是吓到他了。”
万贵妃微微一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仪态万方，丝毫没有傲气。她抬手放了太子，低下头道：“天色晚了，让嬷嬷伺候你梳洗可好？”
太子点了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回头小心翼翼看了山阳泽两眼。
山阳泽目送太子出门，转头一看万贵妃脸上，眼眶里两汪泪水，好像马上就要流下来了，他不由得被速度如此之快的变脸吓了一跳。
只听万贵妃声音哽咽道：“天师，我自四岁进宫，先是在先太后身边服侍，后来太后将我给了陛下，转眼已是四十多年了。我……”万贵妃啜泣两声，道：“我自感时日无多，可是这孩子……他还未成人，若是没了亲娘在身边看着，也不知道他……”说到这里，那两滴泪水终究是流了下来。
“听闻天师有长生之法，我愿发下宏愿，供奉天师牌位，只求天师能可怜我儿，让我再多照看他些时日。”万贵妃拿帕子掩了口鼻，头一转擦泪去了。
供奉牌位这种事情，对一个活人来说其实听起来略觉奇怪，山阳泽压了压心中的不快，心想历史上的万贵妃似乎是是五十好几才死的，况且她还吃了一颗原料不怎么和谐，但是效果不错的长生不老丹，不管将来的长生草能不能到手，至少她还能再活二十年。
“娘娘放心。我观娘娘面相，福泽深厚，寿数还有二十余载。”山阳泽说完这话，突然又想起万贵妃的目的怕是不仅如此，现在长生不老药人人都想要，太后差了一腿，包括皇室宗亲也没消停，所以这个时候万贵妃找他来，主要目的还是说：长生不老药，找来记得给我。想到这儿，山阳泽又叫了一句，“娘娘于陛下伉俪情深，还担心什么呢？”上回得了两颗药，就是你俩吃了。
山阳泽法力高深，万贵妃是知道的，而且他装起神棍来又是专业人士，于是万贵妃笑的嘴角都翘起了，她今年四十有七，就算只加上二十年，那也是六十七，怎么都算是高寿了。虽然山阳泽话说的不太对，伉俪这个词儿其实是形容夫妻的，换句话说，宫里能跟皇帝并称伉俪的，只有坤宁宫里的皇后，不过……万贵妃笑眯眯的接受了他这个口误。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万贵妃招了宫人前来，道：“天色已晚，天师早些回去休息，德顺，送送天师。”说着，她又让宫女从内室拿了个小盒子出来，道：“天师是高人，俗家事物想必天师也看不上眼，我寻思了好久才想到这么个好玩意儿。”说着她将宫女手上捧着的盒子打开，道：“此乃用羊脂玉雕刻的玉清元始天尊像，便请天师带回去吧。”
盒子不过打开片刻，就这么一眼，山阳泽就看见那块美玉了，能让万贵妃拿来赏人的，自然不是凡品，那玉通体乳白，一个黑点都没有，山阳泽想到后世一块两指大小的山料都能被炒到天价，不禁又对成仙这种事情多了好几份期待。
以及……历史应该已经被他撞了好几下腰了吧，话说他要是一直活下去，这种东西还用交给国家么？
“多谢娘娘。”
万贵妃微微倾身，虚扶了他一把，用小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心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还跟万贵妃有交集的，除了督主还有谁？山阳泽若无其事直起身，告辞了。
宫里已经上灯，山阳泽坐着马车回了会同馆。大屋子里，桌上一桌子菜，大黑二黑两个如若无人之境吃的正欢，郭前则和怀书两个坐在一边，有点相顾无言的架势。
不过一见山阳泽回来了，郭前立刻笑了，山阳泽往他身边一坐，玉像往桌上一放，道：“听陛下的意思，怕是正月里就要去了。”
想必他不在的时候郭前已经跟怀书说了他们上回的经历，只听怀书道：“这次我得跟着一块去。”说着他很是嫌弃的看了山阳泽一眼，道：“若是我在，你们哪儿至于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几人相互埋汰了几句，就吩咐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冷炙，又叫了热水洗漱，准备开始晚上的修炼了。
外面刚敲了二更的梆子，外面有人敲门。
山阳泽跟郭前对视一眼，这个点了，况且又是来找他，来人是谁？
山阳泽将门一拉，只见门外一个全身都裹在漆黑斗篷里的人，见了门开，身子一侧就想进来，只不过山阳泽的动作要比他快上许多，这人被夹在两个门板之间了。
“这就是天师的待客之道？”这人被山阳泽压着，手脚倒是能动，不过进不来也出不去，语气听着也不太好了。
山阳泽真想呵呵他了，不过碍于这种嘲笑可能有理解差异，便道：“我没请你。”
斗篷下面似乎有小小的一声吸气，之后那人道：“我为长生不老药而来，想跟天师谈笔生意。”
听到长生不老药几个字，山阳泽觉得这是个找出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好机会，便放开了门板，那人进了门往椅子上一坐，头上斗篷也不掀开，道：“我家主子想要长生不老药。”
山阳泽也坐了下来，郭前已经很有眼色化去了身形，变成了个凡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坐在了山阳泽身边。
“你家主子？”山阳泽笑道：“你既然能进来这会同馆，想必你家主子也不是泛泛之辈，既然如此，去找陛下要两颗不就得了？”
那人道：“我家主子要一半。”
长生不老药这个东西，早先第一批做出来糊弄人的原材料不太和谐，而且现在也已经一颗不剩了。等到接上通天路，找到长生草，那才能做一批真家伙出来，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可以说离长生不老药还远着呢。
山阳泽道：“你主子的消息可不怎么灵通啊，要说这长生不老药--”没等山阳泽糊弄出口，就听那人迫不及待又洋洋得意道：“一颗可顶十年寿命。”
山阳泽一愣，这一条可是机密了，算起来知道的人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一只手。想到早先他跟督主的猜想，山阳泽很是平静来了一句，“太后即是皇帝生母，自然是能拿大头的，何必来我这里呢？”
神秘人先是一顿，回避了太后这个问题，笑道：“您怕是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皇帝新赐给您的宅子，内务府给安排的下人，里面少说也有七八门子的人了。若是现在不跟你说定了，将来怕是来不及了。”
山阳泽笑了笑，道：“这差事是皇帝吩咐下来的，天底下皇帝最大……”
神秘人轻笑一声，道：“您看，我既然能第一个来找您，也就说明了我家主子的势力，有些皇帝给不了，我家主子能！”
口气是越来越大了，山阳泽摇了摇头，不做声。
看见山阳泽说来说去，就是不问他能开出什么条件，神秘人有些着急，道：“我家主子能给您封王，异姓王，有封地的。”
山阳泽看了他一眼，道：“请。”
这是要逐客了，那人着急了，道：“我家主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不然找谁不行。”
难为你前面装的那么像了，山阳泽伸手抓着这人后脖子的好几层衣服，将人提了出去，道：“这夜深人静，你我共处一室，还是避避嫌的好。”
说完，门关了。神秘人在门外跺脚一通，还是走了。
山阳泽看了郭前一眼，道：“你听出来了么？”
郭前点头答道：“一开始是压低嗓子说的，后来被你激怒了，声音听着有些尖利。”
山阳泽叹了口气，道：“是太监。”说着，他挥手招来个鬼，道：“你去跟着方才那人，看看他究竟去了何处。”
郭前看着那鬼飘出门去，道：“京城里除了皇宫，还有两处王爷府。”
山阳泽若有所思道：“我就是奇怪，这些事情，若是换了我做皇帝，肯定是要瞒的紧紧的，谁都不能告诉。”山阳泽眉头一皱，“还有太后，就算是太后得了消息，又怎么会把这等隐秘之事告诉下人。”
郭前道：“要说消息走漏，你我二人是不可能的，督主一直与我们一处，要说走漏，肯定输皇帝那里漏了风声。不过……皇帝会把事情事无巨细讲给太后听？总觉得里面还有蹊跷。”
山阳泽点头，道：“等他回来再说。不过异姓王，还有封地……除非改朝换代了。”
不多时，山阳泽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鬼回来，的确是宫里出来了。山阳泽想了片刻，道：“宫里我们不熟，等下次把消息透给督主，让他去办。”
接下来的几日，山阳泽时不时进宫，跟皇帝还有督主三人开个小会，商量如何隐秘而又高效的挖开秦始皇陵。要说当皇帝真心挺辛苦的，山阳泽看朱见深从各种古书史记里找资料，不由得对他又钦佩了三分。
从京城到长安府也得有几日，若是赶上过年那几日到，不能正月初一他们就得出发。这天，是出发前最后一次进宫，皇帝说了一大通鼓励的话才放了他俩出御书房。
不过山阳泽正想跟督主告辞的时候，督主道：“上次你说的事情有眉目了，今日要请你看一场好戏了。”
山阳泽眉毛一挑，跟着督主走了。对于成仙路这件事情，他是不想里面太多势力掺杂的，简简单单拉了东西上昆仑才是正经。势力太多，万一有人藏起一块石头，或者藏了仙人尸骨，他找谁哭去。
督主带他去的地方是上回跟番僧比试的那处场地，里面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不少太监，督主和山阳泽上了高台，山阳泽坐下，督主往主位一坐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给大家提个醒。”
说着督主一挥手，旁边几个锦衣卫架着一个人上来了。
这人身上的外衣已经被扒了，头发散落遮了脸，不大看得出年纪。锦衣卫把他往中间一扔，那人像是突然惊醒，哭道：“督主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声音山阳泽觉得有点耳熟，好像是御书房里管茶点的太监总管？消息是他走漏的？他看了督主一眼，督主点了点头。
这太监瘫在地上哭喊一会，声音都有点哑了，督主看着下面的太监，不少头都快低到腰间了，还有几个冒了冷汗出来，这才满意，他站起身来，走到高台的最前面，手一挥，又有几个锦衣卫下去拿东西了，他道：“我知道你们各有主子，不过……”督主话锋一转，厉声道：“既然在宫里当差，主子只能有一个！”
督主走到场地中央的太监身边，脚尖往他头下一垫，将他头撑起来半个，道：“陛下才是你们的主子！”说完，督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高台坐下。
这时，刚才去拿东西的锦衣卫也回来了，一条长板凳，两根大板，就算山阳泽不是土生土长的土著，也知道这是要打板子了，而且是要将人打死的那种打法。
山阳泽不由自主看了督主一眼，特别关注的就是他的脚尖了。
督主发现山阳泽在看他，挑起半个嘴角，冲他一笑，扭头冲着几个锦衣卫道：“打吧，五十大板。”
锦衣卫将太监放在长凳上，前后两根绳子将他手脚跟长凳绑在一起，又有两个手持板子的锦衣卫上来，一五一十的开始数数了。
山阳泽虽然整体上来说是目不斜视的，不过余光一直注意着督主的脚尖，督主两只脚是平行放着的，既不是外八字也不是内八字。转眼两个锦衣卫已经数到二十五了，虽然啪啪啪的声音听着有些许渗人，但是凳子上捆着的太监背上是一点血迹都没出，哭泣叫喊的声音倒也很是有力。
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随着两个锦衣卫一声声数下去，转眼就只剩下五下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连山阳泽都听见台下不少太监长舒一口气的声音，甚至凳子上的那个太监哭泣声里都带了笑。
不过就在“四十五”这个数字刚刚落下的时候，督主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一笑，这声笑刚好在两个板子只见，所以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连山阳泽都有心里一惊的感觉了。
只见凳子上绑着的太监倒抽一口冷气，大声道：“督主饶命。”他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督主原本平行放着的双脚已经成了个内八字。
死！
锦衣卫抡廷杖的速度顿时成了原先的两三倍，两人交替的数着数。
四十六，太监一声惨叫，背上立即现了鲜血出来，第一排的几个太监身上一抖。
四十七，山阳泽听见一声脆响，这太监身上的骨头断了。
四十八，太监已经没了挣扎，只是随着板子下来的力道，抖了抖腿脚。
四十九，鲜血溅到了第一排几个太监身上。
五十。
督主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懒洋洋的，道：“可惜了。”说着，他又扬声道：“你们各自回去吧，耽误了不少功夫，小心各家主子责怪。”
“是。”只是这一声是说出来，不少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锦衣卫去收拾台下的东西了，督主对山阳泽道：“可惜了，他背后的主子是太后，暂时动不得，也只能这么杀鸡给猴看了。”
山阳泽觉得督主声音里有几分心灰意冷，想起早先万通说他是皇帝的心腹，又想起来万贵妃说要小心身边人，心里有几分复杂。他道：“你给皇帝办事……”后面却说不出来了。怎么说？皇帝孝顺至极，现在是用得上他，若是有天真的跟太后对上了……
督主的失落不过片刻而已，他道：“我们明日出发，早上我去接你。”
山阳泽觉得他这一番杀鸡儆猴的戏码虽然处置不到太后身边的人，但是依旧能狠狠的警告宫里人，就是上次来找他的那个……
“等一下。”山阳泽突然叫住了督主，从怀里掏了张符纸出来道：“把这个给那人喝下去。”
督主眉毛一挑，山阳泽道：“总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十天半月是下不了床了。”
督主一笑，接过东西走了。
第二天一早，督主来接山阳泽，这次算是黑山上下倾巢出动，不过督主却阴着脸，道：“先去宫里。”这一来就只有山阳泽上马车了，督主道：“太后找个道士，跟我们一起去。”
道士？“燕赤霞！”山阳泽道。
督主沉重的点了点头，默默的想心事了。
山阳泽没去打扰督主，心里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按说寻找长生不老药应该是瞒的死死的才对，怎么皇帝硬生生能让别人插一杠子进来。
会同馆离皇宫坐马车最多只要一刻钟，还是算上两边上马车下马车进院子的时间，等到督主带着山阳泽进了御书房，里面已经站了两个人。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见他俩进来，依旧平平静静坐在椅子上，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表示知道他们进来了。跟上回山阳泽一个人前来，皇帝的热情款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山阳泽放下心来，听见皇帝道：“这次朕给你们找了几个帮手。”皇帝的声音也冷冷的，摆出了威势，下面站着的几个人都严肃的着脸。山阳泽又听皇帝道：“这一位是龙虎山的燕真人。”
山阳泽看他一眼，只见燕赤霞面无表情跟他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又道：“燕赤霞是龙虎山门下，法力高深，跟山天师相辅相成，想必这次能事半功倍了。”
山阳泽很是客气的感谢了陛下。
皇帝又道：“这一位是周将军。”
周？山阳泽心里起了警惕，记得当初跟万通胡吃海喝吹牛的时候，他说过太后本家姓周的。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他什么都没说。
皇帝道：“周将军早先在皇陵供职，手下能人异士颇多，有了他，朕也能放心了。”
皇帝就将两人介绍一番，又说了两句出门一切以督主为准，便让人都出去了。
山阳泽拉着督主，小声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督主闷闷的，道：“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据说是太后以死相逼，皇帝没了法子，这才点了头。不过御书房里的那人已经被我解决掉了，想必下次的消息传回来便不会被泄露了。”
这可说不准，还有这两个眼线呢。姓周的那个不好说，燕赤霞道法高深，又是常常一人出马降妖伏魔，怎么看也不像是炮灰。
不过山阳泽想想这几次出门的经历，连督主都死了好几次，还真不好说。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等到他们上路，已经到了下午。
督主已经有些烦躁了，上了马车便道：“人多了就是麻烦。”山阳泽想想此行的人马，也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燕赤霞，不好说他是太后人手，应该是自成一派然后不知道为了什么被太后招揽。
周将军不用说肯定是太后的人，山阳泽虽然就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也能看出来他是个极其傲慢，而且很会仗着身份发号施令的人。
还有一个，就是脸上刺了字的死囚。这人姓孙，是从牢里提出来的，据说是个盗墓贼，大明律严禁盗墓，按照明朝刑法，因为盗墓被扔进死牢的理由很多，不过他既然能被周将军从牢里提出来，对他还算客气，还带着他去秦陵，那么他肯定是挖了什么秦朝的王公贵族墓了。
至于还有几名锦衣卫，看着督主对待他们的样子，就知道里面也夹杂了不少旁人的人手。
山阳泽看了看身后这杂七杂八的队伍，心想得找个什么法子让他们都进不了墓穴才是。
大约七八天过去，离年三十还有几日，山阳泽他们已经是赶到了秦陵。
这次他们是扮作礼部的官员，奉了皇命前来给守陵的这些人送些过年吃喝的东西，以及布匹棉被等物。山阳泽看着不少人都去搬东西了，便找了个年纪上了五十的老汉道：“这陵墓又是好些年没修了……唉，陛下打算明年开春修陵，先差遣我等前来看看。”
老汉一听就来了精神，烟袋锅子一拿，就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山阳泽回头给督主使了个眼色，跟着老汉往陵区走了。
只是那周将军眼睛忒尖了，一见山阳泽要走，立即拉着死囚跟了上来，督主见状有些不放心，一拽郭前，招呼了很久没见分外热情的黑狗，也跟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