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血红印

玉胡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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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兵来将去,手上拿着红缨长矛,闯进一间间烟馆里头。少顷一窝蜂氤氲迷醉的男人女人便被赶到街心,两道白条将门板一封,全带去了衙门里。

    这一回,朝廷动了真格,只怕黑市上的陀罗香膏价格是更贵了。鸾枝想起老太太。

    “四哥的好事近了吧?”

    元承宇勾唇笑笑:“大面上是定了的,只不过后患还在。”……例如七弟的兵权,还有老五的余势,眼前必须要把足够的证据弄出来,查出他黑钱的去处,否则便不能真正把他彻底扳倒。后患无穷。

    鸾枝不好深问,心里头没有底,默了默,又措辞道:“那个叫萧风的是不是也死定了……当初原劝过他收手来着,后来着人去打听他,他又忽然没有了消息……其实他也才参合,连土匪都是做没多久的。”

    哦呀~原来这才是正题呢。

    元承宇手上扇子合起来又摊开,容色很严肃:“自然是。参合一次也是参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一个土匪。”

    晓得自己这样原是不对,鸾枝帕子在手心里攥啊攥,但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官老爷们审犯人,一样的事儿说法不同,那末后的下场便能不一样……就是流放到荒蛮,也好过砍脖子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想求情又不好开口……难得她对自己这样腼腆~~

    元承宇心里很受用,偏抿着嘴角戏谑:“咳,你这样舍不得他?…那么就让你把他领回去好了。此人重情义,跟在你身边也好,免得沈二那厮再来纠缠。”

    “呀,说正经事儿呢,四哥又来戏弄人。”鸾枝蹙着眉头不说话了。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玩笑。

    很快便到得城北监狱。

    元承宇不进去,只示意下属们好生照应着。

    地面一层关着的是从犯,重犯们都在地牢里。那通往地牢的阶梯陡峭,冷飕飕阴气渗人。几只火把孳孳作响,在布满血腥的砖墙上倒映出刑拘的可怖,走一步,心就慌。

    吱嘎——

    牢头把门一开:“进去吧!”

    那地牢里隔开四间房,左面是祈裕,右面是凤萧,正中并排两间关着英姐和黑风口的大当家,犯着烟膏瘾儿,半死不活地喘着粗气。

    四爷办案不手软,你不肯招、软硬不吃,好,给你刑具不断,打到你招供为止。

    祈裕才受完刑,那素白的绸缎中衣被拷打成碎片,浑身沾着鲜红血污,没有一处是好肉。看见鸾枝揩着帕子盈盈立在跟前,竟以为是幻觉,狭长双目豁然一亮:“阿枝……”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喊出口了……这样奇怪的名字。或许从前在心中曾叫过她许多回,今次炼狱把人命折磨,那心中之恶便收敛起来,给他一丝儿温暖都能把他感动。

    可她却不是来探视他。也仅只是这么对视一瞬,然后步子便拐去了右边。

    祈裕眼中的光影复又黯淡下去,自嘲地勾起嘴角,把残惫的身子靠在砖墙上闭目养神——最后一局了,办好就准备收手了的,却不料一朝天地突变,今生再无力把乾坤回还。

    呱当!牢头打开门,鸾枝低着头迈进凤萧的牢房。

    凤萧正自倚在栏杆浅寐,应是早前才刚刚上过刑,那沉重的手镣、脚镣上沾着血污,浑身同样没有一处是好肉。

    短短一年,因着一句女儿誓言,吃尽了人间苦头。太累了,墨发披散在清宽的肩膀,却遮不住那年轻俊脸上的沧桑。

    又想起醉春楼前的那个黑衣少年,他风华正茂,负着手站在樱花树下:“喂,今日不洗衣裳?”……明明是想和自己一道走,却目光疏离,偏偏对人爱理不理。昔日多么桀骜的一个人儿啊,天南地北的寻她来,她却不敢再爱,频频的把他往绝路上推……

    鸾枝忍不住眼眶湿却,背过身儿,拿帕子擦净了:“醒来啦,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熟悉的嗔唤,听得凤萧眉眼微动,挣扎着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女人泛红的眼角,连忙又把身体的痛意敛藏。

    “你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冷峻的面庞上带笑。

    鸾枝却知道他伤口在痛,明明想给他个好颜色的,怎么眼泪却没骨气的一颗颗往外冒出来:“既是知道不能来,为什么你还来?…不是答应我要收手的吗,如何又不肯回老家。”

    质问他。爱与怨都不能,太煎熬。只有他过得好,她这一世的愧疚才得以逃出生天。

    “不要哭。”最见不得女人哭,凤萧伸手想要替鸾枝擦。手才伸出去,却发现指尖沾着暗血,蓦地又收了回来。

    嗯,不哭,哭什么?说好了不哭才来的。案子还没判下来呢,兴许四哥肯手下留情也未必。

    鸾枝急急拭着眼角,叫-春画把盒子里的食物摆放出来:“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快趁热吃些儿吧。我娘来看我了……就是你被抓的那一天。说是你娘好着呢,嫁了那个李屠夫,把她像宝贝一样的供着。你也要好好的,别舍不得说。人官府老爷问你什么你就招什么,兴许还能落个坦白从宽,发配边疆…”

    低着声儿,只是不肯看凤萧,怕看见他衣裳上赤目的红。

    “好。”凤萧痴痴地看着鸾枝白皙的侧脸,并不动筷子:“那天那个,就是你的孩子?…怎么忽然就提前生了。”

    “反正就是生了。你不用管我的事儿。”鸾枝把帕子收起来,嗔了凤萧一眼。

    凤萧却蓦地把她手儿一握,这次忘了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污:“所以终于舍得离开他了是嚒?……他保护不了你,你不再爱他了?”

    鸾枝不应,不晓得该怎么应。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恁的抽不出来——凤萧握得太紧,他这一回竟不肯主动松手。

    呱当——!

    “妈的,一个个都给老子起来!换地方了,好大的面子!”门外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着一身锦衣铠甲,好不威风凛冽。

    把四个牢门一开,招呼着牢头过来给男犯们上枷板。

    那手上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在灯下闪着凛冽寒光,只看得鸾枝脊背发寒。心里头害怕,怕这一别从此凤萧有去无回。

    鸾枝无意识地反握住凤萧的手背:“没有时间吃了!凤萧,你娘天天在城门口盼着,还等着你回去呢。记住我的话,无论四爷问你什么你都说什么,他是我四哥,不会害你……唔……”

    话未尽,却忽然被重重地揽进一道宽阔的胸膛。

    凤萧用力箍紧鸾枝温软的身子,气息灼灼地抵在她柔软耳畔:“小桃红,我这一去生死未卜,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句实话!…如果当日在旷野里,我把帘子挑开,你是不是愿意随我一起走?”

    “起来,起来!废什么话!”大个子军士走过来。鸾枝才要说话,凤萧却已经被踉跄地提了起来。呱当!两面枷板把脖子一套,踢着他膝盖,气汹汹地把他往牢外赶。

    那样一个高大的清伟男子,却像被奴隶一样推推搡搡着……阶下之囚,性命从来被人轻贱。

    鸾枝抓着凤萧的手不肯松开。

    凤萧猛回过头来,目光好似燃着了火,少见的冷冽:“小桃红,连这样你都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吗?……回答我,让我死而无憾!”

    隔着距离,却分明能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鸾枝心中绞痛得不能自已,蓦地背过身去:“……是,如果你掀开帘子,我会和你一道走。”

    极低的声儿,话尾带着鼻音,却坚定……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凤萧扬起嗓音,一字一顿道:“小桃红,我从前逼自己放手,皆因以为他能够给你带来快乐……但我不介意你曾和他生过孩子。你的,从此也是我的!”

    “撕拉——”那军士一铁鞭子砸下来,痛得他龇牙皱眉,也不管鸾枝听得懂听不懂,当下再不迟疑,大步穿门而出。

    祈裕双手桎梏在枷板中,勾着嘴角对鸾枝冷笑:“哦呀,那么当日救你的也是他嚒?…我早该让人去查一查的。”

    他一生放荡不羁,到了此刻也不肯失了潇洒,然而心中却冷得好似九天寒窟——这一去,不论是四爷还是老五,都不会再容自己苟活,一个是秉公执案,一个要杀自己灭口。

    人生短短二十三年,生在沈家屋檐下仆役,死亦不得其所,连一棵香火都未能够给早逝的双亲留下……太孤独,太不甘!这一刻忽然想起那个曾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大丫鬟楼月……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一次次糟蹋她的真心。

    祈裕忽然挣扎起来:“放开我!老子要见四爷!我手里头还有一本老五的账本,所有黑钱的去处全部都有记录,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它藏在哪里!”

    “去你妈的闭嘴!你当我们四爷是傻子?由得你好骗!”那将士却只当他怕死,临时找了个借口拖延。

    叫人用厚重的刀板砸他脊背,打得他昔日潇洒的俊容上满是鲜红,捂着膝盖歪倒在地上,那落魄不能形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知今日要死,又何必当初作恶不断?

    鸾枝背过身子不想看。

    英姐戴着手镣擦肩而过,对鸾枝抚了抚微隆的少腹,软趴趴、笑盈盈:“你放心~,萧风他死不了的……他怎么会死呢,所有人都死了,他也死不了。”

    一边说,一边走。路过凤萧身旁,见大当家的眼神阴测测的看过来,偏勾着嘴角,用低到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抵在凤萧耳畔:“他们不知道,我早就知道,都是你暗中搞的鬼……你为这个女人做了吃里扒外的叛贼。可你还欠大当家的一条命呢,必须要还呐……不然外头还有漏网的兄弟,我怕她会不安全。”

    瞥一眼鸾枝,吃吃笑着走了。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冽的轻咳:“带姓祈的单独上来~”

    “是!”军士蓦地一愣,只得叫人把受了重创的祈裕拖上陡峭石阶。

    呱当呱当,骂骂咧咧,地牢内顷刻又先前死寂,只残留地上一片的赤目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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