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切莫自寻死路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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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禄告别了廉晋、言遂,按着他们所指点的方向,一路向东行去,大概数里之后,终于上了大道。他知道这地方属于永州治下的邢郡,廉晋师兄弟所属洞霄宗便在临郡,是永州境内最大的宗门。廉晋曾说邢郡是个中郡,人口并不繁盛,但张禄瞧着路上行人辐辏,可很不少啊——若非集市之期,那就是天垣国内人口密度确实挺大。

    晚间行至一处市镇,更显繁华,而且路人中佩刀带剑者比例更重,可见习武之风盛行。他找了一家中等规模的旅舍,仔细询问了物价高低——言遂倒是没坑人,他给那些钱足够前往东黎郡城的啦,说不定还能少少落点儿富余。

    张禄初来此世,难免心中忐忑,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走马看花,光瞧景致了,而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广泛地搜集来自各方面的讯息,希望自己这只鹤可以尽快伏下身来,混迹在这一群鸡中间,丝毫不露破绽。而且通过观察和思索,他也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

    进入市镇之后,赶在天黑前到处寻摸,还被他找到了一家书肆。虽然不敢乱花钱,但也假模假式地做出寻书姿态来,翻阅了不少书籍——他穿着还算体面,每本书又都一目十行,不敢长时间地蹭读,店伙倒是也没阻拦。

    他发现这个天垣世界的人类历史,可以上溯到七八万年前,其中信史长达一万七千年之久。原本诸侯割据,混战不休,大概六千多年前部分诸侯开始结合起来,形成同盟,进而这个同盟逐步扩张,终于在四千年前统一了整个大陆,就此形成了天垣王朝。王朝的历史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诸侯亦屡有变更或者消亡——有些是被篡了位,有些直接被吞并了——但封建架构和推举天子的制度,倒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总体而言,社会发展速度很缓慢,就跟地球上的中世纪一般。在地球上,民国时期某些偏远乡村的组织结构和生产力,其实跟数百上千年前没什么差别——不仅仅中国,其它各国、各地区在打破封建枷锁之前亦往往如此。天垣朝同理,但终究历史够长,所以蜗牛般蹭啊蹭的,就总体社会生产力而言,比起古中国的唐、宋、元、明、清,那还是要先进多了。

    尤其有修仙系统的辅助,成熟魔法技术的支撑,就自然而然产生出很多黑科技来,使得人均寿命得以延长,死亡率降低,这大概也是人口繁盛,密度较大的原因之一吧。

    比方说,比起张禄此前所在的汉代,这世界的农业亩产量可能要高出一倍还不止——据说是因为天地之元气充沛,加上技术相对成熟,所以作物才比较繁盛,受灾可能性也有所降低。再比方说,张禄在书肆中找到了一幅大陆地图,其精细、准确程度就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十八世纪。

    通过地图可知,天垣国总共十七个州,一百二十六个郡,也就是说共有一百二十六家诸侯——其实更类似于常见武侠小说或者修仙小说里的世家。但是诸侯也分档次,势力最大的只有二十三家,基本上可以被推举为王、天子的,主要来自这些家族——最近一两千年,天子则基本上只出自其中六家,可以说执世家之牛耳。

    此外还有一些以武入道的修仙宗门,大大小小也有数百家,站在顶端的也是六家——洞霄宗则是二流中的佼佼者。各诸侯的家宰、官吏、将领,大多是聘用的宗门弟子。也就是说,即便你身为大宗门的首脑,迈入了无人境,又跑去掺和军政事务,也只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有极低的可能性成为新任诸侯——世袭圈子不是那么好挤进去的——最高的成就其实是担任天子重臣。据说如今的王朝首相,就是政元天子登基前的好友、一流宗门罗天宗的太上长老支离异。

    张禄谨慎小心地开始他的新旅程,只可惜还是出了岔子——他算错账了……倒不是言遂耍心眼儿,也不是各地物价水平差异很大,而是他对自己等级的被压制,认识还不够清楚明白。自从修仙以来,他都十多年没有一日二餐、三餐地摄取营养了,最后几年更是已能彻底辟谷,可谁想来到此世,大概受天地规则所限,就无法顺利吸纳外界元气,转化为自身真气,所以很容易就肚子饿了……

    结果因为计划失误,前两顿吃得太多——此方天地大概因为仙道昌盛,元气充沛,就连动植物中都富含氨基酸……不对,富含元气,营养价值很高,口味也佳,既有纯天然无农药非催化的醇味,又有多年选种、杂交带来的高产量、大果实,即便比不上他穿越前的美味佳肴,总比汉朝饮食要强得太多。因此张禄难得贪了几回口腹之欲,然后愕然发现,钱不够花了……

    三日陆程之后,就该登舟而行,利用一条名叫“湛水”的河流直抵东黎郡。张禄在码头上转悠好半天,最终挑选了一条瞧上去比较陈旧的航船——旧虽然旧,但是并不破,眼看河水滔滔,奔流汹涌,他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过去一问船价,船主拢着双手,笑眯眯地回答道:“二百钱,提供饮食。”

    张禄嘴角一抽,腆着脸问:“若是饮食自备,船价几何?”

    船主闻言,表情当即就变了,脑袋也略略扬高:“那就一百七十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才砍下来三十钱,这奸商心也太黑了吧……张禄有点儿尴尬地掏出钱袋来数了数,还差三钱——真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没有办法,只得苦苦哀求,但是船主撇着嘴是坚决不允,完了还说:“我这价钱最公道了,你可以去别家问问,少于二百二十钱,没人肯载。”

    张禄诚恳地望着船主的眼睛,竭尽口舌之力:“左右不过差三钱,还请您高抬贵手。出门在外,谁还没有遭遇磨难,一时盘缠不趁手的时候呢?三钱对您来说并不算多,我也只是偶尔不凑手罢了。此去东黎探亲访友,等到了地方……”想一想还是别妄作承诺为好,虽然怀揣着廉晋的荐书,可是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必可被东黎侯府收留——“干嘛不结这么一个善缘,日后总有再见之日……”

    他突然发现船主目光中隐现一丝迷惘之色,两条高高翘起的眉毛缓缓垂落下来,终于伸手揉了揉下巴:“结个善缘……好、好吧,下、下不为例。”

    啊呀,张禄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无意识之中,貌似是施了些幻术出来吧?要说自己的幻术善长攻人心窍,这要在过去,很轻易就能催眠了这类凡人,就算让对方当即拔出刀子来自刎都不为难。如今等级被压制了,法术多不可用,但硬努一点儿出来,竟然还是能够起点儿作用的……

    不过今天是无意识使用,日后还当更加谨慎小心为是。因为这种意念攻击,其实跟踢腿挥拳并无本质差别,作用力必会产生反作用力,要是碰上个高手,说不定就反弹回来,自身反受伤害。此世貌似强者无数,自己这些雕虫小技还是深藏起来为妙。

    不过好在终于可以登船啦。这条船规模不小,长约四丈,除了水手、货物,可载客十余人,就跟后世到处拉客的小公交一样,客满才走。张禄悄悄观察同行者:有一对夫妇带着孩子,脚步虚浮,不似练过武;有一名商人,带着两个保镖,一名账房,倒都象练过几天把式;一名青年公子,身着锦绣,腰悬长剑,器宇轩昂,恐怕是廉晋一般门名大派的子弟,他一个跟班儿也象带艺在身;最后还有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跟自己两个是孤身散客。

    张禄一穿越者,生怕言多有失,没敢跟同船之人攀谈,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而已。等到船只解缆离岸,他就站在船头,远眺河上景致。在他看来,这艘船的技术是比较先进的,高立三桅,有横帆也有纵帆——汉代大多是桨划船,虽有原始船帆,但普及度不高——就跟他前世玩过的大航海时代背景的冒险、经营游戏里,那些中等规格海船差不太多。

    正在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止,忽听身后有人招呼:“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转过头去一瞧,果然是那位贵介公子。

    同船的诸人当中,那对夫妇忙着管教自家熊孩子,商人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瞧着谁都象要打他货物主意似的,老头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不利索,能有心情过来搭讪的,也就只有这个青年了吧。

    赶紧转身还礼,就听那青年先自报家门:“在下东黎郡吾丘剑池,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张禄。”

    “兄台姓张?这个姓倒是很罕见啊,呵呵。”

    通过在书肆中的翻阅,张禄知道这世界——起码是天垣朝——的习俗、文化就相当中国化,姓名也与中国人一般无二。想想也对,要是来一位英武少年,背弓佩剑,结果一张嘴:“区区在下是林地王国的莱格拉斯。”或者一个黑色劲装汉子,摆个起手式:“本座特工史密斯,Mr.安德森你便束手就擒吧口桀口桀口桀~~”那画风就彻底崩坏了呀!

    不过这世界的姓氏又与地球上的中国历代并不完全相同,张禄发现,首先是复姓很多——比方说眼前这个青年,自称姓“吾丘”——其次张、王、李、赵、刘等大姓绝对罕见。这世界上的大姓,多是些什么黎啊、邢啊、寿啊之类,与地名相合。

    吾丘剑池就这么着跟张禄搭上了话,寒暄几句后探问来历,张禄含糊其辞,光说自己要往东黎郡去投亲访友。吾丘剑池说自己就是东黎郡府之人,再问张禄要去找谁——“郡城内习武之人,在下大多识得。”看你还带着剑呢,总不会去找平头百姓的亲友吧。张禄“呵呵”两声,赶紧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聊了一阵,张禄趁机探问东黎郡内情况,说着说着,就听水手喊:“各位,膳食已经备好,请移驾舱中用饭。”吾丘剑池便邀张禄同往,张禄笑一笑:“吾丘公子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儿……”心说这饭没我的份儿呀,我还是赶紧缩回舱里去算了,免得遭人耻笑。

    这艘船共有三层舱室:最底层装货和压舱物;第二层分了很多隔间可以住人;顶层在甲板之上,除住人的舱室外,还有一间敞室,可做饭堂之用。敞室外的舱室都不怎么大,客房皆为两人合居,张禄就该跟那老头儿同住一室。

    大家伙儿听得水手招呼,全都往上走,只有张禄,小心地避过众人,忙着往下去——最上层的舱室通风便利,比较敞亮,是不肯给他这“经济舱”客人住的。等进了船舱,发现老头儿果然已经不在了,才刚坐下,突然间心有所感——

    他刚才就觉得不太对了,但是没时间细琢磨,如今想来,那老头儿大是可疑!

    你说他都七老八十了,连路都走不利索,柱个拐还来回打晃,不定什么时候就两眼一翻,告别人生了,这谁敢让他独自一人走远路,还坐船?要说是孤寡一个,外加跟自己一样是穷逼吧,衣衫尚算鲜明,雇个仆人应该不难吧?你当谁都跟自己似的,穿得不错,还佩着剑,结果兜里一个镚子儿都没有,吃饭的时候还得藏到舱室里去?

    而且似乎隐约瞧着,那老头儿上船后就暗中瞟了商人好几回——有七八成他这副半死之躯是伪装的,说不定是个江洋大盗!可是那商人还有保镖,真要动起手来,吾丘剑池和他的跟班儿也是习武之人,未必肯坐视不理——除非也是同伙——要怎么样才能干脆利索地擒下或者杀死那商人呢?

    船客里除了自己之外,都是在船上开伙,享用船上饮食,若事先在饮食中下毒……

    想到这里,手就按在了剑柄上,于是便即转身,高抬腿、轻落步,悄无声息地慢慢走到饭堂门口。竖起耳朵来倾听,果然有一个声音沉声喝道:“只劫一人,与他人无干,各位且安坐,切莫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