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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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拉斐尔并不会驾驭马车,他拽着缰绳毫无章法地拉扯,不仅没有让马停下来,反而把马车拉得在路中胡乱冲撞,颠得他东倒西歪,头晕目眩险些吐出来。

    最后特拉斐尔不得不松开缰绳缩进车厢里,紧紧贴着车厢壁好让自己保持平衡,来节省体力。

    马车又跑了好一会才渐渐慢了下来,特拉斐尔看向窗外,天色仍是一团漆黑,外面是一片树林夹杂着低矮的灌木丛,阴森森地盘虬一团黑影,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不知是野兽还是魔兽的嚎叫,他不敢下车。

    一夜惊魂过后,猛地放松下来,特拉斐尔才感到十足的倦意。车厢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腐烂气味,他的双腿上抹着的安格斯的鲜血已经凝固发硬,贴在身上令人非常不适。光裸的身体仅着薄薄的长袍,也因为冷汗而紧紧贴在身体上,方才神经紧张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令他因为冷空气而不断战栗。

    马车是此时大陆上常用的交通工具,分为前开门和侧开门和敞篷三种。敞篷马车最为粗陋,通常是用来运输货物。前开门次之,仅仅用帘子遮起来,也是用来运输,但运输的是一些较为精细或不太能见人的东西。侧开门则有着结实的门窗和各种内饰,是用来乘坐的。

    这是一辆前开门的马车,车厢里没有什么内饰,也没有放置座椅和毯子。但还好车窗和车门搭着厚厚的帘子,挡住了飒飒晚风,但秋夜里的冷空气还是让特拉斐尔尽量把身子蜷缩起来挤在角落里,以此保持体温。

    即使身体感觉寒冷又不适,但浓浓的疲惫还是让他很快沉入梦境。

    再度睁眼时天还没亮,他是被一阵兽类嚎叫惊醒的。他对于危险灵敏的感知让他瞬间清醒,他爬出车厢向四周看去,仍旧是寂静漆黑,什么也没有,连晚风也停了。

    还套着马车的马匹在车厢前端不安地打鼻响撩蹄子,在原地踏步牵扯得车厢不停地晃动,缰绳明明没有被绑起来却没有跑走。

    特拉斐尔环视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他缺乏野外求生的经验,但也知道想要驱赶野兽最好生起火来,但他此时身上什么也没有。他跑到附近一棵还算高大的树下,抱着树干蹭蹭爬了上去,选了一根合适的树枝蜷缩着靠着树干静静等待天亮。

    天色黑得深沉,空气也格外寒冷,他想这应该是黎明前的黑暗。他往树下看去,仍旧什么都没发生,连那匹马都停止了躁动安静地低头吃草,但他却并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果然,很快发生的事情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马车附近的灌木丛突然一阵摇摆,几只野兽从中突然窜了出来。它们立起来快赶上特拉斐尔那么高,身上有短短的鬃毛,但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色泽。它们有着尖锐的獠牙,泛着冷光的眼珠,和比刀片还要锋利的爪子。它们靠近时悄然无声,攻击时潮鸣电掣,马匹反应晚了很多,再加上有车厢的牵制,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追上死死咬住喉咙,悲鸣几声便倒在血泊里不再动弹。

    这些野兽有五六只,它们很快就将那匹可怜的马开膛破腹大啖马肉。

    这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特拉斐尔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险些叫出来。他一手紧紧地抱着树干,一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觉得背后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就像什么冰凉滑软的东西贴着他的身子行过。当看见一只野兽走到树下冲着他嘶鸣,用爪子抓挠树干时,他吓得两股战战几乎坐不稳。

    但还好,那几只野兽仅仅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就拖着马尸进了灌木丛,渐渐行远了。只留下原地一大滩血迹和肉渣,还有那空荡荡的车厢表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血腥的谋杀。

    特拉斐尔呜咽一声,双手抱紧树干身体像糠筛一样抖个不停,他害怕极了,足尖和指尖都因为恐惧而冰冷发麻。他咬着嘴唇,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又熬了好久,东方才渐渐发白。特拉斐尔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将脸擦干净,握了握快冻僵的双手紧抱树干慢慢向树下滑。

    落了地,血腥味越发浓厚,特拉斐尔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他在清晨的寒风中搓了搓胳膊,绕过地上的血迹走到马车旁,扯下挂在车厢上的帘子裹在身上,用这些帘子保暖聊胜于无。

    能够代步的马车不能用了,他只能靠他赤.裸的双脚前行,方向未知前路渺茫。

    他在灌木丛中穿梭,低矮的树枝在他的小腿上划过,划出一道道血痕。土地有时松软有时坚硬,他踩到掉落的坚果和虫子,有一些会在他脚心留下细小的伤口,但幸好都没什么毒。

    他边走边摘取野果,他不知有毒没毒统统往肚子里塞。走到太阳升到正空又渐渐西斜时,他终于看见了水源,那是一条浅浅的溪流,水流清澈。他清洗了一下脚底的伤口和泥土,观察了一下四周稍事休息,之后继续上路。

    之后的几天里他就像这样,沿着溪流跌跌撞撞地前行,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天黑就爬到树上睡觉。有一次他爬上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胳膊滑了过去,他猜测大概是条蛇,但他动也不敢动,更别提去确认了。万幸的是那东西并没有攻击他,但那之后他总是睡不好,一点点小动静就会把他惊醒,即使是一阵风吹过,或是一颗果实落下。

    特拉斐尔就这样走了很久,他扯下几道布条绑在腿上和脚上,但脚底仍被磨得血肉模糊。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他终于走到了树林的边缘。

    树林的边缘出现了断层,那是一个土坡,并不高,但也仅仅是没有到悬崖的程度而已。坡上长着稀疏的灌木,坡下是一条小路。也许附近有人烟,特拉斐尔扶着坡边的树终于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小心地伸腿往一丛灌木踩去,脚落到实处才小心地翻身放下另一条腿,慢慢往下爬。然而那看似解释的灌木根部却很松,在他双腿踩踏下突然连着根茎一起滑了出来。突然踩空的特拉斐尔在空中急促地挥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从空中跌下,沿着土坡滚了下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胳膊护住头脸,防止头部被突起的石块砸到。但他的身体,胳膊,腿部,被沿途遇到的灌木和石块狠狠击中,磕出青紫的淤块。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狠狠抽击他的灌木也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他并没性命之忧。但即便如此,当他落在地上时,也浑身伤痕累累,裹在身上的布帘已经被扯掉了,袍子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

    特拉斐尔躺在地上,他很疼,来自左臂和腿部的疼痛让他猜测自己也许是骨折了,他用仅剩的右臂抱住自己的身体,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如果他在这里躺到天黑,也许会被兽类攻击,他明白,但他无能为力。就像他对于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无法掌控。出生卑微身体羸弱注定了会被人欺辱,几乎被有什么比他这种人的性命更不值钱。从一开始,他就像是汪洋大海上的一叶小舟,在洋流最激烈的地方无助地随着惊涛骇浪上下翻覆,只能够不断乞求上天给他一丝生机。

    想要自救、躲避或是反抗,在命运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一次踩空,就断了他所有生路。

    特拉斐尔躺在地上,疼痛之后涌上来的就是绝望。这是他短短一生中出现最多的情绪,像他这样的经历能活到十五岁,简直是奇迹。但不会更多了,已经是极限了。他喘着粗气忍耐着疼痛,他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有人经过这里救了他。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地方就算有人家,谁又会在天快黑时来这种地方呢?特拉斐尔绝望地想。

    他闭着眼,感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脸。他猜测也许是什么兽类,即将终结他的生命。但那种温柔的碰触让他忍不住睁开眼,然后就撞进一双奇异的眼睛——一边是可怖浑浊的白色,一边是清澈深邃的蓝色。

    除去眼睛,这就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这是个男人,棕色的头发束起来搭在胸前,两鬓斑白,眼角有沧桑的痕迹,五官却显得很年轻,让人猜不出他的年龄。

    “你总是这样伤痕累累,可怜的孩子。”来人用低沉平静的语调说,他的声音就像寂静了三千年的深海,也像在严寒冬日里和煦温柔的暖阳。

    他抚摸着特拉斐尔的头发,说:“你确实需要睡眠,我会救你,不要再害怕。”

    于是特拉斐尔真的就在他轻柔的抚摸中渐渐睡去。

    他没有注意这人奇异的语调,也没有在意他古怪的话语。他睡前唯一的念头是,奇迹真的发生了,他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