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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晴柔听见师尊在自己脑海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熊孩子就是根倔木头！”老爷子的话在艾晴柔脑中响起。深深地无奈。
“又说话了！他又说话了！”艾晴柔捂了耳朵。
云初微微一惊，终于明白艾晴柔口中的“他”是指的自己师父。眼前的姑娘一点法力都没有，却偏生能听到师尊的话。难怪她会是药师。如果说适才他决定带艾家姐弟来这只是因为艾晴柔对妖类的态度与众不同，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博弈之感，那么如今他反而安下了心——艾晴柔能通语，是药师无疑。
艾晴柔压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药师身份已经落定。
她听到老爷子的声音脑中就忍不住出现人嘴里吐出蛇信的可怖模样，浑身抖得厉害。云初见状不言，伸出一根手指点上艾晴柔的眉心，一缕温和的金光从他的指尖射入艾晴柔的眉心，艾晴柔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阳光之下，心境安宁了不少。
再看云初，容颜如玉，平静如水。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误会你了。可是，是你师傅自己喊‘救命’的--而且，而且你为什么不还手啊！”艾晴柔自知理亏，一边道歉，一边却死鸭子嘴硬忍不住找理由。只是越说声音越小。
云初反倒一笑。不做解释。
“小姑娘，你知道你刚才打他他为何不还手吗？因为这笨孩子从小就不对比自己弱太多的人动手！更不会对女人孩子动手！”老爷子愤怒的声音，“你要我拿他怎么办！要我拿他怎么办！我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笨徒弟来！气死老夫了！”高台上的老爷子蛇身狂暴地扭来扭去。只是扭几下就会停下喘气，显然身体很是虚弱。
原来眼前的云初，不对比自己弱太多的人动手。
“师尊，你怎么了？”云初听不见话，他只见老爷子突然在高台上扭动蛇身乱窜不由紧张地问。
“你师尊说你是个熊孩子。”艾晴柔如实转达。
云初一下愣了。
艾晴柔发现这家伙一片赤诚却愣在当场的模样其实挺有趣。
“你师尊还说你气死他了。”艾贝贝也很会抓重点。
云初闻言立刻敛裙跪下，垂下眼睑，恭敬地道：“云初不知师尊心意，未能按师尊心意做事，是弟子不对，请师尊责罚！”
他一说话，老爷子更是被气得只有喘气的份。好半天，老爷子狂暴的声音在艾家姐弟的脑海里响起：“你看看！你看看！一说话就认错，一说话就认错！全东土云华最听话的就是他了！最有规矩的就是他了！笨死算了笨死算了！我怎么教出这么个笨徒弟！”
“他听话不好吗？”艾晴柔不解地看着高台之上乱窜的蛇老头。
不知不觉艾晴柔的畏惧之心已经去了三分。
“好，好。就是太好了！若是以前，我也觉得挺好。可是今时不同往时。这东土云华已经不是以前的东土云华。他这样子，以后要我怎么放得下心——倒是小姑娘小不点你们俩不错，够泼辣凶悍，够大胆，心眼也还算不错。”老爷子道，“云初要是有你一半不讲理，为师我也就放心了！”
艾晴柔横了眼，道：“喂，您这真是在夸我吗？”
云初茫然地看着。
贝贝解释道：“你师尊在夸我姐。夸我姐泼辣心善不讲理。”
贝贝，最后三个字其实可以省略的。你只是转达不是同声传译，没必要追求“信雅达”。
高台上的蛇老头怒得转了几圈，似乎累极，再次趴在了高台上。
“小姑娘，你既然听得懂我说话，那便是缘分。你叫云初先出去。”蛇老头道。又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看来师尊确确实实身体不适。
艾晴柔犹豫了一下，她犹豫是因为她仍有些害怕。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一普通姑娘，跟后妈作战变得再彪悍都改变不了她怕蛇的本性，何况一条这么大的蛇。
“别害怕。云初说怕我伤你，是因为他把我关这时我揍了他一顿。”
这蛇老头的话可信吗？沉吟一会，她仍然终于对云初说：“你师傅要你出去。我给你师傅治病。”
云初闻言，起身。他个子极高，长身玉立，艾晴柔才到他的肩。只见他微微低头对艾晴柔说：“师尊是为了保我才中毒，还请姑娘尽力诊治，云初感激不尽。”
温和的声音，好似化冰春风。这个人，对师父很好。
“五十。”艾晴柔道。
“嗯？”云初没反应过来。
“诊金啊笨蛋——没现金就从一万两里抵消好了。”艾晴柔道，做了一个打算盘的手势。
云初恍然大悟，又是浅笑。
“这个拿去擦擦血，别误会，我可不是对你好。只是买一送一，本姑娘从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更不是心存愧疚，啊呸，我才不愧疚——反正你快拿走！”艾晴柔拿了块弟弟备用的棉纱手帕给他。五十两银子她也好意思说自己童叟无欺，真正黑心才对。
却见云初真笑了。接过手帕，微微一鞠。转身离去。
不要以为你笑起来很帅就能当银子用，艾晴柔对自己说：我可不是对你好，我可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可是他笑起来真的很温暖。
门再次开闭，密室里只剩下蛇老头师尊跟艾家姐弟两人。
一直没有动静的仙人掌此时又微微发了一下紫光。小贝贝见状连忙把仙人掌收拾进篓子里。
“小药师。”老头说。
“老师尊，请别听他胡说。我可不是药师，我就是个种萝卜白菜的。”艾晴柔道。
“刚才听云初说，你为妖物诊伤。像你这样的人我只在很久以前碰见过。那个人是真正的药师。那人说‘为医入道者，万物同仁’。所以这声药师，你受得起。”老头笑道。
艾晴柔挠挠头。老头口中的药师是云初说的药师掌门吗？
“老师尊？你是中了妖毒？为什么云初要把你锁在这？为什么不去请其他真正的药师？”艾晴柔问。她仍然不明白为何云初会把师尊锁在这，就算灵虚宫式微，以灵虚宫的地位，主峰各脉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为何却锁在这？
“哈哈哈，小丫头好清楚的思路，说起来话噼里啪啦利落得很，太对我胃口了。”老师尊似乎很是中意艾晴柔脾性。
“老爷爷，我姐打起人来也噼里啪啦利落得很呢。”贝贝插嘴。
“别绕开话题。”艾晴柔横眼。
“因为云初那孩子，重情重义，他怕我被他人误杀。如今的东土云华，野心勃勃居心叵测的人可不少。可他听不到我说话，只死心眼地认定我是中了毒，却又怕我的毒会伤及别人。所以这熊孩子就自以为聪明地把我镇在这，自己却日日来照顾我。”老爷子说。他口口声声说云初是“熊孩子”，却听得出他对云初一片赤子之心的欣慰。
“误杀什么啊，本来就是妖。”仙人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慵懒散漫还打着哈欠。
很显然，老爷子听不到仙人掌的话，但是自己跟贝贝可以。就好比老爷子跟仙人掌不在收音机的同一频道上，但是自己跟弟弟都能接收。是因为自己跟贝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原因吗？
“本来就是妖？”艾晴柔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话一出口，她连忙捂住嘴巴。慌张地看向高台之上再一次挺起蛇身的老头。这一次，她终于看清，老师尊的双手都受了重伤。
糟了，这不会给她们带来杀身之祸吧？
“果然，瞒不过。孩子，你真是块药师的好材料。只可惜挺云初说，你没有半分灵根。可惜了。你弟弟倒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老师尊叹气说。
艾晴柔跟弟弟对视一眼，不敢接话。
“没错，我是妖。”老师尊反倒爽快地承认，他道，“灵虚宫被毁前，我是跟随掌门的妖童。掌门怜惜我灵力单薄又担心我不忍看妖仙大战，故意撤去了我的契约，将我留在灵虚宫看家。师兄师姐们安慰我，说要我睡一觉，等她们回来便会来叫醒我。谁知那战如此险恶，他们一去便再没有回来。所有人，都没有回来。我在突然变得孤单凄冷的灵虚宫睡了一个冬天。再醒来时就发现其它峰的人在争夺灵虚宫。孩子，你知道那场景有多可笑吗？原本都是不起眼的小山头，突然间却成了头头脑脑，一个个撕破脸面争夺着灵虚宫剩下的宝物。我不愿灵虚宫仅存的东西悉数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壮起胆子撒了谎。也是凑巧，刚好当时赶来的南冥一脉的长老们之前都见过我跟随在掌门身边，于是，我以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掌门。这个谎，一撒就差不多是两百年啊。”
艾晴柔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妖扛起了灵虚宫近两百年的天。这位师尊，也实在是一个有情的妖。
就算是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份上。
师尊说得简单，说他不过是撒了一个谎。稍微想想也能知道，面对当时贪婪成性一心夺宝的众峰当家们来说，杀掉一个小道童是多少容易。老师尊不但挺了过来，还挺了两百年。
“云初最傻的地方，就是我现出原形时他明明应该已经看破我是妖，却不愿承认。只愿说我中了毒，却又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老头道，“这便是他见你为妖物疗伤，反倒把你带来的真正原因。他这孩子，其实心里都懂，只是不愿承认。像他这般固执的笨孩子，最怕的恐怕就是要亲手杀掉我。”
老爷子苦笑。
“人便是人，妖便是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