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征程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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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菀面对着姬贤,唇角隐约泛起冷意,好半晌,才一叹,道:“一个女人久盼郎不见,天涯茫茫,伤心断肠时巧遇恩人搭救,自是随恩人而去。至于是谁,紫苏只是说他们是好人,贩运茶叶为业,她要随他们一起去往周国澶州。”

    “澶州……”姬贤黯淡的眸子一瞬间亮了亮,朝紫菀深深施礼,“多谢夫人,小民明白了。刚才心急,对夫人多有冒犯,请夫人见谅。”

    紫菀泪眼闪动:“如若见到紫苏,请转告她,这次姐妹匆匆一见竟是永诀,万望妹妹珍重。”

    她再一次转向始源君,盈盈一叩首:“保重,紫菀去了。”

    说完再不看任何人,上了毡车。

    车声马蹄声重新响起,轻微而连绵,间杂着无数的呜咽。始源君始终缄默无语,随车队送至四十里长亭,又目送车队逶迤于峰岭之间,又溶于云雾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姬贤兀自站着,他望着远处的群峰,不知在想些什么。

    傻妹望着姬贤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又不敢上前惊扰他。

    大头陈走到傻妹身侧,顺着傻妹的目光,老头突然喟叹道:“精彩啊精彩,真没想到紫苏还有个孪生姐姐。唉,只可惜,又一对鸳鸯被拆散了。”

    傻妹隐隐约约地听在心里,似被触动,不禁瞪了大头陈一眼。

    大头陈自觉失言,又来不及收回,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天将亮未亮,弯月还映着东篱斜影,傻妹突然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连日的繁忙下来,常山等人累得没有什么精神,但还是给姬贤单设了房间。大头陈长得古怪,想把他安置在僻静无人的后院,大头陈却扬言要和姬贤一起住,行宫里的人都有点惧他,也就随了他。

    其实,是傻妹求大头陈留下,帮她看管姬贤。姬贤倒没拒绝,蔫蔫地坐在榻上想心事,勉强喝了几口粥,算吃了,便挥手赶傻妹出去。

    这会儿,姬贤是否睡得香?

    傻妹惦念着姬贤,披衣走向姬贤所处的房间。透过门缝往里面张望,姬贤睡得好好的,大头陈歪在另外一张睡铺上,阖着眼打呼噜。傻妹放下心,独自坐在台阶上观望启明星出现。

    东边天际呈现晨曦,五彩云霞蜿蜒如潮,正是一副绚烂山河卷。周国虽是南唐的邻国,澶州在遥远的千里之外。紫苏跟随一队马帮离开,商人羁旅天涯,行踪不明,怕是找不到了。

    姬贤一定放弃了吧。

    后面的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傻妹回过头,姬贤正挑起门帘出来。他起初低着头,蓦地发现傻妹,脸色一变,站直了身子。他的手里提着匆匆打理完的包裹,一副出门的模样。傻妹真切地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迅速地敛去,心底莫名地害怕起来。

    姬贤只是短暂的停留,视傻妹为无物,径直就要往外走。傻妹赶上姬贤,急急问道:“你去哪儿?”

    “这还用问?”姬贤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我当然去周国。”

    “不许走!”傻妹大声叫道,上前拦住了姬贤。

    姬贤这才缓缓面对着傻妹,眼里有摄人心魄的寒意:“我警告你,休要拦着我!更不许跟着我!”

    隔着点点泪花,此时的傻妹很想和姬贤讲道理,却终究无法控制地哭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待我?为了你,我受人欺辱,连我父亲都不要我了!为了你,我辛辛苦苦来到这里,救你出皇宫,又帮你找紫苏……这些还不够吗?我知道你有家族仇恨,在我家又受尽委屈,可我一直在帮你呀!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可以接受我?”

    她哭得泗涕横流,满腔情绪火山般爆发,不禁伸手将姬贤紧紧抱住。

    “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姬贤挣脱掉傻妹的拥抱,他的手劲并不如何用力,但说出的话犹如锋利的钢刀,割裂傻妹仅有的一丝力气和希望。

    “没错,我是恨戎狄家族,我是受尽折辱。但我实话告诉你,粮仓的火确实是我放的!我一直在等机会!即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苟且偷生的活着!所以,不管你待我怎样,我与你之间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彼此各走各的,谁都不欠谁!”

    傻妹无言以对,只觉得心窝被人猛捶了无数次。她无力地垂下了头,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仿佛极遥远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依稀中,她听到大头陈在高声斥骂:“死小子,想滚就滚远点,干嘛还恶语伤人?

    “老头,不用你多管闲事!”姬贤回道。

    大头陈瞪眼,说话丝毫不客气:“你小子,要不是我和傻妹,你逃得出皇宫吗?能来始源国吗?绕来绕去还不是因为那个紫苏?说什么青梅竹马,海誓山盟,我这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人家还有个孪生姐姐你咋不知道呢?我也告诉你,本来我是不想管的,可傻妹这孩子我看着实诚,你欺负她,我就得管!”

    姬贤不甚在意地一笑,拱了拱手,说:“念你一路搭救,自然不和你理论,姬贤在此谢过。但愿以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他的言语甚为冷漠,然后推开院门大步而去,再无他顾。

    不知从那里刮来一股凛冽之风,扑在傻妹湿漉漉的脸上,入骨的痛。她面对着姬贤离去的方向,全身软瘫下来,绝望地哀哭出声。

    大头陈试图将傻妹搀扶起:“起来起来,地上冷。傻妹啊,别光顾着哭,哭是不能把他追来的。”

    傻妹抽泣道:“我以为,人的心毕竟会变,他不再恨我,就会喜欢我……”

    大头陈叹气道:“傻啊,这样善变的姬贤,你会喜欢吗?这小子,死犟,你就是十头牛都拉他不回来的。”

    傻妹哭得更厉害了。

    大头陈从未有过的耐心,一直等到傻妹的泪止了,才问:“接下来,你是愿意追随始源君,还是回吴越老家?如若是后者,我送你回去。”

    “我愿意追随始源君。”傻妹答道。

    大头陈呵呵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姑娘。”

    傻妹抬起头,犹豫了片刻,才沙哑道:“我答应过始源君效忠于他。所以,无论如何,我会待在这里。”

    “不,你应该去周国。”

    后面突然传来始源君的声音。

    傻妹回头凝神看去,始源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是落花纷飞,杜鹃哀啼,始源君缓缓步下青石的台阶,他的神情有点憔悴,却微笑着走至傻妹的面前。

    傻妹不可置信地望着始源君,喃喃道:“为什么?”

    始源君伸出手,轻拍傻妹的肩,语调十分平静:“你人在始源国,心却飞到周国,我强留你又有何用呢?”

    一句话就说中傻妹的心事,傻妹想辩解又无言辩解,挑起的眼帘便又垂了下来。

    大头陈倒嘿嘿笑了,夸道:“果然是始源君,既有卓越风姿,又有君子之道为人着想之坦荡胸怀,实乃可敬可佩。”

    始源君苦笑,自嘲道:“我现在成了整个南唐的笑柄,还有什么君子之道可谈?李璟狎侮五常,结怨于民,我和紫菀月缺难圆。这割爱的滋味,世人又有谁能理解呢?”

    傻妹同情地看着始源君,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悲凄。

    大头陈却听出始源君话里有话,率直道:“如此说来,傻妹不仅仅是追夫那么简单。君主尽管说来,需要我和傻妹做什么?”

    始源君背负着手,深重而缓慢地呼吸,深黑的双眸如幽潭。

    “这些年,我日夕焦心。想我始源君克勤克俭,以百姓安宁为重,最怕李璟信谗听佞,始源国祸生不测啊!周国新建,国力虽然不及南唐,但人杰地灵,四海景从,那里总能找到能人志士愿意帮我,讨邪恶,清奸佞,保我始源国太平。老伯外表奇特,却是非常之人。傻妹虽勇,但天真无邪涉世不深,还需老伯助其一臂之力。”

    话说到此,傻妹和大头陈对视了一下,心里自然明白七八分。

    始源君无需二人揣测,直率道:“傻妹既寻夫,又寻人,此乃一举二得之意,不知二位肯不肯帮我?”

    “能!”傻妹和大头陈几乎异口同声道。

    始源君的眼里有水光莹澈,眼前俊逸的男子,有和他身份不相似的委屈。他只是稍作犹豫,一撩衣摆朝大头陈叩谢。大头陈嘴里一叠声的“使不得”,赶忙鞠躬还礼,傻妹愣了愣,依言跪在了地上。

    始源君如释重负,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此时风起,吹得他们的衣袂飘舞飞扬。

    就这样,经过始源君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语,傻妹重新踏上了新的征程。

    周国,多么遥远陌生的地方。

    为了始源君,更为了心中所爱。爱一个人,不会轻易放弃。

    她的脸上又绽放笑容,脚步也轻快起来。大头陈怀揣着他的金盘银盏,蓝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脚步也是格外轻快。

    傻妹好奇地问:“大头陈,你怎么会想到帮我?你不是在找你的天葵子吗?”

    大头陈大笑,促狭地眨眨眼睛。

    “缘浅缘深,各有天命。有些答案,你挤破脑袋不经用,也许不经意间才会有。想想我的天葵子,心也疼,可也没理由看着一个傻兮兮的小孩子活得这么努力,还要那么卑微和委屈,你说是吧?”

    傻妹听得懵懵懂懂,知道大头陈会帮她,心里还是特别的高兴。

    大头陈说道:“傻妹,你不能光叫这个名字啊,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有多傻。”

    “那就换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傻妹歪着脑袋想,调皮道,“就叫天葵子了。”

    大头陈却急了,喊道:“不行,天葵子是我的,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傻妹偏不答应,一蹦一跳的,带着一抹得意。

    “我有名字啦!我叫天葵子!”

    沿路的欢声笑语,化为一场场温柔的雪,洁白了他们的脚印。冬天了,傻妹(现在开始叫“天葵子”)依然满怀热情地踏上了周国的土地,向着澶州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