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兄妹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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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

    柴荣和天葵子在执事宫人的引导下,沿着白石铺成的御道,大步朝宫内走去。

    时当夏末秋初,周围绿柳插天,青萝摇曳,百花姹紫嫣红,一派令人眩晕的景致。瑞彩云影之下,锦阁雕檐如霞光笼罩,昭显皇家极致荣华。沿路奇香不散,幽幽的一层层扑入鼻孔。

    柴荣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人间最富帝王家,果然如此。”

    前面的执事宫人听到了,带了几分骄矜道:“怎么样,看傻眼了吧?当今朝纲,全赖冯大人。如今你受冯大人器重,封了个翊麾校尉,教的可是宫内左右御林军的功夫。若教得好,皇上满意,冯大人满意,将来定是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柴荣与天葵子对视,眼角荡起若有若无的笑纹,不经心地漫应了一声。

    执事宫人嘿嘿笑着,转往禁苑去了。

    禁苑乃御林军所处之地,楼房殿宇几十间开阔,景物韶华,另有花园。执事宫人带着柴荣二人进去时,花园里慌张出来几名宫娥,面目含羞,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执事宫人朝着她们的身影啐了一口,骂道:“不知羞耻,想男人想疯了!”

    又穿过花园,到了练武场,闻得一阵酒风。场内空荡荡的,廊下歪着几名御林军,偶有鼻息之声,全是半醉半酣的模样。

    见此状,执事宫人扯起公鸡喉咙:“都集合了!冯大人说来就要来了!”

    闻听“冯大人”三个字,众御林军全都惊醒,纷纷出来集合听令。人虽到齐,个个衣甲不整,揉眼抠鼻半朦胧状。

    执事宫人指了指身边的柴荣,眯起眼睛道:“介绍一下,这位兄弟……”

    摸了摸脑袋,转眼问柴荣:“瞧我豆腐记性,这位兄弟是——”

    柴荣淡然一笑:“在下姜宇。”

    “对对,姜宇兄弟!”执事宫人恍然,继续说话,“姜宇兄弟是新来的翊麾校尉,骑射精湛,又有一身好拳脚。今日起,奉冯大人之命,教诸位骑射功夫。诸位可是直属冯大人管辖,这宫城禁苑、皇上的安危、娘娘们的安危,可全靠诸位守卫了!”

    说罢,深深一鞠。

    众御林军这才端正站姿,纷纷朝柴荣二人拱手。柴荣也是面带笑容,个个招呼过去,加上天葵子率真烂漫,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不久,听得外面一声唱和。

    “皇上驾到!”

    天葵子转眼望去,李璟在大批嫔妃宫女簇拥下浩荡而来。冯荆芥就在身边陪驾,引銮舆在练武场边,请李璟面南端坐。

    皇上驾临,诸御林军伏道迎接,只有柴荣一身甲胄立于其中,不跪也不动。

    执事宫人慌忙喊道:“翊麾校尉,圣上在此,你为何不下跪?”

    柴荣拱手答道:“草民出自山野,牢记祖宗训诫,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别的都不曾教过。”

    “煌煌大唐,圣上就是天!见了圣上都要跪拜!”执事宫人训道。

    李璟一脸慈蔼望向柴荣,细细打量,摆摆手:“男人膝下有黄金,免了。冯爱卿,这位便是你所言的打豹壮士?”

    冯荆芥凑身,微笑之间露出一丝狡黠,应道:“山野悍农不懂规矩,行为不谨,请皇上见谅。皇上,微臣为国求贤,此人威猛英武,功夫了得,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若将武艺传授给御林军将士,我朝定会出现一众威武之师,保皇城固若金汤,皇上威仪永在,四海无不宾服!”

    “爱卿日理万机,一心为国求贤,朕心宽矣。”李璟满意地捋须大笑,“看此人容仪迥拔、身材魁梧,的确不可多得之才。就让他展示一下武功,让朕开开眼界如何?”

    冯荆芥面带喜色,连声称喏。

    两边鼓响,纛旗耀彩。柴荣朝众人打一躬,便提起长戟,先来一个鱼跃翻身。其动作如龙摆尾,风驰雨骤,锋利似霜,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璟哪里认得?只见柴荣如此利害,不禁频频称赞。

    周围也发出惊讶赞叹声,柴荣每起一个招式,便激起一阵阵的喝彩。

    天葵子夹杂在观看人群中,目光时不时望向嫔妃宫女。她找了半天,始终看不到紫菀的影子。

    “李璟荒淫,美女娇娥不计其数。紫菀进宫不到两年,却已不再伺驾,是圣眷已衰,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默默站着,心里却是十分担忧。

    教武到了黄昏时分,柴荣和天葵子才回到宫内为他们安置的住处。天葵子倒一杯茶给柴荣,察看外面无人,方小声说话:“御林军练武,冯荆芥亲自督查,你不会将真功夫全都授于他们吧?”

    柴荣喝了一口茶,才满意说道:“收货颇丰啊。御林军卫戍皇家要地,何等威风,却被冯荆芥掌控。今日一见,军容不整,军纪涣散,单教骑射功夫不久,便都东倒西歪,可见后唐颓落之势,未来至少五年无意与周国抗衡。”

    “正是周国崛起的好时机。”天葵子不住点头,又担心道:“我们此次冒险进入后唐皇宫,冯荆芥老奸巨猾,万一被他识破身份怎么办?”

    柴荣敛容,慎重道:“此处不宜久留,一旦摸清对方军情,即刻回周国。”

    见天葵子不言语,柴荣轻咳一声,关切道:“白日见你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天葵子神色略略一紧,还是说了实话:“因为没有见到一个人,心里有点担心……”

    “你是说始源君的夫人?”

    还未待天葵子犹豫的道明,柴荣一脸了然之色,语气有点沉重:“始源君当年将自己的夫人献给了李璟,天下共闻,人人皆知,他也落了个献媚取宠、自保其身的坏名声。抛弃自己妻子的人,叫做悖德,究其自愿还是被逼无奈,我不感兴趣。”

    “可是,他们也是为了始源国的老百姓啊。”天葵子急着替始源君辩解。

    柴荣并不经心的一笑,随口道:“区区一个附属国君主,何足挂齿。”

    天葵子身子一震,辩驳道:“我知道,这也是你不想帮助始源君的主要原因。就算如此,紫菀一个弱女子,又何其无辜?”

    “够了,天葵子!”

    柴荣喝住了天葵子的话,眉端紧蹙,眸子里有火星迸溅。

    “为什么还跟我提起这件事?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我为何不帮始源君。我提醒你,这里可是皇家禁地,我们出了这道门,便会暴露在冯荆芥的监视之下。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让你巴巴的跑去后宫见那个紫菀,是有更大的事情要做,然后确保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一番训斥下来,天葵子感觉周身寒意弥漫。她垂下眼帘,轻声应答:“我知道。”

    柴荣看着她,默不作声片晌,语调仍旧有点生气:“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不要做鲁莽之事。今日累了,早点歇着。”

    说完,自行回里屋去了。

    宫漏声起,天色大暗。

    天葵子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月亮渐渐东升,眼里泛起了泪花。

    始源国的那场别离,她亲眼所见,始源君的无奈,无力,以至于必须选择舍弃最心爱的女子,那种痛心疾首,柴荣如何会懂?

    她抬眼望天,低声呢喃:“大头陈,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只有你知道,始源君并不是别人说的那么不堪。我无力替他求得帮助,可是为了他,我总是和柴荣起争执。柴荣现今是周国的皇帝啊,我在他的佑护之下,视他为兄长和朋友。你说,我担心始源君和紫菀,究竟是应该,还是不应该呢?”

    月华如练,宫笛吹落桂影。月圆人未圆,肠欲断,愁难著。

    柴荣卧枕难眠,一个翻身坐起,披衣出了里屋。

    天葵子安静地坐在廊下,月色将她的身姿凝成一道纤细的剪影。柴荣过去,将袍衫披在天葵子的身上,与她并肩而坐。

    “今天朝你发火,口气重了些,实属不该。”他检讨道。

    天葵子哽住了喉咙,眸中有水光盈彻,不禁轻声道:“皇上,我……”

    柴荣嘘了一声,睥睨左右:“这里没有皇上,只有大哥。”

    “大哥。”天葵子神色轻松下来,愧疚道,“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总爱管闲事,老是闯祸。”

    柴荣眼睛看着天葵子,温和地笑了。

    “你知道吗?以前我待谨儿他们很冷很凶。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走了,害怕再失去他们。直到有一天,你进了我的书房,将一只陀螺放在我的面前。从那以后,你的面容总会浮在我的眼前,还有那些无所畏惧的话,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我,去做一个好父亲。你是个特别的姑娘,爱管闲事,爱闯祸,时不时惹人生气,却总让人牵肠挂肚……”

    “大哥。”天葵子垂下眼,一滴眼泪挂在腮边。

    柴荣抬手,用手背轻轻拭去。

    夜更幽,月色如银花。多年之后,天葵子依旧记得,柴荣那时说话的语气,还有一句仿若承诺的话。

    “什么时候想成为我柴荣的女人,随你定。”

    也是在多年后,柴荣记得天葵子那时的表情,她有些迷惑,只是片刻的迷惑,清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以为,那是始源君。

    到了后来,他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