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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吃了烤鹌鹑的赵长宜，像个鹌鹑似得窝在被子里。算着时间，应该还可以再眯一会儿。
再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快起来，快起来！”啪啪啪的拍门声，赵长宜一下子惊醒了，就像是第一天被青梅找麻烦那样。
但是赵长宜很快发现这一次的不同。因为这一次不光是她。那拍门的声音顺着墙根一直往下，把每一个门都拍了一遍。
赵长宜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匆匆推开门出去，外面其他人也和她差不多。
冯云亭见众人都出来了，便立刻说道：“快快快，你们还都愣着做什么。明天太后就要出宫去瑶山行宫了，今天你们都去长乐宫帮忙。”
青梅高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长乐宫的宫女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我们帮忙？”
冯云亭道：“太后想要在去行宫之前，去法华寺上香。长乐宫的宫女有大半要侍奉太后去法华寺。皇后娘娘也要随去。长乐宫剩下的宫女忙不过来，陛下为了不耽误太后的行程，就让咱们建章宫的宫女去帮忙。”冯云亭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的消息。太后是昨天夜里突然想要去法华寺的，说是要为国祈福。今儿一早宋安连忙就来通知了她。
看着下面的人都在发牢骚，冯云亭心里也是好大一阵无奈。贵人们一动念，就要底下的人跑断腿！
“好了好了，有时间在这里说话，还不快去长乐宫！”
自然不会所有人都去长乐宫。冯云亭分派了人手，大约有二十人去长乐宫帮忙，其余人依旧在建章宫伺候。赵长宜自然是被留下来的。
去长乐宫的人自然有得忙，但因为少了二十人，建章宫里也比往日忙了许多。众人走路的脚步都快了很多。
上午赵长宜冒着小雪洗完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鲁清妙就端着一个檀木托盘走了来。那托盘上盖着一块黄布，也不知放了什么。
鲁清妙看了一圈，只看见了赵长宜一个。她想了想，还是叫住了赵长宜。
“快，把这个送去柔福宫，这是陛下赏赐陆美人的。”
不等赵长宜答应，鲁清妙就直接把托盘塞到了赵长宜手里，然后脚不沾地地往外走。
赵长宜想叫住她，可根本没用。
“你总该告诉我柔福宫在哪吧？”
柔福宫在后宫的西北角，是几个宫里，离建章宫最远的。这是赵长宜出了西厢后向人打听的结果。她也就这么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柔福宫。
这一路赵长宜走得很快，冷风和飞雪扑打在她脸上，让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刮出了口子了。
等到了柔福宫，才知道秦桓也在陆轻霜这里。
赵长宜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来不及想太多，就被人带了进去。
这是一个阔间，左右各有一进。秦桓此刻正在右侧的一间屋子内，他坐在陆轻霜的床前，柔声宽慰道：“只是冬日着凉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症。你宽心将养。”
“妾谢陛下。”陆轻霜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此刻含着泪在床上想要向秦桓行礼。秦桓忙扶住了她，让她躺好。
秦桓用手指轻轻地拭去陆轻霜的眼泪，含笑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真是水做的人儿。”
陆轻霜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又不敢躲开秦桓的手。
秦桓道：“等你病好了，朕就带你去围场。你不是喜欢雪兔吗，朕亲自抓几只给你。”
“真的？”陆轻霜抬起头，露出一副小女儿态，眼睛里都是期望和欢喜。
秦桓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太医的药要按时吃。不许再耍性子了。”说着又轻轻地刮了一下陆轻霜的鼻梁。两人相视而笑。
“妾知道了。”
赵长宜捧着托盘站在一旁，因为秦桓在这里，她就不用再唱喏，只要把东西转交给陆轻霜的宫人就好。
赵长宜把头尽量低下，听着秦桓同陆轻霜说话。秦桓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若非此时此地，赵长宜简直想要大叫起来。
眼前的秦桓，还是自己见过的那个秦桓吗？还是将自己踩在脚底的秦桓吗？还是那个说话冷酷无情的秦桓吗？
赵长宜一边退出去，一边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惊讶。
“好了，朕先回去。你安心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妾恭送陛下。”
陆轻霜在床上看着秦桓略显匆忙的背影，紧紧地抿了一下唇角。
秦桓大步走出来，直接叫住了赵长宜。
“赵长宜！”
赵长宜立刻停住了脚步。此刻两人身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不得不站住。
秦桓走到赵长宜面前，看着她被雪打湿的肩膀和头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赵长宜低着头，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似乎恨不得立刻逃掉的样子。秦桓又觉得自己心中那些微的怜悯都是多余的，对于一个要刺杀自己的人，他已经给出了足够的宽容。
赵长宜低着头。刚才秦桓叫住她的声音可一点儿也不温柔。这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秦桓吧？
最初由义父告诉自己的昏君，到真正相见时的冷酷帝王，再到陆美人床前的温柔男子。赵长宜越来越看不透秦桓了。
这样的看不透，让她觉得很不安。她一直所秉持的信念，在这样的不安中显得摇摇欲坠。
见秦桓没有开口，赵长宜便说道：“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先告退了。”
秦桓却忽然笑了起来，问道：“你刚才称呼朕什么？”
“……陛下。”
“哈哈哈哈……怎么不用之前的称呼？之前你可是叫得很顺口。”
赵长宜忍了忍，没有说话。头顶便传来了秦桓愉悦的声音，“回宫。”
赵长宜想要顺势退开，但被宋安有意无意地挡了一下，没办法只得随在秦桓身后。
秦桓没有选择坐御撵，而是沿着宽阔的宫道信步走了起来。赵长宜也只好跟随他那不紧不慢的步伐。心道，如此也好，回去也只是干活罢了。但走了一会儿，赵长宜发现，其他人离她和秦桓越来越远了。
赵长宜回望宋安，后者则抬头望起了天。
“赵长宜，你还想杀朕吗？”
几乎没有停顿，赵长宜立刻接道：“想。”
“呵……你这么说，不怕朕现在杀了你吗？”
“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秦桓突然停下脚步，他侧首看向赵长宜，眼眸中似乎闪耀着某种激烈的情绪。但他向来容不得人看清他的想法。那些情绪稍纵即逝，他又重新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宋安忽然从旁边赶了上来。赵长宜正奇怪，却见他塞了一把伞到自己手里。再一抬头，天边积攒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到了头顶。要下雪了……
伞打开，很大。足够容纳两人。
赵长宜将伞举到秦桓头顶，遮挡住第一朵飘落的雪花。秦桓的脚步似乎稍微放慢了一些，但并没有停留。两人便在这伞下，沿着宫道缓缓前行。从伞下看去，那宽阔的宫道似乎变窄了，两旁的殷红色宫墙像是从伞沿处建造的，只有脚下的方砖一路延伸。
这一路秦桓都没有再说话，赵长宜自然也是无言。风雪中，两个人，一把伞，默默走回了建章宫。
当登上紫宸殿的丹墀时，秦桓转目看着身下的浩浩宫阙，声音里仿佛纠葛着许多沉重的情绪，“赵长宜，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请你耐心等一等吧……”
赵长宜握紧了伞柄，秦桓的话仿佛是一声雷鸣，激得她心神一乱。停了那么一刻，才看见赵长宜抬头来，她的神情还是那么冷漠，就像高山之巅永不融化的冰雪。可是她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激动，就像地底深处不停流淌的岩浆。
赵长宜认真地对秦桓道：“好。”
不是“是”，而是“好”，秦桓笑了笑。他发现就算把赵长宜扔去西厢，依然没有锉掉她的锐气。这个回答好生傲慢，但秦桓心里却并不怎么生气。只不过看到赵长宜的手时，微微皱了一下眉。
赵长宜看着秦桓，然后低下头向他行礼告退。她退地很快，但是脚步并未乱。这些日子以来看似秉持信念坚定无比，但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和猜测中煎熬。虽然一再告诉自己，等待，等待，等待。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可以安心等待了，因为这个等待是有结果的。不是无望的，不是自我的心理安慰。
赵长宜回到西厢后不久，就听到冯云亭被处置的消息，似乎是因为在太后宫中办事不力。这并未在西厢内引起多大的波澜，只有鲁清妙抱怨了一两句，但她的抱怨更多的也是因为，接替掌管西厢的人不是她。
取代冯云亭位置的人是钱小花，这很出乎赵长宜的意料。但其他人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就算是青梅也只是翻了个白眼了事。
赵长宜对钱小花越来越好奇了。但还不等她打听钱小花的背景，自己就接到了新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