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番变化

芳华无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阅屋 www.shuyuewu.io,最快更新雍京旧事最新章节!

    第二天赵长宜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春时也没有再来照顾她,但在路上遇到她的时候,会对她笑。至于别人,依旧疏远着她。

    这天难得钱小花在西厢,她叫了赵长宜到自己的房里说话。

    小炭炉上放着一壶水,炭灰下面还埋了几个土豆。钱小花的手抄在袖子里,问道:“昨天连春时都回来了,你为什么没赶回来?别和我说什么走得慢,我不是春时那小丫头,让你一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赵长宜坐在钱小花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炭炉上欲开未开,冒着些许白气的水壶,说道:“是陆美人留了我一会儿,也是我自己不争气,路上摔了一跤。所以才耽搁了。”

    “陆美人?”钱小花若有所思地说道,“是柔福宫的那一位?”

    赵长宜点了点头。

    钱小花便笑了起来,“往日瞧见她,只当是个柔弱的主儿。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叫。”

    听见钱小花这么说,赵长宜不由得有些惊讶,“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来。”

    “怎么,你终于学会该在宫里如何说话了吗?”

    赵长宜皱了一下眉,然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或许是该学一下了。”

    钱小花的眼神不动神色地收紧了一下,然后就起身去拨弄了一下炭灰下的土豆,她背对着赵长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当初你是为什么得罪陛下的?”

    这个问题赵长宜却无法和钱小花细说,只得含糊地说道:“总之是我失策。”

    闻言,钱小花却是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她就这么半蹲了,转过身看向赵长宜,“失策?”看来也是想要攀高枝,但她在西厢的这些日子,却为何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还说说……欲擒故纵?

    赵长宜点了点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看着钱小花从炭灰里拨弄出来的土豆说道:“好像每次见你,你都在吃东西。”

    钱小花笑了笑,也没有再多问,“是啊,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二字吗。不过还没好,还要在等一会儿。”说完钱小花又把土豆埋了进去,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赵长宜也站了起来,她对钱小花道:“其实我来就是想要谢谢你,我听春时说了,是你亲自去掖庭宫把我接回来的。若不是你,恐怕我就冻死在掖庭了。”

    钱小花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手下的人,救你是应该的。不过我救得了你一次,可不一定救的了你下一次。你该好好想想,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

    赵长宜点了点头,她还没有等到秦桓的交代,她不能死。

    “你明白就好,回去吧,今天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得干活儿了。”

    “好,我知道了。”

    赵长宜从钱小花的屋子出来,被迎面的冷风一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个天可真冷啊……

    今日西厢里没见着什么人,年节下各处都很忙。赵长宜呵着手,慢慢地绕着檐廊走回自己的屋子。

    她走得不快,西厢难得这样清净。就算只是宫女住所,几乎没有什么景致可言,但赵长宜今日却格外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西厢,她需要在这里立足,她不能再这么心不在焉地活着了。

    走到一株腊梅树下,赵长宜不由得停住脚步嗅了嗅。腊梅嫩黄色的花瓣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俏。

    赵长宜看着那花瓣,不知怎么的,就看入了神。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站了多久。只是猛的一下,昨天那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念头,突然就跃到了眼前。

    “我帮你,就算因此受罚,又怎能怪你?春时,我既然不怪你,又为什么要怪他?”

    赵长宜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朱漆斑驳的廊柱。明明是寒风呼吸的寒冬,明明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可她的额头上,竟沁出了汗珠。

    赵家欲启盛世,故而助先帝、行新法。最后纵然下场凄惨,难道是要去怪罪自己当初帮助的人吗?难道父亲站在百官之前宣读新法的时候,没有料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不,作为大燕的丞相,他应该想得到的。但想到了,不代表就不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英雄本色!

    先帝退缩,赵家牺牲。可设身处地,我在掖庭宫的时候会想要杀了春时吗?不,我从未怪过春时,虽然那时候心里也有些怨气。可怨的是陆轻霜,绝不是春时!

    赵长宜又退了几步,忽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呕了出来。血溅在雪中,红的越红,白的越白。

    赵长宜捂住嘴,像是要擦去嘴角的血迹,但更像是一个正捂着嘴失声痛哭的人。可她没有哭,她还来不及哭。此刻她的心里满是震惊和惶恐。她想要立刻忘掉自己刚才的想法。

    “我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赵长宜忽然发疯似地跑向自己的屋子,她要把那些忽然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的想法统统扔在身后。赵长宜跑回屋子,反手关上门。她大口地喘息着,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只有抵着门才没有立刻滑到。

    赵长宜紧紧地闭上眼睛,将头埋在胸前,呜咽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那些道理我不要明白……”

    突然,她又猛的仰起头,将眼睛大睁。此刻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眼神显得恍惚而混乱。

    耳边是谁在低语?

    “长宜,你要杀了昏君,为赵家报仇。”

    “长宜,灭你全家的,就是无能的先帝,而他的儿子更是一个昏聩愚昧之人。”

    “长宜,去杀了他,我会帮你恢复赵家的名誉,我会为你父亲洗刷罪名。”

    “去杀了他,去杀了他,去杀了他……”

    赵长宜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喊道:“不!”

    眼前越来越迷蒙,为什么又看到了那只小鸭子。不,我不要,我不要这只小鸭子。赵长宜脚步不稳地向前扑去,把那小鸭子推开。

    “哐啷”一声瓷器脆响。

    赵长宜被那声响惊醒,耳畔的声音消失了,这屋里也没什么小鸭子——那是一只瓷杯。

    赵长宜看着地上碎成了无数片的杯子,忽然不可抑止地大哭了起来。她再也站不住了,就那么倒在了那堆碎片旁。

    “我既然不恨春时,又为什么要恨秦桓?大燕皇帝,是赵家要帮助的人,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杀他?”

    混乱的思绪让赵长宜的泪水不断落下,她敲着自己的头,她在惩罚自己,但同时又想要为自己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赵长宜突然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对,他是昏君……”

    义父,你一直让我杀了秦桓。你一直告诉我,他是个昏君。在看到他纵马践踏秧苗的时候,我也下定决心,拿起你给我的那把刀。我要除掉昏君,这片浸透了赵家鲜血的疆土,不能交到一个昏君手里!

    可是……

    “可是他真的是昏君吗?”赵长宜问自己,声音颤抖地如同被冷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窗户上的白纸。

    张固将手中的卷宗泄愤似地扔到了地上,然后疲倦地用手覆盖住自己的脸颊。

    已经一个月了,他查当初的祸国案,已经一个月了。本以为有无数线索可用,然而等自己深究下去,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在半路断了。断得干净整齐,一点儿也不像表面所看到的那样杂乱无章。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背后有人操控此事。

    张固现在查不到那人是谁,但是就目前所知的事情,和自己所分析出来的事情,已经让帝国掌管刑狱的廷尉大人,感到了无比的惊心和无比的恐惧。

    “原本还在担心陛下的时间不够,现在看来,是我的时间不够吧!”张固叹了口气,不得不起身重新捡起记录着当年事件的卷宗。

    “大人,夫人——”

    “啪嗒”刚捡起来的卷宗又掉下去了。

    “那个,大人,你别着急,夫人说今晚大人要是不回去吃晚饭就算了。她正好要去长公主府……”

    张固再一次捡起卷宗,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但他又坚持马着脸,做出严肃的样子,“小陈,以后说话要连贯,话要一次性说完。”

    看着张大人那张严肃的脸,陈三还是忍不住想笑,“是是是,大人,其实我也是想一次性说完的。不过大人您一听到夫人两个字儿,就,就……唉哟,大人您别生气,我先回去了。”

    陈三脚底抹油溜了,张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夫人呐,你怎么又去长公主府了,你以为那些觥筹交错间能得到什么?我手里的案子一旦查出来,才是要朝堂内外一番好变化!”

    这一晚,张固在外面随意吃了一碗羊杂汤。回家不久,他夫人也从长公主府回来了。

    张夫人梳着双刀髻,斜插梅英簪,大约是因为在长公主府饮了酒,所以脸颊上还有些红晕。

    “大人还在衙门吗?”张夫人刚走下马车就问道。

    仆人回道:“大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书房。”

    “有客人?”

    “没有,大人一个人在书房。”

    问明白后张夫人就直接去了书房。

    张固的书房不大,但架子上堆满了书,墙上还有几张他的得意之作。闲暇的时候,他最愿意在书房里消磨时间。但今晚他并不是在这里读书消夜的,他正在写一份奏折。

    “咚咚咚。”

    张固停了笔,问道:“谁啊?”

    “大人,是我。”

    “夫人?”

    张固忙放下笔,走去打开了门。门外果然站在他的夫人,他奇道:“夫人此刻……”

    也不等张固说完,张夫人已经进去了。她反手把门关上,拉着张固走到内里,然后立刻说道:“大人可知今日我在长公主府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固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张夫人也不与他分辨,急忙说道:“太后在瑶山病倒了!”刻意压低的声音与过快的语速,让这句话听上去显得神秘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