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雨惊雷

芳华无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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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边极远处传来几声闷响,然后一道闪电划破了雍京城的夜空。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将整个雍京城的人都震醒了。

    春天到了,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

    在雍京城东北的丞相府,一片灯火通明。府里的人并不是被春雷惊醒的,而是一直就没有休息。

    上官维扬坐在书房那张宽大的椅子上。他是当今太后的胞兄,在丞相位上已经做了整整十年。三天前他刚过完五十大寿。

    上官维扬看着站在下面的家仆,三缕美髯在烛光中微微晃动,“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家仆答道:“奴才并未见到太后,只是问过太后身边伺候的无忧姑姑,说是太后身体康健,请丞相不必担忧。”

    “既然太后身体已经无恙,那为何还不回宫?”上官维扬皱着眉,又接着问道:“皇上改革的条目,你呈送进去了没?”

    家仆道:“奴才送进去了,太后也是看过后让无忧姑姑传的话。”

    “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说?”

    “太后说,皇上年纪不小了,有想法也是应该的。就让他去做吧。丞相好好辅佐皇上便是。”

    上官维扬直接站了起来,“太后真这么说?可皇上的这些做法——”后面的话被生生压了下来,上官维扬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然后又问道:“那太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家仆道:“太后说,等天气再暖和些再回宫……”

    上官维扬听后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挥手让家仆退下,自己又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按着皇上的意思来,那朝堂上非得闹翻天不可。皇上直接取消了任子制,又大幅削弱了门荫制。照着皇上的意思,今后官吏选拔偏重以策取士,不能再一味依靠祖荫。

    这才颁下旨意几天,勋贵们已经快丞相府的门槛踏破了。

    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上官维扬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那就再等等……”心里打定了主意,上官维扬立刻就提笔写了一封告病的折子。第二天天一亮就命人送入宫去了。

    昨夜一夜惊雷,人人不得好睡。但早起时看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宫道,呼吸着虽然还有些冷冽,但却清新的空气,也叫人精神为之一爽。

    更让西厢的宫女们感到高兴的是,今日内府司会派人来量体,准备制作春衣。

    “不知道今年是用什么颜色的料子。”

    “还都是往年这些青色啊,湖蓝啊,难道还能是什么鲜亮颜色不成。”

    “哎,我可真想再穿穿鹅黄色的衣裳,你不知道,鹅黄色有多陪我。”

    “得了吧得了吧,还多配你。你也不看看你黑成什么样了。”

    “哼,你说我黑,今年可别求着我让我给你绣花。”

    “哎,你怎么这样小气。今年你又要绣什么花样?”

    “我才不告诉你。”

    看着前方的宫女们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长宜的脸上不知不觉间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长宜姐姐,你在笑什么呢?”春时从后面赶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大叠衣裳,看样子是要去浣衣池。

    赵长宜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下子就春天了,好像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对了,你是不是春天生的?”

    春时道:“长宜姐姐怎么知道?”

    “你的名字啊,春时,真是好名字。”

    春时抿嘴笑道:“这是我娘起的。长宜姐姐,你今天几时回来?”

    “我今天未时就能回来,怎么,有事?”

    春时立刻摇头,小脑袋转得像拨浪鼓一样。

    赵长宜笑了笑,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春时不再称呼她赵姑娘,而是叫她长宜姐姐,与她越来越亲近。

    而西厢内其他人,虽然对长宜还是颇为冷淡,但似乎也没有再刻意地孤立她。这大约是因为她并没有像她们所想的那样一步登天。只有青梅依旧愤愤不平,不时在背后说道:“若是我去,必定能让陛下看中。赵长宜真是没本事。白长了那样一张脸。”

    赵长宜见春时不说,也就不再多问。两人在大门处分手。春时去了浣衣池,赵长宜则沿着宫道去往紫宸殿。

    这几日紫宸殿热闹得很,但赵长宜这些伺候的宫女们,却清闲得很。

    赵长宜来到紫宸殿的茶房,看见池山梅正用扇子轻轻地扇着小火炉。

    “长宜,来了啊。”池山梅笑着招呼道。她比赵长宜大两岁,一直在紫宸殿伺候,赵长宜初来时,许多事都是经由她提点教导的。因为宋安的缘故,所以在紫宸殿这里伺候的人,对赵长宜都还不错,池山梅的性子又随和,所以赵长宜也和她处得不错。

    “嗯,池姐姐来得好早。”

    赵长宜说着就从壁橱里取出茶具,先用新鲜的山泉水清洗干净,然后晾在一边备用。

    池山梅道:“你不用忙,刚才送了一遍茶。一会儿估计就得早朝了。”

    赵长宜有些吃惊地问道:“送了茶了?”她向紫宸殿正殿望了望,“陛下昨天整晚都在紫宸殿?”

    池山梅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吗,我听刚才换班回去的慕晴说,昨夜连着召见了几批人。咱们陛下啊,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我估计陛下一会儿朝会回来就会去寝殿休息,所以今天我们也没什么事儿。”

    赵长宜看着炉子上就要开了的水,轻声说道:“但愿如此吧。”

    但事情并没有如池山梅所想的那样发展,秦桓下朝后没有回寝殿休息,而是继续在紫宸殿处理政事。

    那些随侍在秦桓身边,从含元殿回来的内侍们,此刻都挤进了小茶房,随意找些糕点填肚子。

    赵长宜听他们小声地说起今日朝会上的情形。

    “上官丞相告病,陛下立刻就准了,还赐了许多东西给丞相府。陛下对丞相这么好,那些说陛下和丞相不和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你看见今天陛下驳斥陈国公和光禄大夫了吗,那真是把他们批地狗血淋头。我可从来没见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对不对,陛下哪里是发脾气,我当时看见陛下笑了笑,挺高兴的。”

    “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呢,陛下那不是发脾气是什么?你看那些大臣们,无论多大的官,最后谁不知擦着冷汗退出去的?”

    “你们都在说什么,还要不要命了!”宋安从门外进来,冷眼看了看那些内侍,“一个个的……知道妄议朝政是什么罪吗?”

    “宋总管,我们不敢了不敢了,您饶了我们吧。”内侍们一通求饶。

    宋安没有缓和颜色,近来手底下这些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再不教训教训,非得惹出乱子不可。

    “我饶了你们,回头谁来绕我?别说我是在罚你们,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我这是在救你们!都出去,自己去掖庭领二十板子。”

    内侍们苦着脸还想再求几句。

    宋安道:“要是二十板子不够,那就三十。”

    “够够,够了……”

    内侍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宋安看着他们,心里直摇头。近日陛下连连颁布诏令,朝堂内外无不议论。但这些奴婢们以为自己是谁,敢在这里生口舌。

    宋安打发了那些内侍,然后对赵长宜吩咐道:“现在陛下正在召见张廷尉。一会儿上茶的时候,陛下那一杯就不要上雪顶绿芽了,改成果茶吧。”

    赵长宜点了点头,知道宋安是不想秦桓再强撑下去。于是又从壁橱里重新拿出专门泡果茶的茶具来。

    等一切准备妥当,赵长宜就用托盘端上那杯果茶,身后池山梅端着奉给张固的茶水,两人一起来到紫宸殿门外。还没等她们进去,却见殿门打开,张固紧绷着一张脸,从里面退了出来。

    就算出了紫宸殿,没有再面对陛下。可张固丝毫不见松懈。他站在紫宸殿的丹樨上望着下方,目光中饱含忧虑,但是他紧抿着的嘴角又显示出他一往无前的坚定。

    赵长宜看着张固的背影,感觉他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她不知道秦桓要让张固将箭矢射向何方。每次秦桓召见张固的时候,都没有让人在旁边伺候,赵长宜还以为这一次能听到些事情。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池山梅用手肘戳了赵长宜一下,用眼睛示意她快进去,而她自己则可以退回小茶房了。张固已经走了,她自然不用再去上茶。

    赵长宜走进紫宸殿,身后的殿门缓缓关闭,大殿内的光线稍微暗淡了一点,这让整个大殿显得更为空旷深邃。赵长宜看着秦桓闭着眼睛,独自坐在大殿高处,那宽而无着的龙椅上,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怜之感。

    赵长宜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走到秦桓身侧。

    凤目,高鼻,薄唇。大燕帝国的皇帝陛下,有着一副俊美的面庞。但此刻他脸上却流露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沉痛神色。

    赵长宜以为,纵然秦桓连夜未眠,但此刻新法施行,他正要一展抱负。他脸上即使会有一些倦色,但更多的应该是兴奋与昂然。她万万想不到秦桓脸上会有这样沉痛的神色。

    “陛下?”赵长宜轻唤一声,

    秦桓立刻张开眼来,他的眼神很厉,让他脸那还未消退的沉痛之色,看起来更添了一抹凌然之感。

    在看清是赵长宜的那一瞬间,秦桓伸手将摊开在御案上的奏折整个盖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快,也太刻意。让赵长宜直觉,那道折子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