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渭水泱泱【一】

芳华无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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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渭河解冻,渭水东流,春在十里亭外柳。

    春天已经到了,虽然吹在面上的风还有一点凉意,但这并不能阻止雍京人出外踏春的脚步。对于踏春,雍京人总是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好像不去的话,这一年就少了什么。

    于是在料峭的春风中,在通往渭河的那条官道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且看那边又行来一队人马,当前那位公子生得好不英俊,身骑白马,腰悬宝剑,正合一句春风得意。在他身后那辆华丽的马车上,那车窗的帘子偶尔被调皮的春风掀起,人们就会惊讶于车内那位夫人的美貌。同时对前方的那位公子,露出更加艳羡的目光。

    赵长宜坐在马车内,近乎贪婪的看着外面的景色。虽然还不是草长莺飞万花争春的时候,但那枯树上的新芽,野草中的小花,无不让人心生欢喜。

    更重要的是,那广阔地,看不到尽头的天空。再没有高墙阻拦,极目望去,恨不得肋生双翅,直冲云霄!

    远处有人拍手而歌,不能辨其词,但觉韵律欢快悠扬,大约是咏春之作。

    赵长宜探出头去,几乎就要遥遥和之。但见秦桓忽然策马过来,那要出口的歌便吞回了肚子里。赵长宜整个人也都缩回了车厢里。

    “咚咚”

    秦桓用马鞭敲了敲车厢,然后掀开窗帘,说道:“你刚才是想做什么?莫非是要跳车?”

    赵长宜实在无语,只得白了他一眼。

    秦桓也不以为忤,“前面就到渭河了,你可要下来随我一道踏青?”

    能离开马车下去走走,赵长宜自然不会拒绝。

    十里亭附近柳树最密,春色最浓,人也最多。方才赵长宜听到的歌声就是在这里席地而坐的百姓发出的。他们不仅在唱,更有人踏歌而舞,衣袂飘飘如风中之弱柳,歌声欢唱如渭河之流水。

    秦桓利落地翻身下马,站在十里亭边,看着百姓们载歌载舞。

    赵长宜也从马车中出来,她缓缓走到秦桓身后,她不知道此刻秦桓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想必不会如深宫中那样冷酷和严肃。

    亭前瑶席上忽然有人拨弄琴弦,几声之后,众人俱都望向那抚琴之人。只听那人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那人抚琴指力颇好,声音更是有几分熟悉。赵长宜不由得从秦桓身后望过去。

    只见那抚琴唱歌的人,也正望向自己。

    那人竟然是周硕。

    周硕含笑对赵长宜点了点头,又唱了起来:“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周硕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赵长宜,他这首歌显然就是献给她的。

    秦桓目光渐冷,他用眼角余光看向赵长宜,发现她也正微微含笑。秦桓冷笑了一声。

    这时候周硕已经站起身来走向这边。他自然是看到秦桓了的。

    “见过秦公子。”周硕笑着对秦桓施礼,他不过是看了一眼秦桓的服饰,立刻就知道自己该改一改称呼了。如此玲珑的人,原本不会忽视秦桓目中的不悦,但他依旧大胆地看着赵长宜,并且说道:“长宜姑娘,许久不见。”

    赵长宜对周硕屈身一礼,也说道:“想不到周公子会在这里。”

    周硕道:“这话该我说才是。秦公子和长宜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秦桓淡淡说道:“踏春。”

    周硕面色一凝,而后又笑道:“原来如此。长宜姑娘,不知可否请你歌一曲?”他看着赵长宜,又添了一句,“此时此景,姑娘当不至令我失望。”

    赵长宜下意识地望向秦桓,秦桓道:“你看我做什么,周公子请你,去与不去,都在你。”

    “长宜姑娘,请吧。”周硕殷勤地看着赵长宜。

    赵长宜顿了顿,然后随着周硕走到亭边,跪坐在瑶席之上。

    周硕在旁问道:“是我为姑娘操琴,还是……”

    “我自己来即可。”赵长宜从周硕手中接过那张琴来放在腿上,稍稍拨弄了几下,试了试调子。

    方才亭边众人听见周硕这样的名士高歌,早已在猜测他所歌者谁。此刻见到了赵长宜,人人面上便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只有秦桓冷冷地看着赵长宜,心道,周硕既然唱了一首《静女》,你是不是要唱一首《淇奥》来相和?

    赵长宜没有看任何人,她低垂着眼睫,只是注视着琴弦的颤抖。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赵长宜之容颜已是让人惊艳,再听她那经由仙音苑萧玉娘调教后的歌声,在场众人无不心醉神驰。

    秦桓的眉宇也都舒展开来,他没有再看赵长宜,而是远离众人,缓缓踱步,走到了渭河边。世俗的欢乐也令他感到高兴,但那些人脸上的笑容,并不能感染他。看到百姓脸上的笑容,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感到了一种欣慰。

    秦桓自己笑了笑,虽然他也极力想要融入那样的欢乐中,可他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帝王的身份。大约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吧。

    河风吹拂着秦桓的衣摆,他极目远眺,天地无有穷尽,叫人一吐心中块垒。

    朕不能同你们一起欢乐,但朕可以守护你们的欢乐。

    秦桓回头望向人群中的赵长宜,此刻的她脸上有着浅淡而真实的笑容,这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吧。自己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宋安,你说,朕是不是在赵长宜身上投注了太多心思。”

    宋安默默地站在秦桓身侧没有答话。秦桓也不需要他回答。

    像是感受到秦桓的目光,赵长宜缓缓抬起头来。她先看向秦桓方才所站的地方,见没有人,立刻便有些慌张地四下寻找。

    好在秦桓这样的人,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总是与众不同的。赵长宜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看到了站在渭水边的秦桓。

    周硕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而后说道:“秦公子总是和我们不同的。”

    赵长宜的手指被琴弦勒出一条细长的印子,她明白周硕的意思,但她还是将琴放下,站起身来走向秦桓。

    “明知不是一路人,为何还要到他身边去呢。赵长宜,何必自讨苦吃。”周硕叹息一声,自己也跟了上去。

    这时候宋安在秦桓耳边回了一句什么,秦桓转头望向渭河下游,也没等赵长宜,秦桓带着人信步往那处走去。

    赵长宜和周硕便遥遥跟在秦桓之后。

    周硕看着赵长宜被河风吹拂地有些纷乱的发丝,心中也有些乱,“赵姑娘近来还好吗?”

    赵长宜道:“一切都好,多谢周公子挂心。”

    周硕又道:“赵姑娘不问问我好不好吗?”

    赵长宜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周硕,见他一脸严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心头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问道:“那周公子近来可好?”

    周硕闻言朗然一笑,但口中却是说道:“不好,不好。近来我过得实在是糟糕极了。说起来,这或许还和赵姑娘有关。”

    “和我有关?”赵长宜一脸疑惑,她见周硕言行,不免又有些迟疑,但还是问道:“周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周硕看着前方,秦桓的身影在这天高地阔里看来越发俊秀挺拔。

    “赵姑娘是姓赵吧。”

    赵长宜皱起了眉头,她以为周硕是在拿她开玩笑,戏弄她。但是紧接着周硕就说道:“赵华的赵。”

    赵长宜悚然一惊,直接停下来脚步,直视周硕。然而周硕看着赵长宜,却是笑了笑,说道:“看来我没有猜错。”

    “猜?”

    周硕点了点头,示意赵长宜继续走。

    赵长宜按捺下心中惊疑,随着周硕缓缓前行,只是两人的步子都放慢了许多。

    赵长宜道:“周公子如何猜的?”

    周硕道:“本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初看过赵姑娘面相后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赵长宜看着周硕,初见时长公主府上高歌痛哭,再见时紫宸殿前意气风发。他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所以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他说自己能掐会算,赵长宜此刻倒是信了几分。

    由不得她不信。

    “周公子还算出了什么?”

    周硕转头看着赵长宜,“你还真信了啊?哈哈哈哈哈……”

    赵长宜愣了一下,然后绯红了脸,说道:“明明是你……你这人真是……真是……”赵长宜一跺脚,快步向前走去。

    “赵姑娘,赵姑娘息怒。”周硕连忙赶上来,他绕到赵长宜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再三赔罪道:“赵姑娘息怒,我只是同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是吗?”赵长宜冷着脸,目中却有一抹灵动之光闪过,“周公子这个玩笑开得并不好。”

    “是是是,但请姑娘恕罪。”

    “呵,我哪里敢恕周公子的罪。周公子未免太高看长宜了。”

    周硕苦着脸,连连拱手告饶。赵长宜一旦沉下脸来,那还真是冷若冰霜。周硕自见到赵长宜起,便是爱她艳若桃李,那冷若冰霜若是对着别人,也自是有一番别样风情。可若是对着自己,那真是千万分的难受。

    “赵姑娘,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请姑娘不要再生气了。不然,不然我就跳下这渭水去!”周硕指着渭水,那一副把牙一咬,把心一横的样子,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赵长宜停下脚步,看了看渭水,又看了看周硕,强忍着笑意,说道:“周公子是陛下的座上宾,长宜若让周公子落水,只怕陛下怪罪下来。长宜还是要受罚的。”

    周硕低声下气地说道:“那赵姑娘要怎样才不生气,你说,只要你说,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周某也给姑娘摘下来!”

    “月亮倒是用不着,长宜只是希望周公子如实相告。”赵长宜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周硕,“周公子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