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月下

难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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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晗失笑:“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满足了。”

    宇文弛笑道:“要我说,这书里之人,才叫不知满足。“说着凑近了卫晗道:”这书讲的,是汉成帝和赵飞燕姐妹的事。“

    卫晗道:“你看的可是说一个燕子精修行前世今生的事?“

    宇文弛惊讶道:“怎么,闻冽兄,你也看过这《昭阳趣史》?“

    卫晗道:“略有所闻。从前听师父说过,说修行之人有因不得章法依赖旁门左道而误入歧途的,被民间之人戏谑编了去,便是那燕子精的事了。“

    宇文弛不以为然道:“依我看,那燕子精的事不过是个引子,那后面飞燕姐妹的事才是要紧。“

    卫晗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笑道:“你倒说来,如何要紧?“

    宇文弛见卫晗来了兴趣,便卖起了关子,狡黠道:“飞燕姐妹二人而已,你猜便能把后宫变成什么样?“

    卫晗道:“左不过争风吃醋,利近情远罢了。后宫之中,就是亲姐妹,也例外不了。”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悲悯的味道。

    宇文弛摆摆手道:“非也非也。这女人家争风吃醋是必然的,历朝历代都有。可她姐妹二人若只靠互争些风头就能被载入书册,还能被我这‘天下第一不正经之人’拿来与你评说,那岂不也太过玄乎?”

    卫晗笑道:“如此说来,能让你兴趣盎然的,看来是极不正经之事。”

    宇文弛笑一下,略略思索,道:“这事是极不正经,不过细细想来,倒也还是个正经事儿,值得想想。”

    卫晗见他一下子从戏谑变得严肃了起来,这样子极为少见。道:“正经又不正经,你倒让我想起太极的相生相克来了。姐妹两个,后宫之中,有何事这般玄妙?“

    宇文弛道:“要说起来,也不只单单在后宫,恐怕民间女子,天下女子也都是。“

    卫晗道:“天下女子?你到底看见了何事?“

    宇文弛认真道:“我读《昭阳趣史》,见汉成帝极宠爱赵飞燕,但飞燕仍不时将从前的相好宣入宫中,留恋不已,甚至在侍奉汉成帝时也会想着那相好。我忽地就想,汉成帝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我的姬妾与我承欢之时,心里想的也都会是我吗?“

    对于宇文弛这番奇异思想,卫晗愣了愣,道:“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未想过。“

    宇文弛道:“我自从想了这个问题,便开始留意我的姬妾。那天我先到了正房屋里,她一直不怎么搭理我,那天用膳时脸也拉得老长。我看她的样子便知,一会儿床第之事,她也必定一潭死水,了无生机。一想到这,我便没了兴趣,用完膳就想准备走。我这几日都在宫中当值,照例回府应先看看正房,可她竟丝毫没有挽留我的意思,只是一脸不快地站在那里。”

    卫晗道:“于是你也没有软语相劝,转身就走,去了你平日最宠爱的侍妾那里。我猜的对吗?”

    宇文弛道:“不然呢,左不过出不了这尚书府,我还能去哪里?”

    卫晗道:“你夫人尚姬的性子的确傲了些,不过我看,她心里必定是在意你的。”

    宇文弛道:“你怎知她在意我?”

    卫晗道:“你从府中回来那日,身上微微带着蟹黄的味道,可见,她又做了你最爱的蟹黄包给你吃了。蟹黄包精细费事,没有一两个时辰做不来,怕是早就备好了原料,这几天就等着你回来。”

    宇文弛想了想,道:“照你这么说,似乎确实是。可她既然想念我,为什么一见了我还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卫晗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孔夫子有句话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宇文弛想了想,忽有一事浮上心头,道:“那你在府中时,侧妃。。。她们待你,会像尚姬待我那样吗?”说道“侧妃”二字,心下不由一动,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秀丽端和却清冷的面容。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卫晗接下来所言,心中不由暗骂自己。

    卫晗想了想,道:“她们对我,倒是没有冷若冰霜。不过。。。”

    宇文弛强忍了心跳对自己的冲击,换了个姿势道:“不过什么?”

    卫晗微微簇了眉,道:“千蕙待我很是柔和顺从,从来没有半点违逆我的时候,更别说给我脸色了。可是,我总感觉和她之间隔着一层东西。”

    宇文弛心下微微甜又微酸,只听心跳突突的,想着单千蕙和卫晗“隔着一层“是何样子。“隔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在她房中的时候,她井井有条地打理事情,我来了,她殷勤地端茶倒水,伺候起居,从无不周。无论何时见她,总是笑脸迎人,体贴入微的。”

    宇文弛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便是单千蕙在桌前轻轻端起茶盏缓缓倒茶的样子。腾腾的茶水。细细的手腕。莞然的笑容。

    “可是我总觉得,她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喜悦。我来,她并没有喜上眉梢,我几日不来,她也不会怅然若失。似乎我来与不来,她的心情都是那个样子,端然有序,从不为什么停留。”卫晗看着前方的空气道。心下不禁有些伤感,无牵无绊,正是自己也一直追求的,但当在别人身上体味到了,却又是另一种滋味。

    入夜,空气中的凉意渐渐凝结了起来,凝结在宇文弛的耳垂下,带着夏日特有的透着躁气儿的凉钻进他耳朵里。咽了口口水,终是忍不住把那问题问了出来:“那你常在她房中过夜吗?”

    卫晗摇摇头道:“并不,一个月四五次吧。”

    四五次,这并不算多。宇文弛心里微微得松了一下。夜风吹来,一丝凉爽沁沁钻入心头。

    可是若一个月只有四五天,那余下的二十多天岂不是都要独守空房了?想到那纤细的背影独立于月光之下,宇文弛又有些怅然。

    可听卫晗说,无论他来去与否,单千蕙都不会有太大的悲喜,那么想来没有卫晗的夜晚,她也并不会十分寂寞。

    那她的夜晚,用什么来打发时间呢?她会想着谁吗?

    如果会,有没有一丝可能,是想着。。。自己吗?

    若自己有与她相伴身旁如同卫晗的那一日,她会为自己的来与不欢喜忧伤吗?

    若有一日自己可与她承欢,她会否欢然舒展,她心里所想的会是。。。

    宇文弛打了个寒颤,觉得额头有些发紧,心里另一口鼓咚咚地打了起来。赶忙定了定神,岔开话道:“那你平时去谁的房里最多呢?”

    卫晗低头看着袖口单千蕙为他绣的绿竹,道:“府里除了千蕙便是柔芸和娜怡,柔芸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照顾翩然了。只要是翩然的事,她事无巨细总不放心。我看她照顾孩子辛苦,还要服侍我,便也只是探望,不常留宿。”

    “你只有翩然这一个孩子,她自然要,也应该上心些。”

    “不过,这下子,恐怕就要多起来了。父皇还在的时候,嫌娜怡身份低微,不许我与这样的女子有孩子。现在父皇已经驾鹤西去,我也想好好补偿娜怡。这么多年,她陪伴我的时刻最多,可是她的名分却是最低的。”卫晗有些怅然道。

    “所以这次你给了她十二御女之首,昭媛的位子。”宇文弛道。

    “对。等她有了孩子,我要进她为御嫔,让她挑九堂里最喜欢的住。”卫晗想到楚娜怡到时候烂漫欢喜的笑容,不由嘴角上扬。

    “按道理她身为御女之首,是应该住在梅兰竹菊正四馆的。可她却住了离你这昭阳殿最远的和樱馆。纯昭媛的确与众不同,难怪你宠爱她。”宇文弛道。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欢喜的要命。我一走,她便像失了糖果的孩子似的。有时候我偷偷地去她房里,躲在门后面瞧,只见空空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玩弄着花瓣,捧起放下只是那么几片花。她也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卫晗道,心里有些微微的疼,和怜。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宇文弛也不禁有些伤感,信口吟道。

    “我问她,我不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她说,她想自己若是变成花会怎样。”卫晗有些出神,有些失笑。

    花。宇文弛若有所思。素来以花喻人,可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女子真愿意变成花的。“她说变成花会怎样?“

    “她没有说。她见了我便欢喜,不再说这些伤感之语了,只是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她这几日干了些什么,浇了几趟水,吃了几样点心,哪样点心厨房里又做得不上心了。“说着卫晗的嘴角浮出宠溺的笑。”所以,我很想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孤单,清冷,无聊。”

    让一个那么喜爱热闹的人清清冷冷,即使对于看客,也是一种煎熬。

    何况,是一个自己心中的人。

    宇文弛忽地想到一人,道:“那皇后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皇后“两字,卫晗的心仿佛注入了一股苦水。涩涩的,又重重的,然而却又是淡淡的,纠缠在心间。

    “她不能有孩子。“卫晗道。

    宇文弛知道会是这答案,但他也知道,在卫晗心中深处,是讨厌这答案的。拍了拍卫晗的肩膀,望着窗外的月光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

    卫晗也望着那清冷遥远的月华,道:“十之*,纷至沓来。你若对姬妾不满,还能硬着心扭头便走,而我以后,便是日日周旋其间,不可脱身了。“

    宇文弛无言,只是手依旧搭在卫晗的肩膀上。他的衣衫传来些许体温,却是来不及感受便被夜风裹挟而散。

    “不知道她们,夜幕降临时或承幸或独守空房,想的人会不会是我。“卫晗望着月光。华美的月光,温柔的月光,不可触摸的月光。

    “温润如你,谦谦君子,若我是女子,必定念念不忘。“宇文弛安慰道。

    “我倒宁愿她们想的不是我,深宫如海,心里另有寄托。“卫晗道。

    宇文弛看着他被清辉漫洒的侧脸,那侧脸有几分柔,又有几分冷。

    他试着去懂他,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某一部分的他,确实让相伴多年的他也难以懂得。而他不懂的时候,他也会明白他的不懂,依旧将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让他以一个聆听者的身份尽上心中之谊。

    卫晗张开薄薄的嘴唇,清冷的淡漠的声音飘散在昭阳殿游走的夜风里:“我不愿再欠那么多人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