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禁宫〔四〕

难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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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该怎么办?云萝搂着怀中颤抖的锦心,眼泪止不住地落.凄冷隔绝如禁宫,谁又能来帮助自己,会来帮助自己?皇上是再无可能了,阿贵又生死未卜...对了,阿贵!

    云萝陡然一揪.听单千蕙临走时的意思,必不会放过简贵,以她的性格,非要从简贵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不可.

    阿贵他会不会说?他会怎么说?他说了之后会怎样?千百个问题如同带着刺的乱麻在云萝心里缠绕翻转着,叫她又急又痛.

    那衣服是自己做给云槐让简贵帮着捎出去的,自己之前告诉过皇上自己在宫外举目无亲,他若照实说了,必定陷自己于欺君之罪.若认了是自己做给他的,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对食了.

    而无论哪一种,简贵都逃不了必死的命运.

    还有自己,还有锦心.

    可自己若死了,宫外的母亲和云槐可怎么办?

    自己如今当了皇后,皇上昭告天下时只提及自己姓氏,并未言及自己名字.而自己更是从未告诉过他们自己已经身为一国之后.

    若自己死了,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死去.只会发现每月的供给忽然莫名地断了,然后便再也查不到自己的音讯.

    云萝这个人,在这茫茫的上京,就会消失得如同从未存在一般.

    而他们,也会如蝼蚁一般,失去最后一丝供养和勉强的保护,任生活世相的艰苦碾压,最终不知身归何处.

    甚至不如当下的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的无知与无能,,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因为面对这强大而居高临下的世界,自己只会在其中辗转挣扎,甚是苟且忍受,却始终学不会强大起来!

    本想不求权,不求利,不求宠爱,不求地位,,只求一安身之隅,没想到事到如今,却连最后的栖息之地,和呼吸的机会,都被生生地盘剥而去,如同将皮肤从自己身上整齐而利落地扒下.

    只留给自己血淋淋的残躯.

    云萝突然好恨.恨这未央宫里的每一个人.她恨单千蕙,恨她身边的夹竹还有其他那些不怀好意的侍女,恨卫晗,甚至恨宇文弛,恨宇文娉婷,甚至恨一切她在未央宫里见过的锦衣华服眼神睥睨的宫嫔.

    她突然好恨这未央宫里一切漠然地站在高处的人.又恨她为什么只能在低处恨他们.

    他们怎么可以那么轻松,那么随意,甚至那么欢愉地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如同决定是否要捏死一只蚂蚁?

    他们怎么可以在别人陷于那样绝望的境地时仍然那么舒坦,那么安稳,那么悠闲,如同看见的只是湖面上溅起的*涟漪?

    这太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自己绝不会允许再这样卑微的活着.

    禁宫黑暗的夜里,月光下只有灰尘和蝇虫在飞舞.两个瘦弱的女子紧紧相依在一起,点点血红染在她们单薄的衣衫上.

    云萝细瘦的手指捏成一个嶙峋的拳头,她的眼神只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决然而空洞.

    锦心的肩膀一抖一抖,她的牙齿打着战,带着深深的难以言说的愤怒,隐没在无声的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地明了,有人送来了饭菜和水,却是清淡无味,甚至不够果腹.云萝服侍着锦心勉强吃了,她的血止住了,但是连喝水都困难,云萝只好把饭菜用筷子捣碎和着水帮她吞咽下去.

    她仍然是说不话,只是用伤手捂着嘴巴颤抖着,但云萝发现她的眼神从昨日开始便不一样了.

    多了她以前不曾见过的决绝,还有狠意,甚至,一丝隐含的邪毒.

    如同一只低伏在草丛里的狼.

    禁宫里整日都是清冷寥落,昼夜的界限在这里格外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一日在照常送来的饭菜中,云萝忽然发现了一张纸.

    在层层的菜叶下,一张白纸,菜里油水太少,竟然都未染上黄色.

    云萝惊喜而又恐慌,打开纸张的手都是颤抖的.

    锦心见云萝的样子,也不动,只是在原地看着.

    云萝打开纸,见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简贵已逝,不曾招供分毫,节哀.我等必筹谋以救娘娘,珍重,珍重.娜怡,倬.阅后即毁."

    云萝只觉头嗡的一下.

    简贵,已逝?

    锦心本是静静看着,像是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又像是看着早有预料的事情.看云萝神色突变,疑惑起来,勉强支起身来,模糊地问道:"姐姐,怎么了?"

    云萝只觉心里霎时冰凉一片,直渗进骨髓里.一股悲怆涌上来,眼睛酸痛欲裂,把那纸拿起来,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而仍是那几个字,"简贵已逝."

    "她们说,阿贵,死了."云萝捧着那张薄薄的纸页,像是失了魂魄.

    一直沉郁着的锦心闻言蹭一下坐起,抢过云萝手中的纸.

    顷刻,那薄薄的纸张颤抖起来,几滴泪滴落,染开了那墨黑的小字.

    这回,唤作锦心搂着云萝,紧握着她的双肩,抚着她的背,听她由隐忍最终变为放声大哭,绝望痛彻的哀嚎响彻在空落的宫殿里.自己也扑朔扑朔地落下泪来,一滴一滴,像碎石砸在心里,溶进血液.

    连日来,宇文弛都注意到卫晗的眼睛血红一片,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但一直没逮着空去询问.因着前几日发生的皇后与昭阳殿中的太监对食之事,宫中查夜愈发严禁,自己也越发忙碌,三天有两天要巡视中苑,是以竟数日未曾与卫晗对坐而谈了.

    听说他这几日谁的宫里都没有留宿,只自己宿在昭阳殿.

    今日草草用了晚膳,离晚值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宇文弛觉得自己好歹得去一番昭阳殿了.

    一进殿,果然御案上又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卫晗埋头在这一片奏折中,看着又削瘦了许多.

    "皇上万安."宇文弛行了个礼道,眼睛一直不离开卫晗.

    卫晗抬头,有些恍惚.方才那些密密麻麻的楷字仍在他眼前星罗棋布着,让他看见宇文弛的身影时有些模糊摇晃.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都退下,太监侍女们纷纷躬身告退,殿中又只余他二人.

    卫晗闭着眼捏着眼角,缓缓地睁开眼,疲惫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子俊,你来了."

    宇文弛走近了才看清他的眼睛已是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下巴上刻满了胡茬,神色憔悴得像老了十岁."闻冽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你需要休息,你明天不能再上朝了!"

    "我没事."卫晗又闭上仍是揉着眼睛,"这几日朝中的折子多.都是些要紧的事."说着抬起头,像是安慰宇文弛似的一笑,"我还能坚持."

    宇文弛心下怆然,知道他是为皇后的事才忧急至此.心里叹了口气,道:"自皇后被送入禁宫,你就没睡过好觉了吧."

    卫晗愣了愣,不语,垂下了眼帘.宇文弛知道,这是他默默承认的样子.

    许久,卫晗缓缓道:"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我废了她."

    宇文弛沉默了一下,道:"她真的和昭阳殿里的太监串通消息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也太失职."说着心里泛起自责.

    "这与你无关.饮食男女是禁止不住的,历朝历代都有.再说,我也从未想过要在宫里割除这种行为."卫晗道.

    "可是小简子他就在昭阳殿,我当值上差还常能看见他,我竟丝毫没发现..."宇文弛还是有些责意."听说你叫人审问他了?"

    卫晗眉头一皱,露出怆然的表情."嗯."

    宇文弛知道动用酷刑折磨别人身体,于他所秉承的心念背道而驰,哪怕,是为了一个合理的目的.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若宽纵,宫人上行下效,后患无穷."

    卫晗的眉头锁的更紧,更深."这才是我担心的.这是我登基以来第一件这样的案子,若是这次就动用酷刑厉治,恐怕以后都和缓不下来.到时候,宫里的样子,又会像父皇的绮丽夫人死时那样..."

    "先帝的绮丽夫人那案子,据说她宫里的宫女各个被她调教的别样妖媚,各个堂馆院落里都结下了对食,因此才能洞悉六宫消息,也因着六宫旁敲侧击地知晓了前朝.她被赐死以后,宫中人人自危,甚至太监宫女互相走在路上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想来,确实是挺骇人的."宇文弛皱眉道."那云萝和小简子,到底串通消息了多少消息,你可审出来了?"

    "没有.简贵在审室里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说."卫晗说完,目光忧郁带一丝悲怆和失望."所以,我才更确定,他和云萝的关系绝非普通."

    宇文弛点了点头,看卫晗仍是眉头深锁,宽慰道:"其实,要我说,她串通消息是不该,可想想也是必然,她在宫里无依无靠,说穿了不过是徒有皇后之名,她寻求出路自保,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怜悯他,但有些事情,毕竟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换作你我,未必就不会那么做.你既然罚了她去禁宫,其实也算是一种保全,这样她既能远离后宫争斗,又不至于丧命.既然做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卫晗苦笑道:"我总以为,她会和别人有一丝不同."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她毕竟是..."宇文弛说着,却看卫晗的眼神露出了一丝抗拒,忙收了声,想了想,复而又恳切道:"她为什么能活着,能活到今天,闻冽兄,你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