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披着孝道的外衣

浙东匹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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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铣头上的外伤本就不重,也不知道这么轻的轻伤怎么就会导致人魂穿融合的。不过这样也给这具身体省了不少事,好生睡了一夜后,次日四更天起来已经丝毫不影响正常行动了。

    寺里僧人一直不知道萧铣真实身份,不过却知道欧阳询是智顗大师看好的俗家弟子,或者说是亦师亦友之交。故而欧阳询出面借些东西,僧人们也很是客气就应承了。两人出门时,两匹青驴,外加盘缠衣物、药物口粮,都已经打点完;为了准备这些,欧阳询可是比萧铣更早起了一个更点。

    战马平原奔驰纵然迅捷,但是走山路的能耐是不如驴子的。昨日来的左翊卫士卒们,从扬州赶到临海县全程都是骑马的,最后上山这一程路不算远,才懒得临时找驴子,只好徒步登山。但是山上的僧人们对于走山路便是常年有所准备的了。

    萧铣和欧阳询得了青驴,下山的路就快得多了。除了在山势险峻的一些所在,两人需要下驴牵着走,其余大半山路都可以骑在上头。

    萧铣重生之后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台山山景。后世的他来浙南天台山、雁荡山等处短途游次数也不少,便是国清寺也去过数次。今日再见,却是倍觉心旷神怡,气息明净、山岚清爽,远非后世可比。极目望去,除了一两座远峰堪堪没入云雾之间外,其余低处的景色都是分外分明,哪怕隔着十几里地都是一目了然,满目苍翠豁达。

    根据前世旅游时,从导游那里听来的野路子讲解,“国清寺”便是天台寺。只是智顗大师圆寂后,晋王杨广有感智顗的福泽功德,大笔捐资扩建天台寺,并改称“国清寺”,取“寺若成、国即清”的吉意。也算是寄托了杨广对于利用崇佛手腕笼络同化拥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江南地区的美好愿望。

    两人四更天下山,趁着夏日清晨的熹微赶路,一边观景聊天,走过一个多更点,便到了山脚的椒江之畔。沿着椒江河谷骑行十几里地,便是临海县城了。进城时才是辰时,欧阳询陪着小心,找城门口的戍卒打个问讯,说自己师兄弟二人是智顗大师身边的俗家修行弟子,求问智顗与护送的左翊卫官兵去向。

    城门戍卒一开始臭着一副脸,不过听说他们和智顗大师相熟,马上换了笑脸有问必答。萧铣这几年少有下山,关在寺里也只是苦心读书而已,对外头的事情不甚了了,此刻见对方恭敬,心中也是暗暗吃惊:看来智顗的名头,在附近数县还是很吃得开的,应该是被人尊崇为活佛一般。

    “两位居士,左翊卫的人马昨夜倒是着实护着几个高僧入县城投宿的。当时便是从此门而入,因为已经过了关城门的点了,他们拿着左翊卫的关防印信为证,咱才开的门,故而记得清晰。不过今儿一早就从北门走了,不知去向。既然说是要赶回扬州,如今总该在往宁海的官道上,一行人中有车,应该还走不远。”

    欧阳询和萧铣一合计,就知道此前估计的路线不差。

    这年头可不是一千多年后,从台州到杭州可以直接高铁高速穿山越岭。在整个台州地区,要去扬州的话,最合理的路线就是沿着椒江水系先走到临海县城,然后折向北方,沿着狭长平坦的沿海平原赶路,经过明州(宁波)后再沿着钱塘江折入内陆,到越州(绍兴)渡江至杭州。然后走湖州、过太湖,在京口瓜洲渡过长江,便可到扬州了。

    智顗和左翊卫的护卫军兵,此刻正应该沿着临海-宁海-明州的官道北上。

    既然如此,两人也不敢再耽搁,直接穿城北上,一整天紧赶慢赶,足足靠着驴子走了一百多里地,才在入夜时分赶到明州地界,追上了大师一行人——若是再晚上一刻钟,城门可就要关了。

    “站住!尔等是何人,竟敢追赶官兵!”看着两匹驴子追着自己一行人过来,那个左翊卫的校尉便纵马出列喝止了欧阳询。

    “这位太尉,在下乃是智顗大师门下的俗家弟子,潭州欧阳询。这位乃是在下的师弟。昨日恩师下山时说是要去扬州做一场大经忏。晚生给恩师收拾行囊时,忘了将师傅交代的龙树梵经放进去,心中惶恐不安,这才赶来补救。”

    龙树禅师是古时天竺神僧,《妙法莲华经》的经义最为精深;中土天台宗的教派,后来便是追尊龙树禅师为远祖。而在天台寺中,据说也留有几本当年龙树禅师亲笔所书的梵文《妙法莲华经》原本,供奉寺内,极为灵验——故老相传,这些书是梁武帝萧衍时,从天竺渡海东来的达摩禅师带过来的。达摩虽然没有留在南朝,但是毕竟雁过留声,当年在途中留下不少天竺带来的佛物。

    这边正在扯皮,人群中簇拥的那辆马车上,智顗大师已经回身过来,见到了欧阳询和萧铣。智顗心中陡然一惊,不知萧铣为何要自投罗网,可是事已至此,也多亏他修持有方,马上毫无破绽地帮着遮掩过来了。

    “咄!你这惫赖,好生不仔细,幸好还知道补救,不曾误了为师大事。”训斥了欧阳询一句之后,智顗转向刘校尉,说道,“将军勿怪,也是老衲如今目力昏聩,些许俗务,都是让弟子整顿,居然出了疏漏。幸好倒不曾误了大事,既然赶来了,倒是让他们一并随行,可有违碍?”

    刘校尉爽朗憨笑说:“大师说哪里话来,都带了十余僧众了,还差多捎上这两个么?大师自便。”说完便收起兵刃自去不提。

    在其他几个随行做法事的僧人异样目光中,萧铣被拉近马车之中。

    ……

    “昨日那伤,居然还让你中了‘七日风’的邪气?快让老衲看看。”

    马车内,智顗原本正想训斥萧铣,不过被萧铣抢先开口把追上来的借口说了之后,智顗马上就把训斥的心思先抛到脑后了。

    一行人马上赶到驿馆安顿,随后智顗让人取来药箱净布,一边给萧铣换药一边好生仔细检查。萧铣额头上被竹刺划破的口子还没完全愈合,智顗用煮沸锅的汤药仔细洗净,后用银针探了一下,略微有些血迹之外的液体,虽然看不分明是否真有“七日风”的隐患,还是慎重起见,让人熬了黑槐树皮的煎汤,辅之数味秘药,服饮外敷配合,重新包扎,想来是无恙了。

    上完了药,写了方子,智顗便准备对萧铣下逐客令:“今日这番调理,应该是无恙了,你既然是打着送经书的名号来的,明日就可折返回山了。这个新方子让率更拿给寺中留守的弟子,照样抓药就是。你在留在老衲身边,也是无益。”

    萧铣知道命运转折的拐点就在自己面前:如果说服不了智顗大师帮助自己引见,那么自己就只能乖乖回去隐居,将来再漂泊个六七年,等到外面的世界杨广正位登基、自己的姑母当上皇后娘娘之后,自己再出来光明正大地洗白投靠朝廷。

    若是说服得了,自己就可以提前六七年摸到富贵的边缘。

    萧铣决定赌了。

    “噗通”一声,萧铣跪在智顗面前,恭敬地恳请道,“弟子修持数年,然尘念颇重,不能静心。因自幼失怙,后欲对母尽孝,然不足十龄亦因颠沛……此外旁无可依。听说晋王妃乃是弟子姑母,弟子恳请大师此番能够带着弟子一并前往扬州,寻机见上一面,则此生再无憾事。弟子定然谨守言行,决不让人探查出自己的身份!”

    智顗被萧铣这个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追上来居然还有这个目的。不过幸好萧铣的伤是真的,破伤风也是莫须有,故而智顗倒还不至于怀疑萧铣是蓄谋已久撒谎设局,只当他是从欧阳询那里听来自己此行目的后,恰逢其会临时起意要跟去。

    既然当萧铣是临时起意的,智顗免不了还要尝试一番劝说,诸如“你身负安平王萧岩一脉最后的男丁骨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不要轻涉险地”云云。

    萧铣先是唯唯首肯、虚心受教,听完之后,酝酿了一番情绪,继续跪着恳求:“听师兄言及,昨日那刘校尉来传令时,说到晋王妃此番病重,非同小可……虽然说是中了邪秽厄运所致,以大师佛法渊深,定能除凶化吉,但弟子终究心中不稳:弟子在当今世上亲族中,虽然还有些远房的伯叔兄弟身居显位,可是终究多隔了一层,若论同出祖父的亲人,唯有晋王妃这一个姑母在世了。她病重如此,弟子不去看一眼,于心何安?弟子已经没有父母可以尽孝了,还望大师成全!”

    萧妃其实论血缘不算是萧铣的嫡亲姑母,只是堂姑而已,也就是说,两人都是萧铣的曾祖父萧詈后人。萧妃的亲生父亲是萧詈的嫡长子、梁明帝萧岿;萧铣的亲祖父则是萧詈嫡五子、安平王萧岩。

    但是,当年萧妃出身的时候,出了一件事情,让这个亲缘关系发生了变化。

    却说萧妃生于梁明帝天保九年二月,当时按照江南三吴民俗(兰陵萧氏的这个“兰陵”,在南北朝时指南兰陵,即今江苏常州武进,所以是正统的三吴之地),女儿生于二月者,于父母不吉,需得过继给伯叔养育,方才不至于妨害家门。

    梁明帝本就是北朝扶持的傀儡,常常担惊受怕疑神疑鬼;当时得了此女,便召太常卿问对,说此女可有违碍。太常卿下面有负责占卜星象的衙门,听皇帝这般问,也不敢直说没有,便说莫非此兆象征北朝对我大梁会有觊觎?

    梁明帝一听这还了得,赶紧让自己的六弟萧岌把这个女儿过继过去收养,以穰祈此祸。一开始梁明帝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谁知短短半年后,六弟萧岌居然暴病身亡,萧岌的妻子也差不多同时暴毙!这下子梁明帝又紧张起来了:看看,说了这女儿不吉利,要克父克母吧?结果呢,把他过继给继父收养,居然把继父继母都给克死了。

    出了这事儿之后,梁明帝如何再敢把萧妃接回来自己养?只好再想办法,最后找到了五弟萧岩。

    可是,六弟和弟媳暴死的例子还摆在那儿呢,梁明帝也不好意思直接把萧妃这个扫把星扫给五弟,于是想了个法子:名义上让萧妃跟着她舅舅张轲抚养(萧妃的母亲是张皇后,张轲是张皇后的哥哥),而张轲当时是朝中大将,属于萧岩麾下(当时梁明帝封五弟萧岩为太尉,是张轲的直属上级),所以实际上就是萧岩把萧妃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抚养。而民俗只说二月生女克父母,没说克舅舅,这样有实无名,总该没关系了吧?

    从这么一层亲戚关系绕过来看,古人对于“宗法过继”也是很看重的,既然萧妃过继给了萧岩,那么就该以过继论而不以血缘论了。萧铣非要称萧妃一声亲姑姑,也算不上有礼法的违碍。

    萧铣在智顗面前跪着哭诉了一番,他毕竟还是十三岁的少年人,而且卖相生的又好,颇有人畜无害的纯良气质,这一番声泪俱下对亲姑母的孺慕之情,可谓是让智顗这个出家人都听得感动不已。等萧铣哭诉完,智顗也知道他这个决心是肯定拉不回来了,又想着此去有自己照拂,只要不暴露身份,萧铣也不会有危险。

    更何况,说难听一点,按照来传令的刘校尉所言,晋王妃的病着实不轻,而且很怪异,药石无灵。智顗不是穿越者,没法预见历史,又怎么可能知道萧妃这病是死不了的呢?万一萧妃真的不好了,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以萧铣如今在这世上,三代以内就这么一个亲人,还能不让人见最后一面?这么一想,智顗的决心终于动摇了,勉强应承了萧铣的请求。

    “也难得你一片赤诚孝心,老衲便不阻你。只是路上需得凡事小心,不该说的绝不要说,不要暴露了你的身份便好。到了扬州,老衲为你安排一个机会,远远的见一面便是了。”

    “弟子谢过大师!”萧铣赶紧抹去眼泪,摆出一副纯良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