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惊梦之症(下)

颜竹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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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又来了一位大夫,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帐帘处。

    郦珩亲耳听见霍临川吩咐侍卫将这小大夫寻来,自是明白一切,这会儿他便环抱双臂站在一侧,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宋海宁则有些摸不清头脑,如今也不能开口询问,只得朝着郦珩使了眼色。郦珩瞧他冲自己使眼色,却只一挑眉毛并未出声。宋海宁认识郦珩多年,见他一挑眉毛便知他心中所想,这人不过是瞧热闹不嫌事儿大。虽依旧有些不明所以,面上却丝毫未显,只仍催促着谈大夫另写调养的药方。

    帐内几人,这正在一旁写着药方的谈大夫恐怕是心中最不平静的一位。自离了京城这十几日,他倒也想明白了。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医馆之中,不说比不上在太医院任掌院的兄长,再过几年恐怕便是那些子侄们,都要胜他一筹。若是这般,倒不如跟着大军前往北地,若是能得了这镇北将军的信任,不管是前程还是名声,那自不在话下。

    他这般想着,下笔更加迅速,将将赶在那人进账之前,拿着药方递到了霍临川跟前。见霍临川伸手接了药方细细看了起来,他这才松了口气,目光不善的盯着帐帘。

    帐帘一动,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悄无声息的进了帐子。

    盯着帐帘的几人,皆是一愣。

    那人穿这着月白的道袍,便是这昏黄的灯光也掩盖不住那莹白如玉的面庞。只见她垂首进了帐子,似有些惧意,好一会儿才怯怯的抬了头,一双大大的杏眼似含了秋水一般,一眼望过来便似能打到人心底一般。

    郦珩并未正面瞧见卫灵秀的模样,只远远的便觉得是个俊俏的少年,如今这般近距离的瞧了个清楚,竟是一时间瞧愣了。

    一旁的宋海宁也是怔了一怔,回过神来见郦珩瞪大了眼愣愣的瞧着,便只得上前对卫灵秀道,“可是慈济堂的大夫?”

    卫灵秀一进帐子便瞧见了立在一侧低头看着药方的霍临川,心中正打鼓,此时身边有人询问忙点头应道,“正是。”

    宋海宁见她面色仓促,心中便有了些疑惑,却未显露,只领着她前行几步走到霍临川身前,还未开口便听她道,“草民见过霍将军。”

    霍临川正瞧着药方,便听耳旁响起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心头一顿这才抬了头。眼见一个纤细的少年俏生生的立在身前。将手中药方递给谈大夫,便沉声道,“你认得我?”

    他身形高大,卫灵秀不得已只能仰头瞧着他。听他这般问道,脸上倒是露了丝笑意,也不娇作,点头应道,“霍将军三年前自北地大胜而归,回京之时满京城的百姓皆去接迎,草民也有幸见过将军英姿。”

    “是么。”霍临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抬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冯湘南,“冯将军乃军中副将,今夜犯了旧疾,卫大夫去替他瞧瞧吧。”

    卫灵秀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瞧去,果见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侧卧在踏上,面色憔悴,又有痛苦之色。

    她应了是,并未犹豫,便朝着冯湘南榻前行去。

    方才进了帐子,她瞧见了第一日与她同车的谈大夫,这冯将军显然已有人医治。况且霍临川那时手里攥着的正是开出来的药方,却不知为何自个儿会被叫来此处。心中虽然疑惑,卫灵秀却并未多想。

    她是大夫,只需替人瞧病便可,便是有旁的事情,又何须在意。

    想到此处,她已行到床榻之侧,先是仔细的瞧了瞧冯湘南的面色,又问道,“冯将军哪里不舒服?”

    她这边问着,一边的郦珩总算是回过神来,插嘴便道,“你只管把脉就是,问那么多作甚?”

    卫灵秀闻言蹙眉看他,“这位将军所言差矣,咱们瞧病自是要望闻问切。便是脉象相同,也有可能出自不同病灶。”

    霍临川瞥了一眼郦珩,冷声道,“一边呆着去。”

    郦珩面红耳赤,只闷闷的缩到一边。宋海宁见状,笑着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旁的不说,他既是能说出这般道理,那就不是一窍不通。”

    卫灵秀问清了冯湘南此时的病痛,不再多问,便让他伸了手开始把脉。把完双手的脉,便用去了半柱香的时候。

    见她起了身,霍临川便道,“怎样?”

    卫灵秀并未直接作答,微一思忖却转脸看向那位谈大夫,问道,“可能先听听谈大夫的诊断?”

    谈大夫本就瞧不起卫灵秀的年纪,只觉得这样的年纪能出徒,便是师父的错处。此时听到她这般询问,便“嗤”了一声,撇了头并不作答。他只觉得卫灵秀是医术不精,虽是把了脉却瞧不分明,只想着询问了自己,再照着自己所言增减一二。

    卫灵秀不妨被这般对待,自是愣了一愣,面上露出几丝委屈。她本就生的好看,此时一双杏眼带着些委屈,让帐内几人都有些不忍。

    那冯湘南家中幼子也是这般岁数,此时见卫灵秀这般模样,便忍了头痛温声道,“这位小大夫,你但说无妨。”

    霍临川今夜虽也是要试探卫灵秀,却不想这谈大夫这般作态,心中倒对此人有些厌烦起来,便也对卫灵秀道,“你先说吧。”

    卫灵秀见状,只得点头应道,“自脉象上看,心脉独虚,肝脉独旺。乃怔忪不寐,心肾不交之症。依草民推断,应是劳心太过,兼有惊扰导致心血不足,心神失着。”她一边说着,便又向着冯湘南问道,“冯将军早年间可受过什么惊吓?”

    冯湘南闻言,面上便露了惊讶之色,随即点了点头。

    卫灵秀见状,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便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对着冯湘南道,“即是这般,草民便为将军开方子。”一边说着,她又瞧向霍临川。

    霍临川瞧着她脸上绽开的笑容,心头微微一动。不知为何,他似乎对于这少年做出准确诊断并不意外。余光中瞥见那谈大夫一脸难看的模样,他心中竟有几分愉悦,不由得便也带上了几丝笑意,对着卫灵秀颔首道,“去开方子吧。”

    卫灵秀倒没觉察出他的变化,见他发话,便朝着帐中唯一一张案子行去。也不多思虑,提了笔便开始写。不过半盏茶时候,便写好了方子。

    徐海宁见她写好了方子,自是拿了给霍临川瞧瞧。

    先不看那药方,只这一笔台阁体正楷,纤巧秀丽,便非三五年可得。霍临川不禁又抬眼瞧了卫灵秀一眼,只见她那一双杏眸定定的瞧着自己,心中忽有些不自在,随即低了头开始看着手中药方。

    生地,麦冬,枣仁,元参……又用夏枯草,羚羊角,远志,茯神,甘草……,一片药方下来,不管是用药还是分量,竟与方才谈大夫的方子几乎分毫不差。

    霍临川此时已然相信卫灵秀确然身负医术,此时瞧见谈大夫站在一旁似要探头来看这药方,便哂然一笑,将方子递了过去。

    谈大夫一愣,接了药方,看了几眼,自是瞧出了这方子与自个儿的方子并无二般,那面上便有些悻悻。

    郦珩与宋海宁一开始显是不相信卫灵秀这般年纪便能坐馆,此时见她开出了方子,而那谈大夫并未苛责,此时面上皆露出了惊讶之色。

    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此时,躺在榻上的冯湘南却突然呻.吟一声,引得众人立时朝着他看去。

    只见他双手颤抖抱头,紧闭双目,口中痛苦呻.吟。立在一边的随身侍卫忙一步上前,急声问道,“将军,将军,可是又疼了起来。”

    眼见着冯湘南头痛又发作了起来,霍临川沉声问道,“药还没好?”那谈大夫见状赶紧回道,“散风祛痛之药,需煎得一时三刻,否则药效便会减半。”

    床榻上冯湘南痛苦压抑的声音不时响起,这谈大夫竟说还要等待一时三刻。霍临川心中有些不虞,便又看向卫灵秀。

    卫灵秀正在脑海中模拟行针之术,见他看了过来,便道,“可用金针之术暂缓疼痛。”

    霍临川闻言一震,刚要发话,那谈大夫却急急呵斥道,“金针之术本就凶险,更何况是用于头颅。冯将军乃军中大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敢如此莽撞!”

    那谈大夫呵斥的十分凶狠,卫灵秀不妨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霍临川虽有些不满,心中却也有些犹疑。正如这谈大夫所言,面前这少年年岁确然太小,金针之术他也有所耳闻,非得十数年的功力方能下针自如。

    盖因如此,一向果决的他也有些为难。

    便是此时,那边头痛欲裂的冯湘南听闻这几人所言,挣扎着道,“元帅!末将愿意一试!”

    霍临川闻言依旧有些不定,卫灵秀见他这般,便叹了口气道,“霍将军,头痛不似外伤,乃是循序渐进之痛。时候久了,确然十分痛苦。”

    听她这般说道,霍临川终是点了点头,那边谈大夫见几人都同意卫灵秀下针,气的身上直哆嗦。他倒也并非只因这少年夺了自个儿风头,只因这金针之术确然极难掌握。他自有手上不稳,父亲并未传授他这门手艺,也因如此,他最是明白这金针术有多难。

    卫灵秀此时也不愿搭理那谈大夫,从自身携带的小药箱里拿出金针,便朝着冯湘南行去。

    “冯将军,草民要为你行针,可能忍住半刻钟的时候?”

    冯湘南确然是条汉子,见卫灵秀这般发问,瞪了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咬牙点了点头,果然不再翻滚动弹。

    卫灵秀也不耽误,将金针放在一边,两指拈针、下针极为迅速。她虽说的是半刻钟,实则只用了半盏茶时候,便将十数枚金针下完。

    那冯湘南头上,密密匝匝的插满了金针,一眼瞧去,确然有些恐怖。

    郦珩站在一边,面上有些泛青,竟有些不敢直视。

    而霍临川此时也行至榻边,只不过他并未瞧向冯湘南,而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卫灵秀。

    行针后不过十余息的时候,冯湘南脸上便慢慢有了血色,原本痛苦的神色也减退了几分。卫灵秀见状便问道,“可好些了?”

    冯湘南睁了眼,看向卫灵秀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感激之意,“确然好了不少。”

    见金针之术起了作用,卫灵秀脸上一下子便绽开了笑容,对着冯湘南大力的点了点头,声线也飞扬了起来,“再等半刻钟,便能起针了!”

    那带着真心喜悦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让人心头也跟着明朗起来,听她此时在冯湘南身边絮絮说着这病症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项,霍临川心中这般想着。

    已近子时,冯湘南终于完全止住了头痛,又服了煎好的药汁,便沉沉睡去。

    郦珩与宋海宁早已回了自个儿的军帐,谈大夫要留在此处,霍临川便与卫灵秀一道儿出了军帐。